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小会客厅里亮着四根蜡烛, 费文海按照唐瑛教的法子用砂锅熬的软烂的羊肉汤,连着红泥小火炉一起端了进来, 加了香菜跟葱花,闻到香味就让人食欲大开,更何况旁边还放着刚出炉的芝麻烧饼。

    唐瑛伸长脖子, 眼珠子都快扎进砂锅里了, 对着费文海大唱赞歌“文叔, 您这厨艺可比晏月楼的大厨强多了”

    费文海虽然不知道唐瑛最近在鼓捣什么,可是她每晚着乞丐装跟傅琛回府已成惯例,此刻她的破毡帽跟破碗就放在一旁,相处的久了就拿她当自家的子侄辈待,不由数落她“你说你好生生一个漂亮闺女,弄成这幅模样, 你哥哥也不管管你”

    如果不是大人带回来, 她掀起头发露出一双晶亮的眸子, 就她这副叫花子形象, 真是走大街上他都认不出来。

    “我大哥哪管得了我啊。”唐瑛讪讪笑着靠在椅子上,感觉脚踝疼的厉害, 大约已经肿成了猪蹄膀, 刚刚被傅大人拎过来,对着他那张大夏天可以消暑降温的冰块脸,在秋末初冬时节, 手脚都要僵的没地儿放了。

    费文海叨叨两句, 发现傅琛冷着一张脸, 退下之时还朝唐瑛使眼色小丫头老实点,别惹大人生气

    唐瑛很冤我是可能闯祸了,可也没要求傅大人收拾烂摊子啊。

    她还颇有担当,就从来没想过让傅大人兜底无亲无故收留他们兄妹俩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就更不能给人家添麻烦。

    小厮送了热水进来,傅指挥使嫌弃的催促“还不去洗”

    唐瑛中午在外面垫了半块饼子,此刻饿的前胸贴着后背,很想赶紧回厨房抡开膀子猛吃一顿“不用了吧,我回去再洗。”

    傅琛“去洗。”

    唐瑛一瘸一拐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往面盆里滴了几滴,解开手上绑着的抹布似的细布,避开伤口把皮肤上的黑色都擦洗了一遍,露出本来的白色。

    她洗的潦草,随便呼噜两下就完了,手背伤口未愈,这几日胡作非为又裂开了,万幸天气寒冷,未有化脓溃烂的迹象,但拧个面巾子还是有困难的,提着湿哒哒的面巾子正在犹豫,傅琛大踏步过去,夺过了面巾子拧干。

    “多谢大人。”唐瑛有种诡异的感觉。

    傅大人再走亲民路线,也没必要帮她做这种小事,本地风俗如此,极重尊卑,侍候别人都是奴仆之流的活计,显然傅大人并非例外。

    傅琛要递给她时,见她鬓角耳朵边都还有黑色的印子,也不知道当时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想,竟然鬼使神差按着她的脑袋上手擦了,直到面巾下面露出一张错愕的小脸蛋,他才意识到自己逾矩了。

    “你”傅大人应变能力不错,面上冷凝未变,竟然指责她“连个脸都洗不干净,你还是女人吗”顺手把面巾子塞给她,转身大步去找药,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唐瑛“”

    唐瑛今晚接连两次被人质疑性别,本来还震惊于傅大人的举动,被指责之后反而忽略了傅大人的反常,摸摸自己的脸颊,也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咳咳,让大人见笑了。”唐瑛很有自省意识。

    试想傅大人连娇俏漂亮的九公主都不带正眼瞧的,更何况还有姚娘那帮各有千秋的手下从他面前走过,都跟红颜枯骨一般无动于衷,以她这副模样,就更难入傅大人的眼了。

    说不得傅大人把她当不省心的手下而已,她又何必自作多情呢。

    唐瑛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想明白之后,她方才那点尴尬很快烟消云散,还为傅大人找到了适当的理由“大人待属下亲如手足”话音未落,傅琛手里提着药箱已经回转。

    他冷着一张脸,好像讨债的上门,眼前这人便是积欠了巨款的老赖,颇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意味喝道“坐下”她若是再说下去,他可保不齐自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傅琛心里有一瞬间的烦躁,又强行压制了下去,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这烦躁从何而来。

    唐瑛察颜观色,不敢再胡说八道,老实坐了下来,内心想哭。

    “”亲和的傅大人哪里去了

    她连自己说错了哪句话,惹到这个人都不明白。

    傅琛拖过她的腕子,清洗她手背上的伤口,只觉得伤口比之前还要严重,眉头都拧了起来,不知不觉间便露出了训斥手下人的严厉口吻“手都烂成这样,就不能安生几日”

    所幸唐幸自小领受的关切有不少都包含在这种责问的口气里,军营里的糙汉子她见过太多,骂的最厉害的那个人说不准就是在心疼你。

    她不由露出几分怀念的神情“以前营里有位姓谢的军医,每次我受伤都能被他骂的狗血淋头,刚进军营的时候我觉得他不近人情,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极难相处。后来有一次驯马骨折,他帮我接完骨之后,我听到他跟别人说话的口气”

