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很安静,什么都听不到, 舒余握着手机, 面色和语气都格外平静。
曾经她以为, 告别一段漫长而又刻骨铭心的恋情会伤筋动骨, 谁知道事到临头,才发现那是一场如释重负。
她说出那些话,比难过和心痛更快袭来的, 是轻松与释然。
她等了这个结局太久,中间许多次都有能结束的机会, 然而她固执, 一直想要等到她以为的结果,将许许多多东西埋在心底,却没想到世间事从不尽如人意,最后居然是她最先跳出了自己划定的圈。
由她开口,由她来说分手,保留住了那在感情里早已变得极其微薄的自尊。
她应该多爱惜它一些的,从前没有做到,至少现在还不算晚。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事。”真的说出口之后, 舒余越来越坦然自如, “我想分手,原因不重要,我只想要这个结果, 如果你考虑好了, 尽快给我答复。”
谢谭终于给了回应, 能听出来他是很不高兴的,毕竟对他那样的天之骄子来说,被甩绝对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即便是他并不喜欢的对象。
“舒余,我不喜欢拿这件事开玩笑。”
“我从不随便开玩笑,”必要时候,舒余其实相当能硬得下心肠,“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是个很认真的人。”
所以从不拿这些事情开玩笑。
那边沉默了一瞬,谢谭给了回复,“如果在电话里分手就是你的认真的话,那这件事我不接受,一切等你回来再说,我们当面好好谈谈。”
“好吧,”舒余无奈的叹了口气,“如果你非要当面谈的话。”
“我在这边还要待上一段时间,等回去再联系你,但分手的事情,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通话至此结束,荆媛一路从头听到尾,对小妹妹的表现可谓是十分满意,“舒舒,做得不错。”
“我也这么觉得。”舒余对她笑,笑着笑着,眼泪就突如其来的掉了下来,然而她自己毫无所觉,还在那傻乎乎的笑。
这下子,荆媛心里彻底不是滋味了,上前将人抱在怀里,“好了好了别笑了,姐姐在这里,难受的话就哭吧。”
用了真感情的恋情,哪个女孩子分手时不哭呢,就算对方是个人渣,也没办法时光倒流收回那些曾经付出的感情。
所以,“哭吧哭吧,哭过了就好了,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你以后肯定能遇到比谢谭更好的男人,姐姐身边这么多优质资源,随便找几个就能哄得你眉开眼笑,所以我们不要那些个不解风情不会哄人的大冰块了啊”
荆媛并不擅长哄人,所以从小最怕人哭,也幸好舒舒是个不爱掉眼泪的性子,只是这会儿赶鸭子上架,只能说些自己都记不住的胡话来哄人。
舒余在感情上一直都是个沉默内敛的人,就算现在失态,也没持续太长时间,甚至荆媛安慰的话还未说完,她就已经调适好了自己。
“没事,别担心,我还好。”她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这么说。
荆媛本以为分手就是结束,可现在看来,小妹妹心里或许还有很多无法对人言的委屈。
她想了想,拿了件厚外套给舒余,“走,我们出去吹吹风,外面阳光不错,出去走走散散心。”
舒余穿上外套,两人沿着小花园一路走,走到了病人们休息的凉亭旁边,那边有一棵合欢树,树下是供人休息的石凳。
合欢树上绒球一样的粉红花朵早已盛开,站在树下能闻到清新香味,作为绿茵树,它叶片纤细似羽,绿荫成伞,红花如簇,漂亮极了。
舒余坐在树下,想起当年和谢谭初遇时网吧前面那棵由老板娘亲手种下的树,记忆随着春风而来,平添怅惘。
“喜欢的话,以后有机会我们也种一棵。”荆媛见她盯着树目不转睛,开口哄人。
“还好,也不是特别喜欢,”舒余道,“就是想起谢谭阳台上那些花草,可能等我回去的时候,全都死了吧。”就像这段无望的感情。
“人你都已经不要了,还惦记什么花草”荆媛挑眉,“要是你想养花,等我得空了去花卉市场搬个十几盆回来,保证你忙得团团转,再想不起谢谭家的小妖精”
舒余听得直笑,就算没有谢谭,她同样有愿意为她种合欢树的人,所以,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本就是不该有的开始,现在也不过是顺应原本的轨迹结束而已。
