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猎宫留守宫人外加后宫嫔妃带来的宫人, 是个庞大的数字。

    南齐帝将追查中年宫人的事情交给了姚娘, 并且下了封口令,在嫌犯落网之前不宜声张,他转头便带着众臣继续冬猎。

    “现在就看姚姑姑的本事了。”他现在回想中年宫人的背影,但唐瑛却是与她打过照面的。

    傅大人热切的提议“真是忙糊涂了,你画个那中年宫人的正脸, 姚姑姑也好办事。”没凭没据, 既不能针对大长公主把她身边所有的中年宫人都抓过来,更不能扩大范围把猎宫所有的中年宫人都拘在一处慢慢拷打审问,也实在有点麻烦。

    “大人确定让我画那中年宫人的画像”唐瑛古怪的看了傅大人一眼,暗自思量他对自己到底抱有怎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啊

    傅大人是个行动派, 提起此事立刻翻箱倒柜在帐篷里找出笔墨纸砚,不惜纡尊降贵替她磨墨“你赶紧洗洗手过来画。”

    唐瑛磨磨蹭蹭,总有点于心不忍, 怕自己吓到了见多识广的傅大人, 被他再三催促不过,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 墨汁饱蘸, 架势摆的挺足,一笔落下去就知道要糟。

    她信马由缰画的挺快,一盏茶的功夫就完工, 余光瞥见傅大人一言难尽的表情,心虚的说“诶诶是你说让我画的”

    傅大人指着画上那张看不出来眉眼特色的人脸“我是让你画人像没错,可没让你画张四方盘子里盛仨枣核啊。”

    “枣核”

    傅大人指着她画的眼睛嘴巴“这难道不是枣核就这副尊荣你觉得能侍候贵人”连五官端正都算不上吧。

    “这是简笔画简笔画你懂不懂”唐瑛总要维护自己残存的一点尊严, 随手再画个不成形状的发髻,勉强能看出来是个女人“这样也不行吗”自己也绷不住笑了。

    “你行你上”

    傅大人接过笔,重新换了一张纸,低头唰唰唰就画了起来,片刻之后一张足以贴在南来北往的城门口的人脸画像就摆在了案上“你觉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

    傅大人不但画了一张唐瑛的正脸照,就连旁边都加了文字注解,完全是依照城门口的通缉犯画像格式而来,姓名年龄祖籍口音连带人物特点全都用小字在旁注解。

    “我以后一定要奉公守法,不然犯在大人手里,只怕逃到天边都能被抓回来。”唐瑛面无表情端详自己的人脸画像,越看越臭美“还真别说,大人都没瞧我一眼,居然就画的这般传神,难道我长的就不像好人不犯一回法都对不住自己这张脸。”

    “胡说八道”傅琛忍不住用笔杆在她额头敲了一记,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多瞧你几眼,难道你就会把我放在眼里”

    这个话题就有点危险了,唐瑛连忙转换话题“指望我画出中年宫人的模样难度太大,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她长的低眉顺目,存在感很低,模样极为普通,而且她从进屋之后可能就有意识的避着我,大多时间都低垂着头,真要在她身上找出什么特点,居然完全想不起来。”

    一个人不但存在感很低,还让人找不到她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在宫里本身就是很离奇的事情。

    唐瑛在影卫也混了不是一天两天,那些收集情报的禁骑司影卫长的好的全进了各府邸,但另外有一种丢进人堆里就跟一粒砂落进了沙漠,专事乔装盯梢之事。

    “我敢肯定,她肯定不同寻常。”太过反常即为妖“泰半还是大长公主身边的人,她在禁骑司这么多年听说带走不少人。况且我与人无怨无仇,唯一结怨的就是大长公主,不但逼的她儿子被流放,还杀了她府里不少人,恐怕她早恨我入骨了。”

    傅琛暗叹一声,知道她在逃避自己,但他从来都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哪怕知道眼前之人有一身的坏毛病,画个人像跟五岁小儿一样抽象,可是抵不住落进了他眼里拔不出来,还能怎么着呢

