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
黑蒙昏暗的天际不断迸出耀目的银光, 咆哮的雷鸣伴随着炸雷，声势浩大的如奔腾中的千军万马, 一声接一声轰隆作响，贯穿黑夜、响彻云霄，将那从黑洞中爬出来的深渊巨人衬托的无比高大晦暗。
紧张氛围如潮水，铺张开来，面对这一幕的修士呼吸紧跟着粗沉了几分。
这些年, 慧静商谈完抗魔议事后，会前往的第一个地方便是前线，长久以来的习惯, 让关心局势的宗门大佬亦会相同随行。
此趟便有剑岛的惊雷剑雷涛，太上观专精符箓的西华道人，以及佛宗的德心尊者。
三位大佬任一位都是撼动一方的大能，可此时的他们神色紧绷, 面色深沉如水，一副如临大敌姿态。
几息间，深渊魔物的半副身躯如挣脱泥沼般显露出来, 苍白的肌肤在雷光闪烁下，透出一层诡异的暗紫色调, 线条分明的背脊在明明灭灭的雷光中，越发显得底下鼓动物体动静。
那物，似要破茧而出般, 蠢蠢欲动。
雷涛二话不说的出了手。
惊雷剑出, 漫布黑云中的雷电瞬间受到牵引, 刹那奔腾，齐齐轰鸣，劈开苍穹的雷霆之粗壮狂爆，以一个狂爆姿态急驰飞掠，铺天盖地的打在深渊巨人之上
这一击，有若天威，落在巨人上头，却只蹭出了点焦色，连带刺激隐于背脊的鼓动物体穿出表肤，露出锋锐带血的狰狞样貌。
那一瞬张开的血肉骨翼，带着一股子让人颤栗的气息，让那些说服自己，眼前魔物不过是变种的魔物，无须太过紧张的人，碎掉了所有希冀。
只有真正的天魔，才会有骨翼。
翼上的血肉转瞬化做薄透的膜，随着撑开的骨翼搧动，发出风力受阻的声响，带的场上风声大作，刮面迸血。
“别让魔头出来”
西华道人一高喊，飘荡身旁的符箓无不灵光四闪，疯狂吸收周边灵气，形成的龙卷随德心尊者手中暴涨的降魔杵，拉扯无数断木沙尘，摧枯拉朽似的冲向敌人。
雷涛配合两人，一挥剑，残影所过之处，咆哮的雷龙立即以左右开弓之势掠去。
一时狂风骤起，风云变色，与此同时，一道别于常人的声言，带着独特的沙哑调音，甫一出现，竟如在耳畔响起。
“呵，过了亿万年，你们爬虫仍是一样，不自量力”
叹息似的尾音一重，所有冲向天魔的攻击如石入水般，仅仅溅起了点水花，便消失无形，天魔撑在地面上的手，猛地挠向半空。
半月黑芒自天魔苍白的指尖飞出，一分数十百千，眨眼之际，万只如萤光般的芒刺锐气若削铁如泥利器，所过之处，不分你我的拦腰断开
仍在确保妙清是否离开的慧静，但见这一幕，身形立即从彼方出现场上。
“休得张狂”
慧静动作奇快，翻飞得手诀一一打在虚空，逞凶的半月芒刺像是击打在铜墙铁壁上，发出脆耳的叮叮咚咚声响。
收割的攻势被拦了下来，天魔略微诧异的挑了眉。
“哦吾之攻击居然拦得下，倒是有几分能耐，不过”苍白的唇，勾起了道凉薄的弧度，“漫天神佛都奈何不了我们了，作为徒子徒孙，也仅止于此”
天魔巨大的掌，猛地拍在地上，荡起的泥尘，被撑到极致的骨翼拍飞，纷纷扬扬的混浊了空气与视线，厚重的魔气弥漫其中，森然的气息让人心头遽紧。
“别让它出来”
雷涛声出剑出。一剑破万，凛然的剑气夹带的串雷，甫与坠落浮游的尘土碰撞，立即迸出惊人的灵压暴动。
狂风倾轧，雷电交错，西华道人身前灵符燃化成凤。
清亮的啼叫，鸣彻九霄，不断震翅的天魔，动作顿时卡了起来。