明艳阳光下,清新春风里,荆媛问出了埋藏在心底许久的疑问。
“舒舒,你能告诉我,你和谢谭分手的真正原因吗”
荆媛了解舒余,是深入骨髓的了解,小时候她们一起躲在旧房子上的天台玩耍,分享彼此珍藏的弹球发卡故事书,大了分享彼此的人生和欢喜悲伤,以一种无血缘的纽带将彼此的生命串联起来,然后长成如今的模样。
虽然她们彼此十分不同,但不可否认,她们心中最爱对方。
之前荆媛从不打算问这个问题,感情这种东西只能自己释然,其他人帮不上忙,她并不打算过多干预,如果她没发现舒舒的心里存了太多委屈和伤心的话。
伤口想要愈合,得先确保上面没腐肉,荆媛觉得,她可以做一回无情的手术刀。
以少见的郑重认真姿态对谈的荆媛,让舒余歇了搪塞的心思,她想了想,看着头顶随风微微晃动的合欢树叶,在沙沙声里轻声道,“谢谭他,心里有喜欢的人。”
“那你还和他在一起”毫无疑问,这个答案让荆媛炸了,“你是脑子傻了还是被狗屁电视剧洗脑觉得自己能用爱去感化别人我怎么不记得有教过你这么无私奉献”
感情中最令人憎恨的就是第三个人的存在,看舒余的语气,似乎她是在明知道谢谭心里有人的情况下还和他在一起的,荆媛简直是极端恼怒,恨不能痛快的骂上一场,所以说,感情这东西越认真越操蛋,还不如就她这么轻浮呢,至少谁都不会受伤。
“当时在一起是意外。”舒余没细说,“不过,我和谢谭分手,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们不合适,和他喜欢的那个人关系不大。”
“你不用安慰我也不用替谁说好话,我现在是一点都听不进去的。”荆媛仍旧很气。
舒余笑笑,将掉在石桌上的合欢花捡起来送到荆媛面前,“别生气啊,太生气我就说不下去了,送你朵漂亮的花开心下。”
太生气意味着她当年的选择错之又错,舒余不想有那种无法磨灭的悔恨感觉,不然心里会更难受。
荆媛勉强收敛了脾气,舒余笑着继续道,“其实我当年和他在一起,从来没想过要用爱去感化谁,只是恰巧因为意外就在一起了,然后不长不短的在一起三年,再到现在结束。”
她摩挲着手上的花托,轻声道,“能体面的分开其实很好,至少对我来说很好。”
“我考研成功,以后在这边上大学,日后可能也会在这边定居,能和姐姐时不时走动,以后就算成家立业了还能在一起,其实是件挺好的事。”
荆媛面色总算没那么难看了,“算你还有良心,以后你要是再谈恋爱,我肯定要好好把关,让你自己谈,真是要操心死我。”最重要的是,谈不好心疼死她了。
“那是肯定的,以后我再谈恋爱,肯定听姐姐的。”
舒余郑重发誓,“姐姐不点头,野男人绝对不能进家门”
“还有心情哄我”荆媛脸上总算有了笑容,“走,我带你去吃点好的,看你昨天到现在小鸟啄食一样,东西都没吃几口。”
这时候的舒余是绝对不会拒绝的,老实听话的跟在长腿姐姐身后做了小跟班儿。
顺利出院之后,舒余在这边又多待了快一个月,如果不是荆媛一直很积极的鼓动她发展第二春,舒余觉得自己还能再多待些时间。
虽然那些人还不错,但是目前来说,她真的是没有心情和精力开启一段新感情,就算如荆媛所说只是消遣和玩玩儿,她也没有兴趣。
她从北方回来,到s城时已近五月,这边阳光正好,她回出租屋放好行李,在家休整一天后就去了谢谭家。
这次她按了七楼,在门外占了一会儿然后步行上了八楼,谢谭没在家,屋子里格外安静空旷,有些地方还有落尘,显然屋子的主人也有很久没回来了。
舒余猜测谢谭可能住在七楼,阳台上那些花草如她所想,果真死了大半,就算还剩几盆,也蔫嗒嗒的不太精神。
看着这栋也算是住了许久的房子,她轻声叹了口气,“最后一次了。”
除了谢谭的书房,她将整间公寓全都收拾打扫了一遍,尤其是客房,谢谭送她的东西,有存留的她全都放在了这边,自己的东西一件不剩的装起来带走。
死掉的花草她没扔,依旧放在阳台上,她不舍得亲手扔,只能交给真正的主人谢谭了。
门关上的那一瞬,舒余站在门外,觉得自己的心突然狠狠地揪了一下,像是当年和弟弟变得生疏的那一瞬间一样。
轻微的关门声里,她提着自己的东西转身进了电梯。
走出小区时,她抬头看天,这是个太阳高悬的艳阳天,天空湛蓝如海,然而太阳实在是太好了,所以似乎连身体中多余的水分都蒸发得一干二净。
舒余得承认,这时候的她不太敢也不太愿意见谢谭,她能在电话中和他清楚的说分手,然而面对真人,她担心自己会失态。
她设想不出两人当面谈的情形,所以宁愿鸵鸟一些单方面彻底斩断联系,若非如此,她不会不提前通知就上门。
她在赌,如果谢谭在家,那就是天意让他们面对彼此,然而人不在,那也正好。
舒余开始处理北上读书的琐事,她的档案,工作,人际关系,零零碎碎种种,荆媛因为担心,每天要打好几个电话,好确定她没有反悔或者伤心。