    “就算知道是大长公主派人做的,也不能直接冲进她的宫里搜人吧无凭无据她也不是好惹的。”

    唐瑛“好好的冬猎本来还以为能出来玩几天呢,就算是不能打猎,可也能带傅英俊在林子里跑跑啊。”她回身往床上倒去“算了算了,我还是继续睡吧。”

    傅琛拿她没办法“你好好歇着吧,暂时先别出去,等姚姑姑的消息。”

    正如傅琛所说,姚娘接了这个案子,头一个想到的也是大长公主。

    她晚些时候过去拜访大长公主,却敏锐的发现大长公主以前急迫的态度隐隐生变,不但再没提让她联系甘峻之事,竟然连禁骑司的事情都闭口不谈,一味提起冬猎之事,倒好像突然之间就放下一切,学会享受生活了。

    姚娘想不明白她的变化,却觉得不大对头,似闲聊一般提起馨娘,她却道“出发之前馨娘有些不舒服,猎宫又冷,怕她病的严重,便没带过来。你若是想她了,等回去之后去府里见她也是一样的。”

    她近来对大长公主格外上心,明明来的时候手底下有人见到过馨娘,没想到大长公主却矢口否认。

    见姚娘沉默,大长公主笑道“我听说一个消息,说是有人中毒了,你不会是想栽赃给馨娘吧”她眸光一沉“姚娘,你可是公主府里出去的老人了,不回馈旧主就算了,居然还想着往旧主身上安罪名,这不大好吧”

    姚娘也知道此刻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当即陪笑道“主子说的哪里话我不过就是问问馨娘,以前备着的许多药丸子都用光了,想找她再配些而已。”

    大长公主冷哼一声“你没这个心思就好。”她也懒得跟姚娘周旋“反正你若非要本宫不安生,那本宫也要对不住了,说起来南越王那位世子模样生的倒是不错,与他亲爹长的可不大像。”

    她居然拿赵冀来威胁她

    姚娘心里发寒,面上绷的死紧“是嘛,奴婢还没见过呢。”她起身告辞“奴婢譬如街边路上的石头又臭又硬,主子可是宫中精美的玉器,不值当的。”

    等姚娘的身影离开垂虹殿,大长公主胸膛起起伏伏,恨恨道“她这是要跟我玉石俱焚吗”

    主仆相争,芸娘大气也不敢出,直等姚娘离开才敢上前去劝大长公主“主子息怒陛下这次看起来是铁了心要查,猎宫从昨晚进出就查的特别严密,姚娘带着人在宫里到处转悠,虽然不见有人特意盯着垂虹殿,但馨娘再藏下去恐被找出来,当务之急是赶紧把馨娘送走。”

    大长公主此次出行带的人手本就不多,也就外面几个侍卫外加几个贴身宫人,她略一思索便吩咐“派人去找二皇子,让他想办法。他既然想要从本宫手里拿好处,也不能只凭一张嘴吧”

    芸娘派宫人前去向二皇子传话的时候,长淄城内的吉祥赌坊里,桓延波已经输红了眼。

    他上了赌桌就忘了烦恼之事,也不知道在牢里被拘的狠了,还是身边陪着新结识的兄弟,开初还是有输有赢,玩的很是开心,可是随着时间的逐渐推移,他身上的银子被输的精光,催促着两侍婢回府取了两回银子,眼瞧着从家里带出来的银子都被输了个精光,还不肯罢手。

    雨晴上前去小声劝“公子,咱们先回去吧,家里带出来的银票都输光了,再玩下去就只能卖宅子了。”

    桓延波霸王一样的人,输红了眼哪还记得自己此刻仍在“流放途中”,一把拉过雨晴的手腕按在赌桌上“赌这个丫头模样不错还会拳脚功夫”

