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鸳鸯楼被关,京里不少权贵心中都在疑惑。

    禁骑司向来只办官员的案子, 难道鸳鸯楼跟哪个权贵有关系

    南齐向来禁绝官员与民争利, 但架不住大家对财富的向往, 老婆的嫁妆铺子,借家中管事名义开的铺子, 或者投托到门下的商贾,每年也有不少孝敬总之揽财的道路千千万,只要不在官道上撒野,被御史逮着小辫子在朝堂上喷,羊肠小道各显神奇,全凭本事。

    不过三日功夫, 拐弯抹脚想要到禁骑司来打探的便有不少人, 也不知道以往做了多少亏心事儿,怕被鸳鸯楼的姐儿抖出来。

    四皇子近来少去刑部,倒日日出入禁骑司, 等候春娘刑讯, 追查同心球的下落, 竟也有不少人摸上门去,府里的管事来通禀, 大约是门庭冷落太久,还从未遇上过如此盛况,说话就要飘起来“殿下,咱们府里眼瞧着要忙起来了,门口来了好几拨人, 厨房里做茶点的来不及,小的准备派人去外面采买”

    听起来是诚心诚意要为四殿下在京城的人际交往添砖加瓦,没想到被元鉴训斥一顿“胡闹把人召回来,闭门谢客,就说本王在禁骑司还未回来,你们做不得主。”

    管事“”他还待再劝,便被小路子轰了出去。

    “听不明白殿下的话吗还要殿下再重复一遍”

    管事一头雾水走了。

    傅府就全无这种烦恼。

    傅大人一张冷脸可拒客千里,除了厚着脸皮摸上来的二皇子,旁人大约都受不了傅大人的冷脸。

    二皇子过来的时候,唐瑛正在往腾云身上驾马鞍,一旁的傅英俊隔着栅栏观察,时不时还朝她喷鼻,似乎大为不满。

    她倒是想往这货身上驾设马鞍,奈何野马王放荡不羁爱自由,她鞍子才架上去,便被坏脾气的它给甩下来了,如是反复,唐瑛都被气笑了“混帐王八蛋,你是觉得老子不敢动手揍你吗”

    傅英俊胆大包天,竟然伸过一张马脸要往她脸上凑,也不知是想舔一下还是蹭一下。

    “走开”唐瑛一巴掌拍在它的马脸上,被它逗乐了“别想讨好我,该揍还是得揍”

    “咳咳”

    不必特意回头,唐瑛都听出了傅琛的声音。

    “大人你说养这么个混帐,既不能骑着它去打猎,还要天天好吃好喝侍候着,稍不如意就发脾气,养它干嘛不如杀了炖肉吃”她边笑边骂,却爱惜的抚过傅英俊的鬃毛。

    “你说的也是。”傅琛亲自上手驾鞍,没想到傅英俊跳的更厉害,还发脾气要踹傅琛。

    唐瑛在马厩里大笑不止,眼见得傅大人被一匹马给堵在了墙角,她举着拳头在傅英俊眼前晃了两下,这货才老实走开了。

    傅琛“多谢”

    他目光闪动,开始思索一个问题久在军营之中的唐瑛似乎责任感还挺强,以她组织那帮乞丐的能力,似乎很有保护弱小的意识。

    傅英俊死活不肯上马鞍,两人只好隔壁。

    腾云在唐瑛面前性子温顺,唐瑛上好了马鞍,亲昵的搂着腾云的脖子,似乎也为这难得安闲的时光而开心“腾云,咱们出去遛一圈好不好”

    “看来腾云已经大好了”二皇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便到了眼前。

    傅琛直起了身子“下人真是不懂事,殿下过来竟也无人前来通禀”

    紧跟在二皇子身边的守门小厮也是一脸苦相二皇子叩开门都不等他通禀,也不肯往前厅去,直接来到了马厩,而且脚步匆匆,他也是小跑着才追的上。

    “大

    人,都是小的错了。”

    唐瑛也是一脸诧异这人不是应该在府里忙着跟他的新娘唐家小姐培养感情吗没事儿跑到傅府做什么

    “殿下有事”