在她拿回自己东西的第二天,舒余接到了来自谢谭的电话,自她开口说分手后的第一通电话。
“我知道你回来了,我现在在你家楼下,分手的事,我们当面谈。”
舒余看了下时间,晚上八点三十五分,她本打算吃完饭,厨房里菜已经收拾了一半,想了想还是放下菜下楼去了。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就想叫谢谭上楼来吃饭,可能是以往相处的惯性,也可能是因为她心底残余的感情,幸好谢谭率先挂了电话,否则谈话还没开始她就觉得自己已经失了先机。
到楼下时,谢谭正站在楼对面小花园的入口那里,路灯下,他的身影被拖出长长的影子。
两人之间隔着路和停车位,正是晚上人多的时间,有许多年轻女孩子经过,即便灯光没那么亮,谢谭站在那里依旧鹤立鸡群,与众不同的像是一幅画,吸引着许多人飞蛾扑火。
舒余站在大厅里看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过去,谢谭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她,走上前来接人,“我刚出差回来,还没吃东西,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再说其他。”
“你是想跟我去外面吃还是自己做”谢谭的态度太自然,自然到让舒余恍惚以为她根本没提过分手。
然而现实就是现实,她只迟疑了一瞬就做出了选择,“去外面吃吧,家里有点乱。”
她不想谢谭进入她的小屋,也明白他还没回家看到她收拾好的公寓,所以情绪才能这么平静。
其实她也说不好谢谭的反应,毕竟她并不太清楚他在想些什么,谢谭牵着她的手去停车的位置,打开副驾驶门,舒余坐上车,感受到了对方并未遮掩的强势。
她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我们去吃鱼吧,我记得成南路那边有一家你很喜欢的鱼,离得近又上菜快,现在正合适。”谢谭手放在方向盘上,眼睛看着前方道路指示灯,并没有看她,然而舒余却如坐针毡。
不知为什么,从今晚谢谭出现开始,她就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她思来想去,最后只能将之归结为他骄傲的男性自尊心受损。
毕竟他多年来深受异性追捧,可能从来没想过会被人主动提分手,骄傲如他,心里不痛快是肯定的。
舒余努力降低存在感,不想再增加额外刺激,对于他的询问也只是简单道,“都可以,我没意见。”
到了餐厅,两人在定好的包厢落座,诚如谢谭所说,他来这儿就是为了吃饭。
比起食不言寝不语的谢谭,舒余这一顿可谓是食不知味,她知道头顶上的石头早晚要落下来,然而没落下前的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煎熬。
一顿饭吃完,桌上的杯盘碗碟被服务员收走,等眼前只剩一壶消食的清茶时,安静的包厢里,谢谭终于开口了。
“你说要和我分手,”他看向坐在对面的舒余,眼睛一眨不眨的直视着她,“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需要闹到分手的问题,如果你觉得有哪里不合适,说出来我们谈谈,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你说让我好好考虑,我觉得彼此冷静了这么长时间,应该都好好考虑过了,我的意思就是这样,至于你,还是坚持分手的想法”
舒余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以对手或者敌人的身份和谢谭面对面,正因为彼此对峙,她才发觉了这人她从不了解的另一面。
就像现在,谢谭无论是语气姿态还是气息都充满了压迫与威胁,那种无声的霸道充斥了整个空间,她没见过这样的他,陌生又新鲜,同时,也更坚定了要分开的决心。
她和他在一起这么久都没了解他,显见,再继续下去也只是错得更多更离谱而已。
“我们之间没有问题,你没错,我也没错,”舒余看着谢谭的眼睛,努力挺直了脊背,“只是,我觉得应该分手而已。”
“应该分手而已”谢谭失笑,“我从来不知道还有一种分手叫应该分手,如果这就是答案的话,那你并不能说服我,所以分手这件事,我不同意。”
“可能是我描述有误,”舒余垂下眼神,“准确的说,是我想要分手,和你分开,结束这段关系。”
