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碰上冰冷的密码锁键盘, 然而在谢知影即将按下的时候, 却止住了动作。
她将手放下,有些嘲讽似的笑了声。
薛安阳对自己这么提防,怎么可能把所有关键证据都放在这个保险柜里。
而且, 薛安阳一直对自己有很深的提防。将重要的东西放在自己可以随便出入的书房, 不是她的处事风格。
多半有诈。
谢知影站起身, 身体靠在窗边, 垂下眼。
薛安阳的专车已经停在了山庄门口, 有司机毕恭毕敬地上前, 替她来开车门。
薛安阳在上车时, 略有感应似的抬头眯眼,朝着窗户的方向望来。
谢知影抿唇而笑,偏头抬手, 大大方方的和她打了个招呼。
薛安阳收回目光, 低头上了车。
其实没有必要这么操之过急。
谢屿衡欠的那两亿,并不是一笔小开销。而且近段时间,谢氏一直不大景气,薛安阳想要动这么大一笔钱, 在股东大会的眼皮底下, 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是薛安阳是不会放任不管谢屿衡的死活。
所以,她一定会动那些来路不明的黑钱。这么一大笔金额的交易,很容易捕捉到相关的证据。
谢知影目送薛安阳离开, 然后直起身, 推开书房的门。
王妈正好上楼来寻谢知影, 两人打个照面。
“小姐,汤已经煲好了,来喝一点吧”
谢知影笑着点头,语气温和“好呀,辛苦了。”
她下楼,去了厨房。
身后能听见王妈和几个佣人小声议论,语气中带着些惋惜。
“哎,你说大小姐脾气这么好的人,夫人怎么就不待见她呢。反而一直对小少爷那么包容”
“嘘,夫人的事情怎么能议论。不过大小姐对夫人和小少爷可真是好,他们两人的关系看上去倒是亲。”
距离逐渐拉远,佣人的议论声也被抛在耳后。
谢知影懒洋洋地抬眼,漆黑的眼仁里没有任何情绪。
她的确对谢屿衡很好。
即使知道他那性格顽劣,却还是宠溺着他的劣性,不厌其烦地替他解决麻烦。
这么多年,薛安阳为了替谢屿衡填窟窿,已经露出了太多马脚。
因为只有谢屿衡被惯得越加无法无天,薛安阳才会不惜冒险,去给他擦屁股。
比如这一次。
谢知影用勺子翻搅着碗里的鸡汤,撇开表面上那层油。
虽然不知道唐少一的目的是什么,但是,谢知影倒是要感谢他。
这会成为薛安阳非法挪用资金的一项,强有力的证据。
谢知影从医院处理完脚伤再回到公寓的时,差不多是晚上七点。
现在北市的天黑得特别快。
才七点的功夫,外头的天空已经看不见半点亮光。
她有些费力的将身体重心靠在门上,然后在挎包里翻找着钥匙。
然而就在这时,从楼梯口处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在下楼。
谢知影眉头一皱,后背僵直。
自己家所在的楼层很高,电梯运营也正常,应该不会有人走楼梯。
接着,那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谢知影深吸一口气,握住包中的防狼喷雾,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抬手
“别别。知影,是我,我是爸爸。”
瘦骨如柴的男人见状,连忙手忙脚乱地遮住自己的脸,就连声音都带着些发虚“知影,你不记得爸爸了吗”
谢知影一愣,她抬眼,仔细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谢志盛时,到底是什么时候。
但谢知影无比清晰地记得,那个时候的谢志盛总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眉目俊朗,一出门总会被人前后簇拥着。
而现在,谢志盛穿着灰扑扑的衣服,胡子也不知道多少天没刮,眼窝塌陷,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胳膊上还有密密麻麻的针孔。
她记起薛安阳曾说过,谢志盛染上了毒瘾。
“你来这里做什么”谢知影垂眼,语气平静,但是手还是下意识地攥紧“缺钱了”
谢志盛整个人已经没有了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他低下头,声音沙哑“知影,爸爸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
谢知影看他一眼,然后沉默着转过身开了门,进了屋。
谢志盛杵在门口没动。
谢知影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开口“进来吧。”
家里没什么吃的,只有一些素食快餐。
但谢志盛还是狼吞虎咽地吃着碗里的东西,毫不注意形象,看样子真的是饿了好些天。
谢知影端着胳膊,远远地看着他。
其实谢志盛还在谢家的时候,对自己倒不差。
虽然他几乎成日不着家,花天酒地神龙不见摆尾,但是对谢知影一直很大方。
虽然不是父亲对女儿的关心,但是一直都是有求必应,每年生日都会派人送上价值不菲的礼物。
尽管谢知影很清楚,谢志盛并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可能对于谢知影来说,就这么点施舍,也像是难得的温柔。