    元阆远远就听到傅琛与唐瑛的说笑声,心下不免一沉。

    京中谁人不知傅琛待人不假辞色,与青春年少的小娘子们更是拉开距离,除了在陛下与太子面前恭顺之外,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连公主的垂青都敬而远之,这才甚得南齐陛下的信任。

    他心里不知道打了多少小算盘,面上却不动声色,扬起最温雅有礼的笑容“多日不见腾云,过来瞧瞧它。没想到正碰上你们出门,不介意多我一个吧”

    傅琛没想到原本借着空闲时间与唐瑛出门遛马,最后却变成了三人行。

    二皇子似乎一点也没有搅和了别人空闲时光的自觉,见唐瑛翻身上马,看的目不转睛,还是傅琛一夹马腹,他才醒悟过来,也忙上马。

    傅英俊不肯让人骑,加之许久未曾出门溜达,在城里还算规矩,紧跟着腾云老实走道儿,见到许多行人也只是不满的用鼻孔喷气,出了城之后便撒开了欢子往前冲。

    唐瑛骑着腾云紧随其后,冬日的冷风吹起她高高束起的马尾,从背后只能看到她不盈一握的腰肢,随着腾云的飞驰,那单薄的人儿似乎随时能被马儿颠下来,但看久了就会发现那只是她在马上坐姿松散,跟玩似的,其实骑术相当了得,好像落在马背上的一片树叶,随着马儿的奔驰起伏。

    傅琛与二皇子并驾齐驱,遥遥缀在唐瑛身后,行出数里之后,元阆率先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傅大人,本王想委托大人帮忙查个人。”

    “殿下应该知道,禁骑司从来不接私人的事情,若殿下能说动陛下,傅某在所不辞。”

    二皇子慢悠悠道“本来这件事情呢,也不是不可以通过父皇的,只是本王怕中间曲折太多。”他不待傅琛问便倒了出来“傅大人应该也听说了本王向父皇请旨赐婚之事,但前两日却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本王有些担心。唐小姐身边有一婢女名唤阿莲的,与府中侍卫冯奎有了私情,原本也是一桩喜事,只是两人耳鬓厮磨之间,那婢女不防说漏了嘴,说本王府里的唐小姐是假的。”

    傅琛刹那目似刀锋扫过元阆,到底是禁骑司里历练出来的,竟然还能沉得住气“既然那奴婢说唐小姐是假的,难道没告诉殿下府中侍卫,真小姐在哪”

    元阆未曾放过傅琛面上表情,感受到他神色变化,他心中不由沉到了谷底难道傅琛已经知道了唐瑛的真实身份

    两人关系竟然亲近如斯

    他心中愤怒,面上却露出几分愁苦之色“那丫环说当时城破,唐小姐与她们走散了,战后也未现身,便猜测小姐已经葬身白城。冯奎不敢隐瞒,前来报与本王。倒让本王好生犯愁,也不知道那丫环所说是真是假,故而想请傅大人帮忙查证。”他愤慨道“忠烈遗孤都有人冒充,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傅琛手握马缰,有一刻他怀疑元阆已经知道了化名为张瑛的唐瑛才是真正的唐小姐,也许腾云与她亲近,才让元阆动心起疑。

    但也许他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才出言试探。

    “殿下所说之事,还真是让人惊讶。当初殿下在白城遇见唐小姐,难道没有找人核实”

    元阆苦笑“当时在白城本王不是没派人查证过,可是真正的唐小姐她好像甚少出现在众人面前,而唐府的仆人们都已葬身白城,只除了她身边的婢女阿莲,兵荒马乱的无从查证,本王想着应该也无人敢有此胆量冒充唐小姐,便带了回来。”

    事实上,冯奎从阿莲处套来的消息,终于解开了他数月的疑惑。

    傅琛淡淡道“殿下所说之事,委实骇人听闻,竟然有如此不知死活的女子。既然如此,在真相未曾查清之前,殿下也不好求陛下赐婚了,还是先禀告陛下,别轻易赐婚,总要查清楚事实的真相吧”