对她来说,用感情太重,轻浮的“关系”正好。
“为什么”谢谭脸上是和声音里如出一辙的不解,“就因为你要读研还是说你喜欢上了其他人”
说到最后,谢谭的声音稍显阴森,显然是完全不能接受舒余可能给出的这个理由。
舒余摇摇头,“你想多了,可能有要读研究生的原因,但只是一部分,我们之间也并没有出现第三者,分手只是我个人的决定而已。”
“既然如此,谁都没有错,也不是因为读研分隔两地距离太远要分手,那我完全不明白。”谢谭道,“所以,我的结论是,我不同意,也不会分手。”
舒余沉默了一瞬,然后抬头看他,就像当年谢谭说要对她负责任那样,反驳了他的结论,“可我想分手。”
有许多话她不想说的,但现在看来和谢谭分手并不是一件容易事,所以舒余摆出了认真强硬的姿态,“当年因为意外我们在一起,你说要对我负责,我那时候答应了,现在我想分开,按你对我负责的说法,这时候你也该尊重我分手的想法,结束这段关系。”
“我不会拿分手来开玩笑,也希望你不要把我的想法当做是开玩笑,我很认真,认真到即便你不同意,我也会默认我们分手。”
说到底,舒余是有些生气的,生气当年坚持非要负责的谢谭,生气答应他的自己,生气现在她想离开却摆出一副明事理模样非要好好谈谈的谢谭。
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呢,从来都是些不值得提的鸡零狗碎,现在搞出这么一副认真庄重的模样不显得过于可笑吗
“这就是我的意思,希望你明白。”最后,舒余下了结论。
沉默着听完的谢谭是这么回复她的,“舒余,你让我尊重你,可我真的不明白你非要分手的原因,是因为我对你不够好还是陪你的时间太少抑或者你有其他困扰,你总要给我个明确的理由,否则我真的接受不了。”
“谢谭,分手这种事,还能是什么原因呢”
舒余看着他,这个已经长大成熟许多的男人,她记得曾经的少年,在他身上尝过心动与悲伤,体验过冲动与疼痛,到最后所有感情只能化作一句反问分手,还能是什么原因呢
无非是不爱,不论是她,还是谢谭。
纵有余烬,星火难复。
舒余的那句话像是一个信号,彻底结束了两人之间有关分手的这场谈话。
到最后,谢谭也没给她一个说法,但舒余并不在意。
如果不是谢谭逼她,她甚至连那句话都不会说。
她想要和曾经爱的这个人体面的分开,道别,想要自己就算几十年后回想起来,也不觉得自己在这场感情中难堪。
她不需要诉说难过与委屈,也不想被知道自己的挣扎与犹豫,她希望在糟糕的开头之后,他们之间是个还不错的结尾。
她想的太多太多,所以能说的太少太少。
然而,这就是舒余,她就是这样,无法像别人一样。
“我送你回去。”
从餐厅出来,谢谭打开副驾驶门,看向旁边的舒余。
身旁这盏路灯可能出了问题,所以灯光忽闪忽闪的,舒余站在路灯下,朝谢谭笑笑,“谢谢,但我今天想自己回去,你不用送我,早些回家休息吧。”
“你现在就要和我分得这么清楚吗”谢谭这句话充满了情绪,“舒余,我不喜欢这样。”
谢谭很少有这么直白表达自己情绪的时候,除了面对那些让他厌烦的家人,他在舒余面前向来体面。
如果是从前,舒余不会拒绝谢谭,更不会舍得让他说出这句话,然而他们从刚才开始,在她心里就已经成了相识的陌路人。
所以,她只能笑着朝他摇了摇头,清淡,得体,但也疏远有距离感,“谢谭,我不是要和你分清楚,只是我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我只是遵循心里的想法而已。”
于是,舒余等来出租车后,和谢谭说了一句再见就上了车。
后视镜里,她还能看到谢谭站在路灯下的身影,舒余有些想笑,当年她对他动心、现在和他告别居然是同一副场景,只除了她年纪渐长。
五月的夜晚还很冷,出租车打开的窗户里,冷风吹过来,舒余感受着脸上冰凉的眼泪,低下了头。
再见,她在心里轻轻和他说。
这之后,舒余北上的动作快了许多,她现在不适合留在这个充满回忆的城市。
搬家前,她收到了来自谢谭的快递,虽然上面没写寄件人,但她认得她的字。
那个快递盒子她没打开,而是转寄到了他公寓的地址,既然要断,那就彻底断得一干二净,就像谢谭被拉黑的电话号码和删除的微信一样。
这是会扰乱她的因素,所以全都要排除。
然后,舒余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姿态离开了这座呆了七年的城市。
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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