这一卡，缓慢的速度，德心数道分身与附上金刚法体的慧静，近身缠斗起来时，压力减轻了不少。
半身仍在深渊里的天魔，实力为此受限，即便再张狂自大，能够一次怼着无数人，却无法在四人配合得极好的状况下，一口气碾死他们。
各展所长的四人也无法拿它如何。
战斗一时胶着。
被天魔震的气血翻腾的修士，在解决身旁碍事的魔修魔族，缓和过来的他们无不全力协助四位大佬。
场上战斗立即趋于白热化，随着炽烈，黑红的地面土壤被刨的坑坑洼洼，周围百里树木尽数掀起，连根带须或齐断的随暴动灵气飞扫，成为挥向敌人中，微不足道的一件可有可无物体。
漫天泥尘如缭绕的雾霭，百里开外浑然看不清里头情况。
高难度的战斗俨然的优胜劣汰，无数实力不继，抑或反应不及者，一一走向死亡。
“放我出去”
无量塔里传出虚一的声音。
慧静并没有遮蔽无量塔对外的视觉，因此虚一能够看到场上动静。
当然，这句放我出来也不是虚一第一次说，而是说了无数次，声线也因为场上形势跟着急切。
“深渊通道必须封印住，否则除了天魔，还有成千上万的魔”
“你知道如何封印”慧静终于给了他回应，只是出口后，否定紧跟而来，“不，你没办法，神下的封印烙印是神力，你我凡躯根本无法修补一二，除非”
除非什么
慧静声音被张狂邪肆的笑声盖过，一直当主力的雷涛，奔涌天际疯狂劈下的狂雷，在这一刻如被什么抽刀断水的片了断
惊雷剑迸出无数裂痕，雷涛哇了一声，口吐鲜血之际，整个人被天魔巨掌拍飞。
“师傅”
嫦黛数年前便请缨来这镇守，此时见到这一幕，哪怕性子再冷再淡，还是忍不住惊呼，下一秒，身形如光若电，飞去接住人。
天魔并没有理会拍飞的敌人，而是掉头处理那个玩符的。
几名攻击天魔的修士很是讶异，就连玩符的、即被天魔掉头攻击的西华道人也很是诧异。
西华道人实力不比雷涛，一暴露，在天魔专心致力下，鲜活的生命随着骨翼尾端的尖刺穿脑而过，一甩、巨掌拍至地面，涂红了一地鲜血。
一个合道期在天魔手中，就这么吭嗤了两下，死了。
还到死都不能明白，天魔为何针对自己。
当然，他不明白很是正常。
符箓一道源自于天地契机感应，封存一丝天道法则，即便这一丝法则分外微弱，也是六界崩溃后，最接近神力的存在。
天魔感受到这些不起眼的黄纸带给自己的伤害比其他人多，自然处理他。
于是，没了符箓干扰，生性好战爱杀戮的天魔，整个身子从深渊出来的它，由入无人之境，但凡被它相中的修士，不是惨死就是在死的路上，天魔甚至一分为二
巨大的身子变得和人修差不多的身量，特征除骨翼和锐角分了开，其余皆是一模一样，复制无异，只是往左边的是拥有骨翼却没有锐角的天魔，而往右的则与之相反。
往左的天魔奔向一大群修士，见人，不是杀，而是一张口，就将人整个吞了进去，浑身不严重的伤势以肉眼可见速度恢复，银白暗淡无光的发，隐隐的有了些光泽。
至于往右，只有几名修士。
这般，倒好安排。
只要令场上尚有一抗之力的德心拦住人少的右边，而他应付左边，一切便能迎刃而解，甚至能让更多修士撤离。
可偏生德心伤了，就连实力大乘，勉强得以应付的弘扬师弟及虚河师侄都伤着，硬是拦阻对付，天魔楞是没有交手意愿，只奔向修为不高不低、好解决的修士。
这选谁不好，恰恰选的是妙清。
现在只有他有这个实力能耐拦住天魔。
他只有一个。
天魔分化，有两个。
