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梁容醒来的时候,是车祸发生的第二天。
清晨四点。
他的病房里只有自己一人, 即便是醒来以后, 也不能让家属进来,只有医护人员来看了他几眼, 给他换了新的输液瓶,和他说了几句话。
他浑身都疼,醒来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舟娇怎么样。
虚空声音本就来去自如, 在察觉到彭梁容意识清醒后,忙不迭地交代了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关于这具身体重伤, 另一具身体昏迷的总总, 尽数全说了。
其实这两具身体之间因重伤发生的联系, 也是他们从没想过的。纵然之前出现过“被下药”“受轻伤”的情况, 前者是彭梁容, 后者是日常生活中因不慎划伤手指他们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心灵感应。
竟然可以切身感受到另一具身体的疼痛。
虚空声音压低音色, 它说“这是濒临死亡时带来的后遗症”
彭梁容就知道了, 他身上还很疼, 望着雪白的天花板,问它“祝恒怎么样”
“和你一样, 抢救过来了。”
青年闭上眼, 他张了张口, 似乎还想说什么, 可是太疼了, 他疲惫又痛苦地发出轻微的喘息声。
在这样的痛意下, 他慢慢又睡了下去。
病房外, 舟娇哭了有一阵子,她半蹲在地上,起来的时候血液供应不足,差点要摔倒。
彭长海扶住了她。
她哭得很安静,掌心湿漉漉的都是泪水,喉咙里冒出来的哽咽声也微弱到听不到。
彭长海“没事,阿容已经抢救过来了,别哭了,医生说情况一好转,家属就能进去看望。”
舟娇缓慢地点头。
她很难描述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插着许多仪器,一副几乎要死的样子。
苍白、病弱。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样的时候,以用了许多年的青年模样,展示在她面前从未有的脆弱时刻。
没有人会有她这样的际遇,以局外人的目光,亲眼看着自己的身躯躺在雪白病床上,胸膛微弱起伏。她安静地想,真的再也没有人会有这样的
这样的痛苦,这样的崩溃。
她和兄长、嫂子熬到了四点。
医生匆匆走进,进去以前说是收到了身体检测苏醒的消息。
他进去,舟娇想跟着看两眼,但被另外的护士拦下了,护士和颜悦色“让他好好休息吧。”舟娇只能止住了脚步,她和彭长云、彭长海一样,默默看着门。
彭梁容的伤主要是在脑部和胸口,车辆撞击时,安全气囊弹出救了他们一命。
但额头还是狠狠撞上硬物,医生说如果再赚得严重些就要脑内淤血,那就更严重了。胸口肋骨骨折了两根祝恒和他的情况差不多,两人都是在死神跟前走过一遭。
手术期间,打了麻药,后续推进病房,输液消炎。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医生出来时问“病人是不是麻药耐受体质”
彭长云严肃摇头“我们也不清楚,以前没有动过手术。”
医生皱眉“另一位病人刚才也短暂醒过来一阵子,问他有没有知觉,他说没有,但我刚才问彭梁容,他说自己很疼。”
“那怎么办”
彭长海紧张起来。他几乎站不住,很想从医生口里得到更多的办法,急得像是热锅上打转的蚂蚁。
“需要再打一些止痛药吗”
医生道“止痛药几乎都有成瘾性,最好别用。”
他又接着道“病人也说能熬得了,再看看吧,等他实在熬不住了再开一些止痛药。”
既然这样说,也别无办法。
舟娇站在医院走廊,听到虚空声音在她耳边说话“别担心,没什么事的。”
她抿紧嘴角。虚空声音叹了口气,“你也好好休息一下。”
她慢慢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目光虚无茫然,看着墙壁上的医护标识。
彭长海把宾馆房卡递给她“去睡一觉吧,你来得这么辛苦,我们在这里熬着陪就好。”
林倩也被彭长云劝回去了。