所以谢志盛在落魄的时候,谢知影也曾帮衬过一二。
只是
“听说,是你要那群收高利贷的人过来找我的”谢知影抬眼,突地这么轻飘飘问了句,语气轻描淡写地仿佛毫不在意“我以为您不会再有颜面过来找我了。”
谢志盛吃饭的手一顿,觉得口中的饭菜难以下咽。他放下碗筷,许久后才呜咽一声,道“知影,我也是没办法。我是真的还不起那笔钱,但是你”
“我以为,至少您会真的把我当亲人。”
谢知影笑着打断,她注视着谢志盛,眼角却不由地渗出点晶莹“看来是我自觉多情。”
谢知影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擦拭了下眼角,然后迈开步子朝着卧室走去“吃完东西,您就走吧,以后别来找我了。”
“知影知影”
谢志盛听到这句话,从地上一跃而起,扑上前拽住谢知影的胳膊,语气里带着些卑微的讨好“求求你再借我些钱吧,不然我真的快活不下去了。你不可能看着你的亲生父亲去死对不对求你了,再借我些钱吧”
谢知影挣脱开谢志盛的手,然后低头看了眼他满是针眼的胳膊,冷声道“我可以借钱给你,但是你要戒毒。”
谢志盛痛苦地抱住头,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煞白“戒不掉的”
染上毒瘾,哪能说戒就戒掉。
加上谢志盛这种性格,平时里就靠这玩意来麻痹自己,要他戒毒,无异于要他断了自己的命根子,他怎么可能愿意。
谢知影看着谢志盛的样子,脸上的神情也愈加冰冷。
从前,或许看在血缘关系上,谢知影会答应谢志盛的请求。
但是她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助长一个瘾君子。
“那我帮不了您了。”她掀起眼帘,平静开口。
谢志盛情绪几乎是在刹那间崩溃,他双膝一软,似乎是准备跪在谢知影面前“知影,就借我一点钱吧,我和你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往日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现在却变成这副样子。
谢知影的语气冰冷,她站起身,走到房间里取出一张支票,在上面填上一串数字,然后递给谢志盛“这些钱,只能维持您日常的开销。算是我念在父女之情的份上,给您最后一点的情分。”
谢志盛瞥了眼那支票上的数额,哆嗦着开口道“知影,再多给点吧,这点钱根本”
谢知影听到这句话,面不改色地收回了手,食指和拇指捏住支票的边缘,似乎是准备撕掉。
她淡淡问道“您不要那我撕了”
“要要”
谢志盛瞳孔猛地一缩,伸手一把夺过,语气里都带着几分气急败坏“好这么些就这么些。就当我谢志盛白养了你这么个女儿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么一番辱骂,谢知影却连眼都不抬一下,宛若置若罔闻。
谢志盛见自己都这么低三下气,用尽招数,谢知影也不肯有半点动容,心中的怒火烧了又烧,然后将支票攥紧,转过身摔门而处。
房间内在一瞬间又重归于寂静。
谢知影转过头,看着桌子上方才谢志盛吃剩的一片狼藉,和地面上的饭粒与油渍,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悲哀。
从心口处传来了阵阵锐痛,让她有些无力地蹲下身子,用手撑住额头,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呢
就像内心对亲情的那么一点美好记忆,也在这一刻,被人我这刀子,贴着那层薄薄的边缘,剜了个干干净净。
在谢家,是没有人把自己当成亲人的。
她早就应该死心。
谢志盛是过惯了大手大脚的日子,即使落魄之后,却也难改那骨子里的劣性。
谢知影给的那笔钱,对于寻常人来说,已然已经够至少一年的吃穿用度。但是对于谢志盛这种嗜赌的瘾君子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
下了楼,谢志盛转头,望着谢知影所在的那层单元楼,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颇有几分丧气地看着手中那薄薄的支票。
在思索许久后,谢志盛伸出手,从口袋里掏出个破破烂烂的手机,然后拨去了放在通讯录里许久的那个号码。
电话在响了两声之后,很快被接通。
谢志盛脸上顿时挤出讨好的笑容“唐少爷,之前您说的那件事我考虑好了。不过我最近手头有点紧。”
那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见谢志盛顿时眉开眼笑了起来,脸上的褶子宛若能挤出一朵花,他连连点头“好好好,唐少爷果然出手阔绰,您吩咐的事情我一定办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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