怪物

小说:深渊女神 作者:藤萝为枝
    小雨连绵下了几天, 电视里新闻,每天都播报灾区的消息。

    喻嗔请了两天假,陪着万姝茗一起关注灾区消息。让人欣慰的消息是, 涟水本就是重建的灾区,房子如今都是防震结构,伤亡减到了最小。

    但可惜的是,她们并没有从电视里看到任何关于喻中岩和喻燃的消息。

    不仅如此,柏正和徐家的人,喻嗔也没有看见。

    就在她的焦急感到达顶峰时, 通讯恢复, 喻燃打电话回来了。

    少年的嗓音沙哑, 他说“我们, 没事。”

    万姝茗再也忍不住, 捂着唇哭起来“谢天谢地, 没事就好。阿燃,你爸爸呢, 让爸爸说几句。”

    她没听见喻中岩的声音, 依旧不放心。

    电话转到喻中岩手中。

    喻中岩吃力道“姝茗, 嗔嗔, 让你们担心了。”他比喻燃伤得重,说几句话都吃力。

    万姝茗听出了他的虚弱, 连忙道“你好好修养,先别说话了。”

    知道爸爸和哥哥都没事, 喻嗔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下去。然而柏正情况却不知道怎么样。

    “哥哥”喻嗔忍不住道, “他”

    喻燃眼里平静。在喻嗔开口问出来之前, 他说“活着,在医治。”

    柏正为喻中岩挡住了碎石, 也亏得他命大,余震导致的山体滑坡并不严重。

    徐家的人吓得魂不附体,等余震过去,连忙把柏正和喻中岩救出来。

    喻燃智商达标,情商却不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让妹妹更加担心。

    但也亏得他堵住话题,才没让万姝茗有疑惑,万姝茗以为女儿问的是喻中岩。

    喻燃轻飘飘“活着”两个字,让喻嗔坐不住。

    下午万姝茗补眠时,她连忙跑出门。

    喻燃不知道去哪里找徐学民,只好去柏正的房子。

    她蹲了好一会儿,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猫。

    徐学民叹了口气,走过去“喻小姐。”

    “徐叔您知道柏正怎么样了吗”

    徐学民自然知道,他和徐家的人没有断联系,柏正受伤没多久他就知道了。

    徐叔说“他没事,受了点轻伤。”

    喻嗔松了口气。

    “我能和他说说话吗求求您了。”

    徐学民记得柏正的叮嘱,他说“当然可以。”

    他接通灾区那边,没一会儿,传来少年低哑的嗓音。

    “喻嗔。”

    “柏正。”听到他的声音,喻嗔连忙问,“你受伤了吗,严不严重”

    柏正抬起手,视力模糊了一瞬,逐渐清晰。

    他脸色苍白,笑着说“我没事,你要乖,我过几天就回来了。”

    喻嗔终于松了口气,这几天的担忧,让她放松下来,几乎腿一软站不住。

    徐学民垂眸站在一旁,等喻嗔打完电话,又把她送回家。

    徐学民始终表现得很平静,毫无异样,等喻嗔离开后。他才揉了揉眉心,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几丝悲哀感。

    柏正没有骗喻嗔,没几天,喻燃和喻中岩回到了t市继续接受医治。

    喻燃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除了被压住的手臂恢复需要时间。

    喻中岩需要住院,观察是否有后遗症。

    这个时候已经四月中旬了,万姝茗陪着喻中岩,喻燃重新回到了三中学习。

    六月份就要高考,他的时间很宝贵。

    然而柏正始终没有来找喻嗔。

    她心中不安,曾经少年骑了半夜的车,只为看她一眼。可是现在他至今没有来找她,这让喻嗔心中惶惶。

    “哥哥,柏正真的没事吗”

    喻燃也不确定,他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嗯。”

    看起来像是没事的样子,大家上飞机那天,柏正甚至没要人搀扶,自己上了飞机。

    能走能站,没有缺胳膊少腿,应该没事吧

    喻嗔的不安,被徐学民看在眼里。

    这个时候,柏正在徐家的医院接受检查。

    医疗灯照在他眼睛里。

    眼前模糊一团光影,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

    “柏少,您能看见这是什么图案吗”

    在柏正眼睛里,他只能看见一团青色的光影,过了好一会儿,它的轮廓清晰起来。柏正嗓音沙哑道“雨伞。”

    他自己坐起来,知道自己身体出了问题。

    过了一会儿,徐学民出来了,与他坐在一起。

    一个少年,一个老人。

    看着雨后晴朗的天空。

    “我怎么了”

    “视网膜功能开始退化。”徐学民手指交叠,“您的耳膜,也会渐渐出现问题。”

    他扯了扯嘴角“也就是说,我会成为一个瞎子,一个聋子”

    徐学民默认了“这并非大问题,视网膜可以移植,听力也能恢复。”

    柏正垂眸“来支烟。”

    徐学民为他点了支烟。

    柏正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此刻甚至想咳嗽。他掐灭了烟,烟雾弥漫,模糊了他的面容。

    柏正自嘲地笑了笑“我真的是因为砸到了头,才会这样吗从小我的触觉,嗅觉,味觉,都十分薄弱。老徐,你在瞒我什么,我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徐学民沉默。

    “家族遗传病”

    徐学民摇头“抱歉,小主子,我不能说。”

    这还是柏正有记忆以来,徐学民第一次拒绝自己的问话。

    柏正皱眉,难免有几分暴躁。

    徐学民不能说的事情,除非有人给他下了死命令。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徐学民压抑住眼里几分痛色,他道“趁您视力消失之前,您要去看看喻小姐吗她最近很失落。”