走廊上只有舟娇、彭长云、彭长海三人。祝恒的未婚妻曾翘一直心神不定,最后是祝恒的父母来换班把人硬拉到宾馆,要她去睡。因着祝恒父母不好在公共场合出现,他们找了医院里的朋友给开了间这层楼的办公室,暂时先待着,只预备有事时能找到人。
彭长云和彭长海是决计不愿意离开医院的,他们凭着自己年轻力壮,让爸妈睡到早上六七点再来换班。
舟娇缓慢地眨眼,她摇了摇头,又哑声说“我去找医生要个毯子,就在椅子上眯一会。”
彭长海说了好久,她也不愿意走。最后,两个大男人总也不能强硬要她走,只能看着她要来一条医院病房标配毯子,默默地、安静地靠在墙壁上,盖着毯子,闭着眼。
其实闭着眼也没有很安宁地入睡,她的耳边总环绕着车与车碰击,钢铁瘪下,人体撕裂的声音舟娇明白这是幻觉,但此时此刻,她挣脱不出。
明明已经有一两小时没有落泪。她抵着墙壁,闭着眼,眼角又湿润。
真正能进病房探望时,是车祸发生第二天的下午五点。
父母已经在彭梁容面前落了很多泪,一向是铁人般的父亲也忍不住眼眶通红,想说些什么,最后只能安抚着拍拍裴晓的肩膀,劝她少哭些,别惹孩子伤心。
两个兄长,一个去找交警要资料,还在回来的路上,一个去公司处理事务事发突然,然而公务上的事还是得处理,家里的几口人都在忙着彭梁容的事,彭长云得担起长子、长兄的责任,把公司该处理的事都去做了。
彭梁容摘了呼吸机,他的脸色很苍白,一双总是明亮的桃花眼此时也失去光彩,他有气无力地说了几句话,又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舟娇身上。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
是他先抿着嘴角笑了一下,很微小的弧度,一下子招得裴晓落下眼泪。
他轻声问“舟娇怎么来了”
彭守礼道“昨天你出事,她买了机票来看你。”
他也看向舟娇,和善地问“孩子,你怎么知道阿容出事的”这事他们最初就没有告诉其余人,除了自己家的几口外,也只和林倩家的父母提了下,但林倩的父母也没有把这事乱传。这就是他们几人一直好奇的事了,没有消息渠道,她怎么会知道彭梁容出事,又买了机票来京城
舟娇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后,她轻声说“心有灵犀。”
这句话再怎么轻微,也足够让病房里的人听到,裴晓震惊地看了过去,她脸上带着的表情足以说明这句话给她多大震撼。
舟娇面无表情或者说,她自己都没有准备好任何该有的表情,说道“他出车祸的时候,我感觉哪里不对劲,一下子疼昏过去。”
“醒来时候已经很迟了,大概得有晚上十点多,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猜到是他出事了。”
彭守礼久久没说话。
他说“孩子,你知道你这话”
“嗯,我知道,听起来很不可信,也很玄幻。”
舟娇没有太多心思说“假话”“谎话”,她将自己当时遭遇的事说给他们听,紧接着走近几步,想碰碰彭梁容的手。
彭梁容却惊人地退却,他眼神很亮,像是有一团火似的,拒绝着她此时的靠近。
裴晓觉得这两人的举动很奇怪,她道“阿容,怎么了”
舟娇“阿姨,我能碰碰梁容吗”
“没有接触到他的体温,我总不安心。”
裴晓看出彭梁容的拒绝,她觉得很茫然“当然、当然可以,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舟娇伸出手。
他放在被子下的手,被她轻轻掀开被子。
指节处的擦伤,手腕的破皮,露出的粉色皮肉。
她忍住全部情绪,试图碰碰另一个自己,以此感知所有一切的一切,发生在车祸前后。
包括车祸起时的惊恐,发生时的疼痛,之后的意识浑浊。
他又躲了一下。
可到底没躲过,她握住了他的手,温热娇嫩的手心碰到他冰冷粗糙的手心。她安安静静地,没哭没作声。她低着头,慢慢垂下了自己的头,将额靠在了他的脸边,手紧紧不放开。
若是从前,裴晓看到这一幕,恐怕要大叫,我儿和娇娇是真的
但她今天喉咙翻滚着哽咽,久久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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