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小说:王后心怀蜜谋 作者:许乘月
    李恪昭之所以稍稍慌乱了瞬间, 并非因为无咎真是自己表姐,而是“宜阳君公仲廉的远房外甥”这身份的确有假。

    他半垂眼眸沉吟片刻, 还是在岁行云的注视下开了口“无咎并非女扮男装, 怎会是我表姐”

    并非女扮男装岁行云诧异地挠了挠头, 小心翼翼地歪着头觑他“那他是”

    “他就比我年长不足一炷香, 勉强算兄长吧。”李恪昭似乎对那一炷香耿耿于怀。

    岁行云大感意外“一母同胞你与他竟是双生子那他为何”

    “双生子不祥。难道蔡国无这说法吗”李恪昭不解地瞥她一眼。

    岁行云并不太清楚当世蔡国有无这说法,但双生子在后世是件很喜庆的事。

    在某些富庶城镇, 若听闻谁家出了一胞双胎甚或一胞三胎的大喜事,官府甚至会派出低阶官员,与当地德高望重的乡绅一同携重礼前去探望呢。

    “我不懂双生子有哪里就不祥了,分明是好事, 寻常求还求不来呢, ”岁行云一时讪讪, 也不知这话该如何接下去, “那他”

    她想问为何当年被选中送走的是哥哥, 可这话又会显得她仿佛很希望被送走的是李恪昭,不合适这么说。

    李恪昭眼眸始终低垂,沉声缓缓“他先天抱恙, 神官说于国运有损,君父便指定将他送出宫处置。母后不忍, 命人偷偷将他送到宜阳。十年后还是被发现。”

    原来是因为无咎的事,继后才被幽禁宫中, 最终郁郁早逝。甚至牵连了宜阳君公仲廉, 也使缙王一直待李恪昭不咸不淡。

    当年李恪昭主动求去质蔡, 除了要为母亲与舅父解困境,也是想保住无咎这兄长的性命吧。

    对于缙王的种种做法,岁行云实在难以理解,却又不能当着李恪昭的面非议他的父亲,只得忿忿脱口“这破世道,糟心风俗还真多。”

    李恪昭垂脸交握双手,对此也只能无奈嗤鼻。

    “对不住,我不该胡乱问的,”岁行云又展臂环上李恪昭的肩头,歉意道,“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别难过,一切都会好的。”

    李恪昭略抿唇,一径低垂着脸,只以余光偷觑着她,暗暗心虚心虚。

    他并没有说假话,只是没将事情说全而已。

    有些事,能不提就不提吧。

    九月初一清晨,李恪昭携叶冉正式与当地官员会晤,有条不紊开始着手屏城军政事务。

    而岁行云也早早穿戴齐整,带好伴手礼,往屏城北面去寻卫令悦叙旧。

    不过,无咎却不能随她同去。

    “对不住,我得尽快回宜阳。如今大家都住在这府中,接下来你们每个人都有许多事要忙,若无人照应日常琐事,不便之处太多。而且,攻打积玉镇所需之兵,大部分还得仰仗舅父协助招募。”

    他满是歉意地对岁行云解释原委。

    屏城比宜阳小不了多少,募两万的兵丁倒不至影响本地民生。

    但按照岁行云的计策,攻打积玉镇至少得半年,若再加上三个月的战前训练,两万士兵八个月的开销可不是小数目。

    何况战场之事人算不如天算,还得做好半年打不下积玉镇的第二手准备,如此需备足的粮草钱银就更多了。

    无论哪朝哪代都得讲究个“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归根结底就是件耗资不菲的事。士气再是高昂、兵卒意志再是坚定、将帅策略再是出神入化,大家也不能长久饿着肚子作战。

    “小六从前质蔡时并无封地,如今又才来接手屏城,就他那点家底养两三千人还行,撑不起几万人作战这样大的耗费。”

    李恪昭得靠公仲廉帮忙负担大半兵力与开销,不然积玉镇没法打。

    自昨日得知无咎是李恪昭一母同胞的双生兄长,岁行云心中看待他自又更亲切些许。

    “那你忙,我只是前去访友,本也不是大事。我问问飞星是否得空,实在不行还能找连城,”她歉然笑道,“总是辛苦你奔波,咱们这六公子也真好意思使唤人。”

    “往后你记得提醒他厚待我就是。”无咎笑执辞礼,急匆匆离去。

    岁行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唏嘘地长叹一番。

    昨日李恪昭含糊提过,说无咎天生抱恙。或许是脸上有什么吧否则也不必以面具遮挡。

    方才听他之言,条理分明、思虑缜密,料也不是什么庸碌之辈。就为着劳什子的“双生子不祥”、神官占卜“有损国运”,害得好端端一个公子成了连姓氏都不能享有的“无咎大人”。

