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小说:王后心怀蜜谋 作者:许乘月
    “缙夫人也常来此处挑选布料么从前却未见过呢。”贞公主对岁行云和气笑笑。

    岁行云也报以笑脸“我是近日才听府中裁缝提起有这般好地方, 从前不曾来过。”

    “此处布料都从远地来, 花色齐全, 也有许多新鲜纹样。缙夫人可常来走走, 权当出游散心也是好的。”贞公主道。

    岁行云称谢后,便再无话。

    “若我没记错, ”贞公主看看她,又看看身侧的岁敏,“缙夫人与我这侄媳, 似是同宗姐妹吧如此论来,我与缙夫人也算沾亲了。往后若是得闲,可要相互多多走动来往才是啊。”

    “承蒙公主抬爱。”

    岁行云压根儿理不清仪梁城中各家之间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一时没闹明白这位公主与自己沾的哪门子亲, 只能笑着虚应。

    这毕竟是岁行云与贞公主初次相见, 说完这几句便无可聊, 双方尴尬笑笑后各行其是。

    待走到几排开外,岁行云扯了扯李恪昭的衣袖。

    怕被远处的贞公主与岁敏听见, 她紧着嗓子, 几乎是以气音发问“方才公主与我论的哪门子亲”

    李恪昭轻咳一声, 微躬身凑近她些“说什么没听清。”

    岁行云倒不疑有它, 对着他耳朵小声再问一遍。

    李恪昭耳廓发烫,佯做镇定地点点头, 侧头靠近她的耳畔, 低声解释“贞公主驸马是蔡国相齐林之子, 齐文周的亲叔叔。”

    他克制地保持了一种相对得体的距离, 但说话时的气息还是泰半拂过她的耳朵。

    偷觑着那莹润秀美的蜜色耳珠淡淡染了绯,他又像揪住了小姑娘的发辫。心中隐秘欢喜,面上佯装无事。

    “哦,难怪她称岁敏为侄媳,”岁行云心事重重地点头,小声又问,“她叫我往后多与她走动来往,我不必当真吧我与岁敏能老死不相往来已是最和气的结果,若真要时常见面,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起冲突。”

    旁人只知“岁十三被堂妹夺婚后悬梁未遂”,只有岁行云清楚,岁敏欠着原主一条命。

    若非岁行云有种种顾虑,见一次打一次都不为过。

    而她当前最大的顾虑,无非就是怕给李恪昭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听明白了她的担忧,李恪昭心中旖旎顿散,代之以无边暖意。“怕给我惹麻烦”

    “那是自然。”

    李恪昭眼底噙笑,颔首轻道“不愿走动便不管她。若往后贞公主给你下帖子,我会记着想借口帮你回绝。”

    “好。诶不对啊,”岁行云后知后觉地讶异低声,“贞公主瞧着与我年岁差不多,驸马是国相齐林之子,那得多大年岁了”

    贵为公主,怎嫁了个半大老头

    “驸马是齐林的老来子,比侄儿齐文周只年长两三岁,”李恪昭随口作答后,以指尖轻戳她的肩头催促道,“好了,别再东拉西扯,赶紧挑你的布料。”

    “什么我的布料我冤不冤。别推,我自己长脚了”岁行云嘟嘟囔囔,不情不愿地接着挑选起来。

    “我这叫推我只是戳。”李恪昭面无表情又往她肩上连戳两下,怄得她捏了拳头冲他龇牙。

    此时院中挂的都是夏日应季得用的布料,他俩只顾说话,却没留意先时是站在一匹雪青冰绫纱后的。

    冰绫纱乃天子京畿特产,由一种工序繁复的冰丝细线织成。虽贴身沁凉,很合伏天夏日穿着,却因其薄而半透,通常只会在秋冬用做外罩衫。

    当然,也有胆子大些的妇人为讨夫君欢心,以这布料制单衣,倒也能添几许床笫意趣。

    虽远远隔了好几排,但布料之间是有缝隙的。

    贞公主清楚瞧见那匹冰绫纱上若隐若现的一双人影。

    亲密地交头接耳,黏黏甜甜的小动作不断。

    “好似皮影上打打闹闹的小儿女,”贞公主笑弯了眼,羡慕轻叹,“咱们这种姑娘,生来锦衣玉食,倒也不缺什么,毕生所求不过一个长相守。”

    相敬如宾的礼数周全,至亲却至疏的按部就班,那算什么“长相守”