    柏正有几分茫然“有一天我真的看不见听不见了,她会嫌弃我吗”

    他不怕失明,不怕听不见声音,但他害怕失去她。他那么难才得到她的喜欢啊。

    徐学民“喻小姐是个好姑娘。”

    少年眼里终于燃起了光。

    “嗯,她是。”他也会好起来的,他要养她,而不是拖累她一辈子。

    徐学民只为他感到心酸和苦楚。

    喻嗔一直见不到柏正,她找过他一次,但是那天柏正不在家。

    她心中的不安浓郁,忍不住揣测柏正到底伤得有多重。

    他想来不怕苦痛,什么都一个人扛,越这样想,喻嗔越担心。

    直到周三的早上,晨光熹微。

    天还没亮,余巧轻轻推了推她,在她耳边道“嗔嗔,柏少找你。”

    喻嗔醒过来。

    “他在银杏林等你。”

    喻嗔穿好衣服,这时候还早,整栋宿舍楼安安静静。

    清晨一层薄雾笼罩学校,喻嗔本以为自己很难出宿舍楼,没想到一下去,宿舍阿姨默默给她开了门。

    她穿过泡桐树小道。

    再往后就是一片银杏林。

    喻嗔一眼就看见了他。

    柏正手插兜里,安安静静看着她。他眼里的光很温柔,让她心一下安定下来。

    喻嗔连忙跑过去,打量他“哪里受伤了,还疼不疼”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突然附身,把娇小的少女抱在了怀里。

    四月的春天,银杏叶翠绿。

    少年嗓音好听得像是大提琴。

    “嗔嗔,我没再骗你。”

    嗯,你不是骗子,你是英雄。

    “我这段时间,一直很担心你,柏正,你到哪里去啦”

    柏正“受了点轻伤,在养伤。”

    喻嗔连忙道“哪里受伤了”

    “没事,已经好了。抱着你,什么都好了。”

    他这样说着,然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目光有片刻空芒――

    他的视线模糊起来,少女身上的香也淡了。

    甚至她在说什么,他都听不清。

    柏正不动声色,用更紧的力道抱住她。

    好在过了一会儿,世界的色彩渐渐鲜明,他也听见了她的声音。

    “柏正,还好你回来了。”

    他低声道“嗯,我永远陪着你。”

    即便看不见,听不到,从生到死,我都陪着你。

    他不记得哪一年,偷跑下楼去捣蛋的时候,看见了牧梦仪桌子上的诗集。奥地利诗人那首诗,在这一年,才渐渐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挖去我的眼睛,我仍能看见你,

    堵住我的耳朵,我仍能听见你;

    没有脚,我能够走到你身旁,

    没有嘴,我还是能祈求你。

    折断我的双臂,我仍将拥抱你――

    用我的心,像用手一样。

    钳住我的心,我的脑子不会停息;

    你放火烧我的脑子,

    我仍将托负你,用我的血液。”

    小小的他,不懂这首诗的含义,却莫名被吸引。长大后性格偏执狂傲,他遇见了喻嗔,才明白为什么会喜欢它。

    少女嗓音闷闷的“月末的选拔,你还能参加吗”

    “可以。”他平静地撒着慌。

    从他视力渐渐衰弱开始,他就已经失去所有的资格了。然而她不能知道,她会愧疚难过。

    “我去参加选拔赛,你也好好高考。这段时间,我就不打扰你了,你想去哪所大学。”

    “s大。”她犹豫了一下,最后摇摇头说,“我不去s大,柏正,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真是傻话。

    他早就被囚禁在了她的身边,哪里都去不了。

    “就去s大。”他弯起唇,“我也喜欢这所城市。”

    “嗔嗔。”

    “嗯”她抬起眼睛。

    柏正知道,也许很快,他就看不见这张可爱又爱笑的小脸了,他怜惜地抚上她的脸“你再对我笑笑好不好我很久没有看见过你的笑容了。”

    她圆圆的眼睛带着水光,露出一个乖巧又快乐的笑容。

    他便也笑了一下。

    “真好看。”我记住了。

    喻嗔以前说他好色,现在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天边出现太阳的第一缕光。

    天亮了。

    学生们陆陆续续从宿舍楼出来,柏正知道,她该离开了。

    他没有提自己生病的事,他会好不是吗

    那时候他依然会回来守着他。

    “去念书吧,等你高考完,我再来看你。”他不希望自己像个废人的时候,被她看见。

    喻嗔走了好几步,才鼓起勇气回头。“柏正。”

    柏正抬眼。

    “我们家现在欠你两条命。”少女绞着手指,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耳朵尖悄悄红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一辈子对你好。”

    他忍不住笑了“好。”

    那就说好了。

    等他治好,他一定会回来取的。

    四月末,喻嗔在奋战高考的时候,柏正在治疗自己逐渐衰弱的听力。

    国家运动员选拔赛,最后只有庞书荣一个人去了。

    “会不甘心吗”徐学民问。

    那么久的辛苦,付诸流水。

    柏正倒是很平静,他说“没什么不甘心的。”人各有命,除了喻嗔,他失去什么,也不会觉得不甘心。

    “老徐,我真能治好吗”

    徐学民道“不确定什么时候,但您肯定会好的。”

    “别太久,她还在等我。”他说这话时,眼里带着无尽的柔情和希望。

    徐学民沉默了一会儿“好。”

    但徐学民心里,第一次有几分可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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