    哎,这世道,女子不易,有些男儿也不易。

    惟愿李恪昭能早日成大业,雷霆铁腕涤荡种种浑浊风气。

    到时,她还在李恪昭身边吗她也说不准。明日愁来明日愁吧

    最终,陪同岁行云出门的是飞星、连城,以及司金枝,还有他们三人带领的明秀等一众女子。

    见过血的士兵只要一列阵,行家就能看出不同。

    此刻十余人排最简单的“一字长龙阵”,个个皆着同样的绛色粗麻短褐,虽不携兵器傍身,那泼天的气势却仿佛要赤手空拳上山打虎。

    岁行云头疼地揉着额角苦笑“我就穿城去访个友,又不是出门打群架,也不是要远行百八十里,无需跟这么多人啊。杀气腾腾的架势,闹不好咱们要与巡城卫大水冲了龙王庙”

    “屏城哪来的巡城卫你当是王都呢”飞星笑她见识短,“实不相瞒,因屏城从前并未封赏给哪位贵人,本地根本就无常驻军。以往若有所需,都是宜阳派兵前来援手。”

    岁行云惊讶又无力,只能懒搭搭翻个白眼。

    屏城再是不顶大,总也是缙国边陲之城。竟连常驻军都无

    万恶的分封制,各人自扫门前雪。国门虚悬,真真瞎胡闹。

    司金枝上来接过她手中的伴手礼,答得实诚“我们送你只是顺道。飞星说,近些日子咱们要多多出门招摇过市。也不拘去哪里,总之得给全屏城的人都瞧见。公子准了的。”

    既要这队人出门“招摇过市”,那就不合适乘车骑马。

    众人军容整肃地穿街过巷,一众女子英姿飒飒,昂首挺胸无惧旁观,途中惹来不少路人讶异侧目。

    “呵,原来我只是顺道,”岁行云笑哼哼地睨向司金枝,边走边道,“为何你们要出门招摇”

    “自是为了募兵。”司金枝与她并肩而行。

    两人个头一般高,走在整队气势如虹的女子最前,如旗杆一般显眼。

    岁行云闻言恍然大悟,倏地转头看向飞星“你想在屏城招募女兵”

    “对”飞星得意地摸着下巴,兴致勃勃道,“来屏城时我就琢磨了一路。咱们虽能仰仗宜阳君招募多数兵力,却不能全是宜阳的兵,否则打完积玉镇,咱们还是只这点人。况且,宜阳君定不会招募女子。公子说了,从打积玉镇开始,就得迈出女将女卒的第一步。”

    前些年在蔡国仪梁时,李恪昭一直将飞星带在身边教导,如今渐渐看出成效了。

    自李恪昭挑明由他挂帅攻打积玉镇,他便隐隐有了“独当一面”的气势苗头,遇事不再拘泥于等候命令,敢自己想法子,也敢在适当的范围内尝试着做主了。

    “叶冉的意思是,届时咱们募兵令上写明男女皆可就成,可我想了又想,这不对啊”飞星以右手食指拍着左手掌心,向岁行云道,“你想想,咱们第一批能募到的女兵,该是什么样处境的人”

    岁行云若有所悟地点头“是无宗族庇护、无父亲兄弟照拂,又无夫家的孤女。”

    当世民风上,如这般处境的孤女,即便先父母曾留下田产家业,她们也无权继承;若本就生于贫苦之家,父母兄弟皆无的情形下更是要走投无路。

    照往常惯例,此等处境的孤女出路无非就是自卖自身,为奴、为妾或为娼。

    并非谁天生自甘下贱,实在是这世道没给她们太多机会。

    若让她们知晓如今还有另一条新出路,虽需提着脑袋吃苦搏命,却并不需出卖自己,定有不少愿挺起腰板做人的。

    飞星激动地如遇知音,冲着岁行云猛点头“这种女子大都不识字,募兵令上写了有什么用而且以往无女兵先例,她们就是听人说了也未必敢信啊所以我就想了个笨法子,带大家出来晃晃,也算打个样。”

    这一队虽只十几人,却像黑暗中的明亮星火,对整个屏城的女子们发出无言而笃定的讯号快来,你也可以和我们一样。

    “飞星啊飞星,虽你今日没刮胡子,可我瞧着你却是愈发俊俏了”岁行云激动地一拳捶在他肩头,“熠熠有光”