    赌桌上哪有什么好人

    一帮汉子兴奋的嗷嗷直叫,还有人上手去摸雨晴的手“小丫头细皮嫩肉。”结果被她狠狠瞪了一眼,顿时大笑“哟哟,小脾气还挺辣,爷喜欢”

    雨柔急的团团转“公子,您不能这样”

    桓延波眼一瞪“再多嘴连你也加上”

    雨晴最终被桓延波输给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那大汉拉过去才要揽腰,没想到她抬脚就要踹,被大汉一巴掌扇过去,绑起来塞着嘴巴扛在肩头带走了。

    桓延波还要拉她来抵押下注,雨柔撒腿就跑,冲出赌坊还惊魂未定,不知该何去何从。

    吉祥赌坊的大门口挂起了灯笼,虽然入了夜,但里面喧嚣不绝,人声鼎沸。

    雨柔不敢独自回去,便苦苦守在赌坊门口,只盼着桓延波输光了能从赌坊脱身,没想到左等右等不见人出来,反倒是坐在赌坊门口乞讨的两名乞儿瞧着她可怜,便问她“姐姐,你在这等人”

    若是往日,雨柔定然不会搭理街边的乞丐,可是如今她满心惶然,哪管开口的是谁,只想找个人说说话儿“我在等我家公子,他输光了怎么还不出来”

    小乞丐似老江湖跟她讲赌坊之事“身上没银子也不怕啊,要么跟赌坊借贷,要么就打欠条,不弄的倾家荡产哪那么容易出来我们在外面乞讨见的多了,不少年轻公子穿着光鲜进去,被剥光了打出来,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有了雨晴的前车之鉴,惊魂未定的雨柔既不敢进去,便只能傻等。

    她等来等去,却等到了桓延波的尸体。

    凌晨时分,赌客们三三两两从里面晃荡着出来了,只听得里面隐隐传来争执吵闹的声音,紧跟着便有人惨叫数声,赌客们挤在一处往外冲,她焦急的站在门口盯着人群,盼望能见到桓延波,可是等来等去赌客都跑光了,还不见自家主子出来。

    她乍着胆子进去,才发现桓延波半个身子爬在赌桌上,脑袋上破了一个大洞,正在汩汩往外流血,双目大睁,表情狰狞。

    “公、公子”雨柔颤抖着去试探他的鼻息,却半点也感受不到。

    深夜的垂虹殿燃着熏香,帐幔低垂,四角笼着火盆,温暖如春,大长公主却忽然从梦中惊醒,大叫了一声“延儿”

    小榻上守夜的芸娘被惊醒,忙披衣过来“主子可是梦到公子了”

    大长公主满脸是泪,用力握紧了芸娘的手腕,就好像风中的树叶抖个不停“芸娘,芸娘,我梦见延儿满脸是血来找我,还说头好疼”

    芸娘忙宽慰她“主子那是想公子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再说有雨晴雨柔那俩丫头看着呢,公子在长淄好好的,主子不用担心。”

    大长公主惊骇不已“不对,延儿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驸马陪在他身边是驸马带着他来的”

    芸娘浑身发凉,只觉得这个兆头实在不大吉利,又不敢说破,只能绞尽脑汁开解她。

    二皇子接到大长公主传来的话,幕僚郁敬仪欣喜不已“早听殿下说大长公主身边有不少能人,不如趁这次机会把人收归自己旗下。”

    元阆却很是冷静“郁先生有所不知,这一位敢对唐尧之女下毒,就是大长公主的心腹,对她死心塌地,就算是本王收归旗下,也未见得对本王忠心,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背后捅本王一刀子呢,不如给禁骑司卖个好。”他颇为苦恼“不过有点麻烦,既要让禁骑司知道本王的好,又不能透露出去,更不能让大长公主觉得我出卖了她,还须先生斟酌。”

    郁敬仪略微思索片刻,面上露出一点笑意“只怕殿下舍不得。”

    “本王有什么舍不得的”