    真正的长相守啊,就合该是那匹冰绫纱上隐约透出的模样吧。

    贞公主显然有太多感慨与唏嘘,回头笑望岁敏一眼。

    待字闺中的小姑娘与嫁做人妇的女子,寻常没太多机会出门,挑选布料这种琐事也算难得名正言顺的出门游乐之一。

    可对男子们来说,天地广阔,世间有太多可供他们尽兴的去处,这算什么

    像贞公主的驸马,虽勉强同来,却也不过只在马车里等着罢了。

    就这般,已是仪梁城中被人称道的好夫君。

    可李恪昭却愿紧紧跟在夫人身侧,说笑打闹,亦步亦趋,仿佛两人就该时时处处都在一块儿。

    若非亲眼所见,当世有几个女子成婚后敢做如此想原来,世间竟真有夫妻能处得如少女们出嫁前幻梦过那般,亲近而热烈。

    叫人如何不羡慕。

    “谁能想到呢看似冷硬的缙六公子,成婚后竟是这样一位打着灯笼没处寻的夫君。”贞公主再叹。

    “公主说的是。”岁敏垂眸望着鞋尖,仿佛有千百只虫子正啃啮着她的心。

    那个打着灯笼没处寻的夫君,原本该是她的。

    费了将近一个时辰功夫,总算将两车布料挑齐。

    岁行云去盯着小工们将布料装车,李恪昭便在伙计的带领下往账房去。

    账房在第二进院,布庄的裁缝师傅及绣娘们也在此处。

    有些客人偶尔图新鲜,会舍弃自家裁缝不用,就请布庄的裁缝师傅量体裁制。

    李恪昭进院时,恰逢贞公主与岁敏量身完毕出来,也要往账房去会账。

    “缙公子安好。”岁敏垂首福礼,低声浅清。

    李恪昭懒得搭理她,只向贞公主颔首,做了手势让她们先请。

    “这家布庄共有三名账房先生,一同会账也无不可。”贞公主面有淡淡绯色,虽力持镇定,却没藏好话音里那丝紧张的哽咽。

    似是觉这话有些突兀,她赶忙又笑道“我常来,便熟稔些。往后若缙夫人要再来,可约我作伴。”

    “多谢公主,”李恪昭得体颔首,睁眼说瞎话,“她认生,出门总得我陪着。”

    语毕不再多话,旋身退避至廊下。

    贞公主见状也不好再多说,在岁敏陪同下前去会账,很快便离开了。

    谁也不会知道,贞公主离去时看似目不斜视,余光却暗暗瞥向廊下那英武颀长的身影,直至再看不见。

    天命十三年时,恰逢蔡军灭了小国巩,当年蔡国又风调雨顺,幸得全境丰收。为庆贺这双喜临门,蔡王率重臣宗亲、后宫内眷,在西郊行过一次长达五日的庆典游乐。

    就在那次庆典上,贞公主对缙质子李恪昭暗生情愫,却什么也没来得及说,没来得及做。

    因为在那之后不久,她的母后便请了王命,招了国相齐林的小儿子为她驸马。

    当年贞公主心中那初开的情窦,就如此刻着不着痕迹的眼神,除了她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谁也不知道。

    顺利自布庄取回随身弩后,西院众人势头更旺,甚至无需叶冉如何敦促监督,个个没日没夜卯着劲地练,毕竟谁都盼着能成最先被赐姓的五人之一。

    岁行云上辈子虽多使长刀,但十八般兵器都是要会的。

    这随身弩在当世已算绝顶精巧,可与后世多番改良的精工细作相较还是差得远,对她来说简单得如吃饭喝水一般,上手就来,无需如旁人那般练得太刻苦。

    于是她仍旧将训练的重心放在体力上。

    到六月底,叶冉请了李恪昭到西院,众人便依次试射随身弩。

    因此次比试牵涉到“赐姓五人”的奖赏,对岁行云来说并无意义,她便不参与,只在旁闲散看热闹。

    比试结束,金枝果然不负众望,九箭全中靶心,力压众人拔得头筹。

    因她并未想好该讨个什么样的姓氏,激动又无措地立在李恪昭面前,只会搓手。

    李恪昭想了想,温和淡声“你平日以旗语司阵型号令,不如就以司为姓。可好”

    “好,好多谢公子”

    金枝大喜过望,一时忘形,跑去旁侧拉着岁行云的手就跳了起来。

    “行云,我有姓啦姓司往后叫我司金枝”

    “恭喜小金姐了,”岁行云也很替她高兴,“我就说你指定能行的,当初你还不信”

    “别叫我小金姐,我有姓了”金枝摇着她的肩膀一顿晃,笑得见牙不见眼,“往后记得要连名带姓地叫我我是司金枝”

    “好好好,司金”岁行云突地打了个激灵,脚下一软,猛地跌坐在地。

    金枝以为是自己力气太大将她晃倒,吓得怔在原地。

    李恪昭大步迈过来,拎了她胳膊将她提起,见她怔怔发愣,便目光带寒轻瞪金枝。

    岁行云咽了咽口水,回过神来,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

    “不能这么瞪她你知道你瞪的人是谁么她是,她是司金枝啊”

    后世某朝有支威名赫赫的“团山军”,算是集李氏缙山地作战之大成者,从建制到消亡,无一败绩。

    据战史记载,团山军最重要的两位缔造者,是李氏缙开国时五十七位功臣名将中的两位女战将。

    其中一位,正是被后世野史戏称为“杀神”的司金枝

    娘啊,我见到活的了。我还逗小孩儿似地挠过她下巴

    岁行云恍兮惚兮,浑不觉掌心里有柔软细长的睫毛,如鸦羽轻扇。

    在场所有人都不懂她此刻心中是如何惊涛骇浪,只齐刷刷恐慌地瞪着她。

    “嗯,那个,行云啊,”叶冉使劲清了清嗓子,“公子瞪的人是谁,我们都知道。可你捂着的人是谁,你知道么”

    岁行云如梦初醒,讪讪收回手来,尴了个大尬。

    为了不让“名将司金枝”受到冷眼亵渎,她狗胆包天地捂了“缙王李恪昭”的眼,可把她出息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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