    飞星咧嘴笑出满口大白牙“你说,若我刮了胡子,会不会有多些人因着我俊俏而来投军”

    “我瞧着是会的。小金姐你说呢”岁行云扭头与司金枝挤眉弄眼。

    司金枝尽力回想了飞星没胡子的模样后,憨厚笑着点点头。

    不过她到底不比岁行云,有些羞涩,赶忙回头去牵拖身后的同伴们。“是吧你们也这么觉得吧”

    队列中的明秀猛摇头“若是我,那就不会。飞星没胡子时瞧着一点都不威风不可靠。”

    被嫌弃的飞星恼羞成怒“你一边儿去,没问你。大家都知道,你就好叶冉那口的”

    所谓“打人不打脸,吵架不揭短”,明秀在遂锦的六公子府中被叶冉拒绝了三回,昨日飞星指她去照顾叶冉又当众被拒,她再是心大也经不起这般当众调侃了。

    于是怒极的明秀涨红脸,捏了几回拳头后,忍无可忍地自阵列里冲出来,直奔飞星。

    “喂喂喂,你别轻举妄动啊,十个你也打不过啊”飞星一声惨叫,捂住了肩膀。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明秀。包括岁行云。

    明秀被围观得个手足无措,那股气顿时消了下去,讪讪伸出手去按住飞星的肩膀。

    她有些后怕地垂着眼,弱声弱气地解释道“只是脱臼,没断的。这就接回去。”

    话音未落,她两手一使力,果然又将飞星的手臂给接了回去。

    “你试着抬抬手,轻轻抬。”她低声催促。

    飞星吃痛又含恨,咬牙瞪着她,却还是依言试着抬手。

    “不愧是医家弟子,对人体骨骼真是了如指掌,”岁行云动作呆滞地给她拍拍手以示尊敬,“方才那一招,简直犹如庖丁解牛啊。”

    “说谁是牛”飞星恼羞成怒,动了手臂确认无恙,便又带着大家继续走,只是神情扭曲,频频回眸瞪向明秀。

    “闲的你”

    “有本事卸我胳臂有本事你别接啊”

    “几时练的这阴招”

    “也、也没特意练。从前师父教接骨,给看过图。”明秀也知自己冲动了,垂着脑袋不敢看他。

    飞星忿忿哼了几声,对同伴间的打闹却并不记仇,又走了一会儿就消气了。

    屏城北面临细沙江,此处田地、房宅都不多,问了两户就寻到卫令悦的宅子上了。

    宅子是个小有气派的三进院,透着古朴沉毅的气息,看上去是有些年头的老宅。

    门房上是两位仆妇,见来了威风凛凛的一队女子,虽有些诧异,却并不慌乱,有礼有节地来问客名。

    “烦请通报悦姐,是行云来访。”岁行云执礼道。

    待其中一名仆妇进去通秉,飞星便道“那我先领她们继续在城中转悠,下午再来接你。”

    “好,”岁行云想了想,小声叮嘱道,“我说大兄弟,你别总拿叶冉挤兑明秀。”

    “那不然我还能挤兑谁在外要晃一天,多无趣。”

    “那你就找死去吧。回头气得她将你的腿也卸了才好呢”岁行云没好气地笑瞪他。

    “罢了,我看你还是随我留在这里蹭饭吧,左右悦姐你也认识。”

    别当真在大街上被明秀断手断脚,到时大军尚未出征,主帅就因嘴贱话多而被下属同袍给整成废人,那才真成天大笑话。

    飞星摇头“不了,你俩叙旧,我杵在旁算怎么回事放心吧,我就跟你嘴硬而已,又不是当真想要断手断脚。虽只是脱臼,那一刻可真疼。”

    之前明秀并不介意大家拿叶冉打趣她。

    飞星最喜架秧子起哄,且也乐见她与叶冉能成好事,调侃之余时常帮着敲敲边鼓。

    不过,既明秀方才表现出与以往不同的态度,那飞星自也会收敛,哪会再没心没肺继续戳她痛处。

    两人正交头接耳嘀咕着,就见卫令悦从里头迎面跑来。

    一年半不见,卫令悦与当初在仪梁的“苴夫人”已判若两人。

    此刻她身上穿着简洁干练的湖蓝色武袍,不施粉黛,美眸中闪烁着喜悦,整个人看起来别有光华。

    曾经被关在金丝笼中的小鹰终于振翅,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恣意随心,再无谁能掩盖她的锋芒。

    “悦姐,别来无恙”岁行云扬声,笑音清脆。

    卫令悦冲上来,一把抱住她“我可算等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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