    郁敬仪“大长公主不是给主子送了个禁骑司的美人儿吗”

    元阆眼前一亮“你是说通过她让姚娘知道”

    郁敬仪捋着颔下须甚是自得“反正也是大长公主送过来的人,殿下信任她,没想到她却泄露了馨娘的行踪,这也怨不得殿下吧”

    “还是先生神机妙算”元阆笑完了才想起另外一桩事体“也不知道长淄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算日子也差不多到火候了。”郁敬仪早早都算盘好了“等冬猎结束回京,大长公主府也该办一场丧事了。”不过流放的犯人却在长淄城内出现,也不知道大长公主敢不敢大操大办。

    郁敬仪表示很期待。

    冬猎三日,除开头一日唐瑛在林子里跑了一日,其余两日都窝在傅琛的帐篷里躺尸。且她躺尸躺的很专业,除了傅大人能带着吃食把她挖起来,其余人在帐外叫干了嗓子请她起来吃饭,都听不到动静。

    刘重就深深怀疑她在傅大人帐篷内挖了个洞把自己埋起来了,不然为何隔着帐篷就是叫不起来呢

    第四日傍晚,姚娘那边传来好消息,说是抓住了投毒的宫人,请她去陛下的承明殿认人。

    傅琛得到消息,亲自陪着她过去,半道上还遇到了四皇子元鉴。

    元鉴头一日跟着唐瑛打猎尝到了甜头,回去兴奋了半夜,次日再找唐瑛便不见了人影。

    他也曾跑去问傅琛,但傅大人守口如瓶,他只能带着新得的一帮侍卫独自去打猎。好在南齐帝身边的人都是有真本事的,陪着他打猎,教他箭法绰绰有余,连着陪玩三天,虽然不能跟老手相比,四皇子在广场上也能摆一堆猎物了。

    三日没见,唐瑛惨白着一张脸,走路佝偻着腰,倒好像大病一场,旁边还有傅琛搀扶着,倒吓了他一大跳。

    “二哥你怎么了”四皇子叫的顺口,反正此刻也没别人,一路小跑着过来,便去握唐瑛的手,只觉触手冰凉。

    唐瑛连忙挣开好小子,手心火热,再握一会儿她不得手心冒汗啊到时候白瞎了她一番折腾,把手放雪窝里冰镇的效果。

    元鉴却被吓到了,就要去扶她另一边“你这是怎么啦我都找了你三日,谁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唐瑛抬起一张惨白惨白的脸,气弱游丝般道“四殿下呀,你可差一点就见不到我了。”她被元鉴扶着便把自己全身的重量从傅琛身上移到了元鉴身上“殿下走慢点,我肠子疼。”

    元鉴连忙停住,手足无措“要要不我背你”

    唐瑛这是个好主意

    她手脚并用才要往元鉴身上爬,身旁却刮起一道冷风,傅大人“嗖”的一下就转到了四皇子这边,挤开了这位老实殿下,俯身就将她抱了起来。

    唐瑛“大、大、大人,使不得啊”

    傅大人面无表情“你都肯让四殿下背过去,为何就不能让我抱过去”

    唐瑛默默吐槽背过去是兄弟之义,大人您公主抱算怎么回事

    她弱弱分辩“要不要不大人背我过去”

    傅大人也是个固执的人“既然已经抱起来了,还瞎折腾什么”难为他怀里抱着个人居然也能大踏步走的飞快,好像恨不得甩开身后紧追不舍的四皇子,很快便到了承明殿门口。

    唐瑛要下来,没想到傅大人却说“你难道不觉得抱着进去更有说服力吗”中毒差点去了半条命,自己昂首挺胸走进去一看就很假,搀扶着进去说明中毒也不算太深,可是若连路都走不了那岂不是离死不远了

    “大人说的有道理。”她软软往他怀里一靠,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八度“那就劳烦大人了。”

    傅琛唇角带笑“不劳烦,只要你别忘了就行。”

    唐瑛原来不是义务做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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