    元阆正色“那怎么能成本王求娶唐小姐,非是为着她的容貌品格,而是为着照料忠烈遗孤,既然已经求父皇赐婚,岂能轻易改变主意”

    “若是真的唐小姐下落不明,或者她出现了却不愿意这门婚事,殿下预备怎么办呢”

    元阆轻笑,透着股说不出的笃定“傅大人说什么话呢难道本王还配不上她”他目视前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眼前便腾起一团白雾,模糊了他的五官,傅琛却也能从他的话里听出属于皇室的矜贵与自傲。

    鸳鸯楼一场落雪,连着两日日,昨儿才停,出门寒彻入骨,此刻城外空旷寥阔,也只有他们三骑闲来无事出城遛马。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傅琛不欲与他纠缠,双腿一夹马腹便窜了出去。

    两人追上唐瑛,她已经放慢了马速,远远便笑道“殿下跟大人看起来相谈甚欢的样子,不知道在聊什么”

    傅琛见鬼的相谈甚欢

    元阆鬼才要跟姓傅的相谈甚欢

    两人心中都是一样的念头,不过当着唐瑛的面却不准备撕破脸。

    傅琛解下玄狐皮的大氅,当着元阆的面驱马靠近,披到了唐瑛身上,口气很是亲近“出门之时早说了让你多穿衣服,偏不肯听。”

    唐瑛“”大人您真是撒起谎来面不改色,我可从来没从您嘴里听到这句话。

    不过瞧在傅大人颇有绅士风度,她就乖巧的不还口了。

    此话听在元阆耳中,意味大有不同。

    他面色微变,强笑道“本王还不知道,张姑娘与傅大人关系如此亲近。”

    “有吗”唐瑛拢紧了身上的玄狐皮大氅,还真有些此地无银的感觉。

    傅琛今日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在元阆面前一径展示“没有吗鸳鸯楼那一夜”

    “别说了”唐瑛恨不得投降。

    傅大人心眼也太小了,她不过就是不小心睡过去而已,还值得他拿出来说嘴

    这下子元阆面上的笑意再也撑不住了“真没想到外间传言皆不可信,都说傅大人不近女色,原来都是骗人的”

    唐瑛才要分辩,不想瞥见傅琛朝她使眼色,她脑子里过了一遍才自觉领悟了傅大人的意思原来元姝公主缠着傅大人许久,作为兄长的二皇子殿下似乎还颇为支持妹妹的行为,不怪傅大人见到二殿下,待她的态度就更见亲密,原来是又拿她当挡箭牌

    她笑眯眯点头“是啊是啊,外间传言最不可信,二殿下千万别当真”你家妹妹缠着傅琛,听到他在外面胡搞瞎搞,这下子应该死心了吧

    傅琛唇角弯弯,眸中笑意流淌,瞧了唐瑛一眼。

    唐瑛傅大人这是很赞许我的做法

    二皇子顿时心塞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他深吸一口气才缓和过来,唐瑛又往他头上浇了一盆冰水。

    她笑眯眯道“有件事情还是要告诉二殿下一声,听说殿下派人给我手底下那帮小兄弟们送吃送喝好几日,还打听我的下落,我便想着得空了跟殿下说一声,省得殿下大费周章。”

    元阆最开始还没明白她话中之意,听到“送吃送喝好几日”,顿时惊讶的指着她“你你你是张二那个乞丐张二

    ”

    “是啊。”唐瑛早知这些人早晚非要把她挖出来,还不如痛痛快快自承身份。

    元阆颓然垮下了双肩果然晏月楼那日他差点将她认出来,当时脑子里冒过这个念头,又觉得自己多想了。

    大长公主府里,姚娘三日前被召来一次。

    元衡开门见山,直接问她“张二可是影卫的人”

    姚娘微微一笑,并不否认“公主知道了”

    元衡大怒“你既然知道,为何还不肯告诉本宫,却让本宫跟延儿在金殿上吃了她一个大亏”