    她当时喝了药,又疼了一日,看起来睡的昏昏沉沉,可其实意识尚存一丝清醒,听到谢文忠责备唐尧“你是怎么带孩子的再寸一点这条腿都要保不住了。她一个女娃娃,若是瘸了腿,以后还怎么嫁出去你若是不心疼她,就把闺女给我来照顾,让她在伤兵营里打打下手,都强如跟着你整日磕磕碰碰,到处都是伤。”口气是前所未有的愤怒,但却是从来不曾展示人前的慈爱与心疼。

    从那以后,唐瑛就明白了,有些关怀,都是掩盖在责骂与数落之下,非得当事之人用心去感受,才能领会。

    “大人今天跟谢叔叔说话的口吻一模一样。”她强忍下心头的泪意,笑着如是说。

    她虽然未曾明说那个“别人”是谁,从她的神情也能猜得出来,他心头一软,轻手轻脚帮她包扎好了手上的伤口,暗暗觉得好笑真是白摆了一张冷脸。

    他往常用冷脸吓走了不少人,手底下的人见到他面色不豫便战战兢兢,当然更多的人可能还是惧于他的威势,但唐瑛居然无惧他的冷脸,连他冷着脸的原因都能自圆其说。

    傅琛内心不免有一点说不出的窃喜。

    他蹲下去,顺手脱了唐瑛的鞋子,在她的惊呼声中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你那位谢叔叔难道没替你正过骨”

    唐瑛“”

    她实实在在被这句话给噎住了,竟然觉得傅大人说的甚有道理,是她自己扭捏矫情了。

    人家傅大人好心好意帮她,试问谢叔替她正骨的时候,她可曾躲躲闪闪过

    唐瑛的一身硬功夫连同驯马术都是苦练出来的,可讨不得半点巧,受伤都是家常便饭,跟谢文忠三不五时就要来一场会晤,被握着脚正骨少说也有回,不过就是换个年轻俊美的男子,前世连妇产科都有男大夫接生,捏个脚怎么了

    她在深刻的检讨了自己思想保守陈腐,唾弃自己对傅大人的美貌居然不能保持平常心之后,总算能够勉强以平常心看待此事。

    可与此同时,她心里却冒出一个念头我的脚不会熏着傅大人罢

    这念头实在煞风景。

    此情此景,年轻俊美的男人矮身蹲在她面前,抱着她肿了的那只脚慢慢摸着骨头,换个场景,都要让唐瑛生出被爱与被求婚的错觉,不过鉴于傅大人柳下惠名声在外,她权当自己信马由缰胡思乱想。

    “没什么大事,骨头无碍。”傅大人话音刚落,手底下用力,只听得“卡巴”一声,唐瑛惨叫着去抢自己的脚丫子“疼疼疼”就知道男人嘴里没实话。

    傅琛却未能如她所愿,抱着她的脚丫子不松手,眉眼冷厉“别动”

    唐瑛惊魂未定“你你还想干嘛”

    “敷药。”傅琛从瓷瓶里倒出药油,在肿起来的地方揉搓发热,心里暗暗诧异原来女人的脚骨都是这般纤细吗哪怕手底下这只脚肿胖如馒头,却也是只白白胖胖可爱的馒头。

    唐瑛被他揉的惨叫连连,几乎要讨饶“大人,轻点能轻点吗疼疼”

    “不疼你能长记性”傅琛强抑着心里的异样面无表情去洗手吃饭,独留唐瑛抱着自己的脚顾影自怜。

    等到两人对桌吃饭,傅琛才想起来问“你到底闯了什么祸”

    唐瑛自忖看透了傅大人,这位大概觉得她身上没什么女人味,故而拿她当手底下儿郎对待,便也用军营里对待唐尧手底下亲卫的态度来对他,一顿饭吃的风卷残云,全然不顾形象,正吃的高兴,听到他这话差点被羊肉汤给呛到。

    “咳咳”

    傅琛“看来这祸闯的不小,你倒是说说看啊。”

    唐瑛咽下嘴里的羊肉,小心翼翼的说“其实大人如果能借我点银子,我可以带着腾云搬出去住。”省得连累他。

    傅琛长眉一抬“这么严重”

    唐瑛“真的要说”

    傅琛“说吧。”

    唐瑛艰难的说“我今天好像不小心打了长公主的儿子。”见傅琛变了脸色,她连忙举手发誓“我不是故意的,就是看他欺负别人一时气不过才出手的,谁知道打完了才知道他是长公主的儿子”又嘟囔“谁让他纵奴行凶,欺负个瘦弱的少年,一副目无法纪的样子,太欠揍了”

    长公主元衡十七岁成婚,二十七岁才生下儿子桓延波,次年驸马病逝,自此守寡。京中谁人不知她溺爱独子

    傅琛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只能指着眼前惹祸的胚子,恨铁不成钢“你打谁不好,非要打他”

    也不知道这下子长公主还会不会卧床不起

    他心里不由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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