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娇在以“彭梁容”身份为荣诚找剧本时, 见过许多故事。
温情的、荒诞的、恐怖的
她也见过太多世界主角的故事, 很少悲情, 大多美好。
主角的人生总是不会很差,这话是虚空声音告诉她的,就算有悲情, 也总会有苦尽甜来的时刻。
金安安的人生便是如此。
她十六岁孕育了孩子, 以未婚未成年妈妈的身份她瘦弱,孕育孩子时营养跟不上,腹部浅浅,看不出有什么怀孕的痕迹。姑母又忙于工作, 很少关注到她, 她生来胆怯, 不敢告诉大人。孩子七个月大时才瞒不住姑母, 姑母知道消息后, 要带她去人流, 这回找的是大医院,医院的医生说不建议她流掉。
孩子的月份已经很大, 金安安那段时间还生了场病,高烧几天,若是强行做掉, 金安安很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
种种因素,让姑母犹豫, 最后, 她要她说清孩子的父亲是谁, 要以长辈身份找他商量关于孩子的归宿。
那个同乡人却已经杳无音讯在未来的二十年里,她以单身母亲的身份养育孩子,再没见过那个同乡人,那个强奸犯。
姑母是在金安安十八岁那年生的病,中期肺癌,医生说可能是她工作环境不好导致的。
姑母的前夫是个烟枪子,她工作的环境也是如此,后厨里多是男人掌厨,一有闲暇时刻便抽烟,整个后厨环境糟糕极了。
病要治,存款虽有,可根本不够。
前夫得知她得病,倒是拿了一笔钱,算是买断几年夫妻缘分。说是也不要她再给儿子生活费在没痊愈以前,她还是顾着点自己为好。
中期肺癌,钱花了很大一笔,只能勉强维系生活。
姑母甚至没有一所属于自己的房子,存款也很快见底,医生下达病危书时,姑母的前夫也来了。
他犹豫,对病床上的姑母说,他们俩早就离婚,儿子也需要存款给他未来买房娶妻,他实在掏不出更多的钱。
金安安听着,她想到刚来到城里时姑母对她的好每个月给她生活费,让她多看书,教她做饭在得知她怀孕时的惊怒,最后看她生下小孩时心软,亲手照顾她坐月子。
她在长长的、灰暗的医院长廊角落,衣角还带着孩子早上吐出的奶渍,由白变为黄色一块。她滑动手机屏幕,找到了半年前还在联系她的医生。
她选择了再怀一个孩子,并将这个孩子给予他的生父。
她的人生,快乐的时候不多。她没结婚,独自抚养儿子,单身妈妈受尽了一切苦,她生育小儿子得来的钱换来了姑母再活五年,五年后她依旧死了。而她的奶奶也早在三年前去世,从此,这个世界上,与她血脉相连的只有两个孩子。
从中年起,这个肤白圆眼的女人才开始享福。
她有一个很孝顺也很聪明的大儿子,还有一个明明从出生起便再未见面,却愿意孝顺她的小儿子。
金安安的人生就是这样。
从生育受苦,再到享福。
漫长的、悲喜交加的人生。
舟娇不能再想下去,她沉默地凝视乌沉沉的天,雨云片片,像是一团阴郁的雾。
金安安的人生,是她的胆怯、无知造就而成,亦是外界的恶意、坏心造就而成。
她的人生剧本里,那位医生占据的戏码不多,可他却是和那个同乡人一样,身怀歹意,改变金安安人生的罪魁祸首。
舟娇再度躺下。
她呼吸沉沉,叹息轻轻,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民宿内,感到难以入睡。
只好将烦恼分给另一个自己另一个娇在京城,昨夜刚参加了一场朋友的婚礼,他还未入睡,看到消息,便来到她的身边。
身上还带着男士香水气息,淡淡的木质香气,彭梁容的发梳得很高,露出饱满的额头。
他弯腰,对上舟娇的眼,看到她眼眶里的湿意,惊了一下,伸手抚摸她薄薄的眼皮,一瞬间所有情绪交换,他也霎时沉默下来。
好在有两个自己,总不会显得无依无靠。
青年娇爬上她的床,温温柔柔地将舟娇抱进怀里。
这一回,舟娇才终于睡了过去。
金安安是个很胆小的人。
她在奶奶的冷漠下长大,不自信、太懵懂,又极度无知,知道自己怀孕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找姑母,而是自己偷偷查阅最便宜的人流机构。
“城阳诊所”是她看了看,觉得最便宜的一家。
这时候,她肚子里的孩子两个多月大。
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在来城里的前几天,是被人欺负了,怀了孕。
这个孩子像是随着她在城里生根发芽那样,她来城里两个月,也就在她肚子里生长了两个月零几天。
金安安手上有几百元,不多,是姑母每个月给她的零花钱剩下的,她用手机查过“城阳诊所”的价单,发现只要八九百元,就能做一趟人流。知道价后,她暂时宽了心。
她想攒一攒钱,然后偷偷去。至于为什么不敢告诉姑母,除了怕姑母知道后生气,还怕她对她失望。
姑母对她很好,金安安不想让她觉得她是个随便的女孩,是个随随便便就怀了不知道哪个男人的孩子的人。
她的胆怯在得知自己怀孕以后升腾到极点,这个兔子一样的女孩,以难以想象的忍耐熬着,想着一两个月后,她就可以丢掉肚子里的负担。
然而,按照她所拥有的人生剧本,她穷其一生都没能丢掉这个负担。
她顺利地生下孩子,并成为一个单身妈妈,没有结婚。
唯一的幸运就在于,孩子争气,在工作后赚钱给她体面,让她成为一个幸福的、有钱的中年妇女。
舟娇不知道金安安如果知道自己未来的生活是这样的,会不会高兴。
她也不能够直接上前询问,问她你愿意吃二十多年苦,等到孩子拼下事业,然后才能孝顺你,让你享受幸福吗
问这个问题,金安安只怕会觉得她是在说胡话。
于是舟娇不问,不说。
她只是想,倘若她能早来半年,在乡下遇到这个叫做金安安的小孩,多等待几个月,让她避过那场于她而言是受辱般的遭遇,让她不再因为孩子而陷入前半生的悲剧
舟娇并非圣人,她只是觉得,这样年轻的孩子,因为一场欺辱,因为一个医生,就此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她为她痛惜。
金安安要是知道自己可以流下第一个孩子,她的人生会不会有所改变
最起码,她可以自愿选择要不要做一个未成年的单身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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