    姚娘不慌不忙“禁骑司的人首要便是保密,这是殿下掌禁骑司的时候便知道的。奴婢既要忠于陛下,又要顾念旧主恩情,那么请问公主,奴婢到底是先忠于陛下还是先顾念旧主的恩义还请公主教教奴婢”

    元衡气的额角青筋直跳,脑子里轰轰作响,恨不得扇她一个大耳刮子她这是为个男人与旧主翻脸了

    大长公主殿下从小呼奴使婢,高人一等惯了,从来也不觉得奴婢们的心情是需要顾忌的,反而是做奴婢的才应该无条件忠心。她以前也疑心过姚娘对她心生怨恚,只是没有证据,再加上芸娘从旁劝说,便觉得这个奴才还是可用的再说若没有她起手无悔,把姚娘推上影部主事的位置,仅凭她满脑子情情爱爱的蠢念头,说不定尸骨都早凉了。

    如此看来,她这个做主子的待奴才不可谓不宽厚,给她官职权利,还有无尽的荣华富贵,就算姚娘嫁了男人,也未必有如今这般风光。

    “如何做难道还要本宫教你吗”元衡心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姚娘跪了下来,满怀感激道“公主待奴婢的恩义,奴婢一辈子还报不尽只是”她话锋一转,迎着元衡骤变的脸色,惶恐道“只是奴婢也只掌着影部一半的人,另外一半的人不归奴婢管,奴婢也插不了手。”

    “张二是甘峻的手下”元衡失声问道。

    如果张二是甘峻的手下,那便意味着也许这并非是一桩偶然事件,而是陛下的意思,想要收拾桓延波,以此来警告她

    元衡在府里“养病”半年,自问规规矩矩,一切都按照皇帝的旨意来做,把凰字部交给元姝那个蠢蛋,她想过陛下或许会疑心,却没想到这疑心竟然深重至此,还拿她最爱的儿子来打压她。

    “陛下他何至如此啊”

    元衡扶着椅子扶手蹭的站了起来,只觉得后背沁出冷汗,簌簌发抖。

    她说“芸娘,我冷。”

    芸娘贴身侍候,方才也只是避出屋外,守在门口,以防有丫头莽撞闯进来。

    她撩起帘子,进来服侍大长公主加了一件衣服。

    “主子”姚娘以头叩地,唇角边冷笑不绝,声音却悲怆不已,似乎元衡公主打抱不平“主子为陛下殚尽竭虑,一朝离开禁骑司奴婢也替主子寒心,但身在其职也做不了什么,求主子宽宥”

    元衡松了一口气,心道原来姚娘并没有背叛

    事实上,姚娘无论是忠心于她还是背叛了她,都不影响大局,真正令她寒心的还是陛下对她的疑心。

    禁骑司掌握着皇帝的秘密,而她虽然是皇帝的亲姐姐,有血缘羁绊,没想到也不能完全得到元禹的信任。

    “你回去吧,以后若有动静,务必知会本宫。”

    “主子保重身子”姚娘磕个头,离开了。

    芸娘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主子,姚娘”她总觉得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有些变化,但却

    说不出哪里有改变。或者这些年大家身处的位置不同,是她多虑了。

    “姚娘不敢怎么样的。”大长公主坐了回去,揉了两下额角“现在看来,陛下的疑虑如果不能打消,本宫就只能寻找另外的路子了。”

    不支持当今陛下,就只有往下一任帝王身上押宝了。

    不然等到下一任帝王继位,她已经逐渐老去,皇室稀薄的亲情恐怕不足以维持桓延波的富贵前程。

    做母亲的,还不是为着儿子着想,恨不得掏心掏肺,可惜做儿子的不争气。

    芸娘欲言又止“那馨娘那边”

    “先缓一缓。既然姚娘现在还老实,就暂时没必要拿那件事情来拿捏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真的是肥章,五千字啊,就是晚了两小时。

    晚上十二点,争取再更一章,不再熬夜码字啦,早睡早起保住我可怜的发际线跟几根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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