现在，他是要落下一群人，去救妙清
还是不管妙清救下一群人
慧静迎来了此生最难的选择。
而这样的选择，让无量塔里的虚一看着，简直不敢置信。
“你竟然不管她的死活”
“你不救我去救”
“放我出去”
沉寂多年的无量塔，内部再一次受到暴力攻击。
“你出来无法改变什么”
“所以看她死”虚一气不过，对其不满暴发出来。
“我原以为你只是个不愿意承认的懦夫，没想到还是个连护都不护，更不让我去救的混帐我怎么会有你这个──”
爹这个字，遽然打住。
慧静却是不在意称谓，当然这时，他没能在意。
以金刚法体著名，还是这等快飞升的实力，此界基本无人是他敌手，但现在和锐角天魔交手，他那堪比仙器的手，被震的疼痛发麻，灵力对抗，亦是被对方身上强大的魔气压制，只有佛门金光稍能抗之一二，却也不疑过于接触。
因为天魔一分为二，实力没分化，是共存共享
如他所想。
所以虚一出来，只是白白送死。
几番交手，逼开天魔，稍得一丝喘息时间，慧静视线忍不住扫向妙清。
不远的妙清被咬住了喉咙，没过份挣扎灵力损耗又失血太多，让她根本无从反抗，只拿一双眼看向慧静方向，也在慧静看过来时，凄然一笑，所有灵力集中丹田，自暴
她以自暴代价伤了天魔，给众人争取逃离机会。
可真是这样吗
在慧静力所不及时，故意在他看来时露出笑容还自暴，这等动作多少存了报复心态。
她就想知道，在无能为力改变的时候，亲眼看到她如他那挂在嘴旁的可笑大义牺牲时，这个冷情冷心的男人心底有没有自己。
虽然，她已死，不会知道结果，但这不妨碍她对他耍最后的心机。
年少时，利用他失忆不知情的状况当了夫妻，孩子有了，却因为记忆恢复惨遭抛弃，她爱了他百年，也追了百年，即便后来醒悟，可现在，在他选择救更多的人，放弃自己时，这一刻，所有不甘袭上心头，令她即便是死，也要生生在他心头划上一刀，尝尝自己这些年来受的滋味
妙清自暴动静不大，基本被扑着她的天魔吸收大半。
天魔即便一身与铜皮铁骨无异，身子仍是在这样的爆炸下皮开肉炸。养尊处优多年，这么个猝不及防，剧痛令它嘶鸣咆哮，狂性大发，苦了和它交手的慧静。
慧静咬牙支撑着。
他十分了解妙清，知晓这般行径下的真实想法，可了解是一回事，真实发生后又是另一回事。
尘封许久的记忆如开了匣，一一浮现。
恢复记忆前的点点滴滴，她的一颦一笑，两人相处的和谐美好，与恢复记忆后，划清界线，抛妻弃子，隔年，院外多了个婴孩，收入寺院，悉心教导，多年后她的出现，再度纠缠，直到五十年前的伤心离去，至现在的自暴身死
眨眼而过的一生回忆，慧静心口堵的厉害，呼吸不畅。
“你怎么能眼睁睁的看她去死”
虚一声音从无量塔出来，慧静紊乱的思维反而在他这声后，像是得到了安抚，神奇的冷静下来。
他平静道“我宁可欠你娘，也不愿欠这天下苍生。”
因果相循，这辈子偿还不起，那就下辈子。
下辈子
虚一不明白，冷声开口，也在这时，囚着他的无量塔，禁锢力量明显弱了下来，所见的塔外视线，不断的翻转
无量塔被灵力托往一个方向。
翻转间，只听那让人气恨的声线带了丝苍老与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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