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来者男子一身玄色烟罗夹袍, 衣料面上织纹精致细微, 随着走动间, 与腰际玉佩环玉相扣的清脆声响相互辉映, 凭添了抹风流韵味。
他墨黑长发随意束起, 几缕发丝自然垂落鬓旁,无形中,为那张略显立体的五官化掉了那份锐利, 柔和了轮廓, 使得带笑的眉眼舒朗,透了几分世家公子哥儿的放荡不羁。
这副扮相与唇角噙着的似笑非笑神情, 若非自体透出的气质周正祥和, 沉静若定,怎么看都不像个出家人。
虚河, 虚一的师兄,也是九域中, 花名在外的酒肉嗯, 不算和尚,是带发修行居士。
当然, 外头人并不知道, 只看光鲜亮丽的一面,便人云亦云, 可实际上, 师兄若如外头人说的那般不堪, 多年道行早毁于一旦, 绝非像现在这般精进。
有情众生一道,入世炼尘心,向来易被误解,而这,也是锤链之一。
师兄以前还会为自己辩解,但到后来,看破此为修行之一,便甚少解释,才有了如今外头这些传言。
虚一明白,只是自己所选为无情众生一道,长年受清规约束,性拗克制己我,即便知晓师兄行为是谓修行,他还是会忍不住的想说上几句。
不过这时的他,反常的没念上几句,而是面色沉沉,颇有几分苦大仇深样。
“她来了”他问。
这个她,指的是谁,没人比虚河清楚了。
妙清师太,虚一的生母。
一个将刚生下来的孩子丢在禅寺,不管其死活,迳自离去的女人,之后再度出现,则是成了十方禅寺隔壁大山中,静月庵内女尼师太之一。
抛弃亲儿子在禅寺,任其当了个清心寡欲和尚,自己当了尼姑,多年后又来寻找,是几个意思
虚河对师弟的生母,非常不喜。
“是来了,适才大殿上时,还冲我问了你人哪里。”虚河说着,不待虚一回,又言,“我一来佛宗就进大殿商事了,哪能知晓你在哪儿,便回了她说不知道。”
虚河很懂得规避谎言口业,当下和虚一生母说的话,极有技巧。
虚一沉默了两秒,才说“我会应付她的,师傅来了”
“他老人家被酒拐跑了。”
见师兄一脸无奈,一副你懂样,虚一略略无语,也没再多问这个作风向来恣意随心的师傅上哪去了,只问了殿堂上谈论的事。
“也没说什么,毕竟咱们禅寺向来不争不抢,有块地儿修练便能心满意足,自然不会有什么事不过这儿的佛宗并非如此,和几个宗门长老扯皮的。”虚河一想起佛宗的老和尚和一群人争的面红耳赤样,话声顿了顿,说着猜测。
“可能是此地地广人杂,灵气与其资源不多才如此吧。”
虚河的话,说的十分谦和无为,要是有九域的修士在这儿,准是气的心肌梗塞。
你们不争不抢,还不是因为早占了最好的地段了嘛
虚一知道这一点,但也没说什么。他们禅寺确实占了九域最好的地方,且寺内高手云集,完全非其他宗门想像,便是寺里佛修人数不比其他宗门多,却能在九域说得上话,跺上一脚,也能震上一震。
没人,会在他们禅寺面前放肆。
但现在结界封印消失,就不一样了。
虽然他到三十六岛的时间不长,却也打听到不少关于此地宗门及其底下修士消息,很快整理出两域会产生的冲突点。
九域灵气充裕,资源秘境不少,但能修练的修士却是不多的,多数拼爹拼娘靠天才地宝砸出来,沦为末流,终于平凡,只有少部分人稍稍提拨便能修练,贵为天之骄子然而不管是哪一种,九域修士于修练一途上属顺遂,性格相对平和,趋于安陆。
三十六岛完全相反。
三十六岛上修士多如牛毛,随便扫眼望去,五人中必有一人能踏上修途,可,也可能是这般,修真资源极为匮乏,导致人人为了点东西,便能大打出手杀人越货,抑或,背后捅刀。
人性的恶,在这里放大了无数倍。
所以两域宗门长老大能们即便谈妥了,底下也会经过一段惨烈的磨和期。
修真,本身便是场残酷的试炼,也是优胜劣汰的角逐,只有走到最后的人才能成为最终主宰自我命运的主人。
虚一生性淡然,对这一切看的透彻,是以漠对处之。
不过当这种情况可能会波及,甚至影响养育他,教育他他成人的禅寺时,就不可能不为所动了。
说到底,再寡情薄性,仍离不开凡尘俗心。
他,也是个有私心的人。
待师兄言语到一段落时,他道“各大宗门族老仍是齐聚一堂谈论此事,你先行出来,又一人势单,我和你一块儿进去,好有个照应,也有个话权。”
他师兄,实力合体期,只稍半步,便能进入大乘。
一个历练红尘心的佛修实力多可怕,这是不用说都能知晓厉害处,自然代不靠谱的师傅出场此次宗门协谈时,不会有人多说什么,可到底是一人一张嘴,真吵起来为免弱势单薄,即便他修为不及师兄,去当说嘴也行,就是说不过,打起来也能站住阵脚。
“不用了,慧静师叔在,他一人能压的住场。”
虚一神色一动,无波澜的面上,起了涟漪,声带讶异,“慧静师叔怎么没”
“飞升吗”
虚一点头。
“此次慧心慧智两位师叔都飞升了,慧静师叔不放心禅寺,压制了修为”虚河打从一开始人便不在禅寺,是临时接到师傅传讯符箓才赶来佛宗。
可与师傅半路会合不久,师傅便被酒香勾了魂跑了,最后他只能硬着头皮和到佛宗,应付满堂修为和他相差无几,抑或比他高深的同辈大佬。
当然谈久了还没谈拢,多少浮躁,也是这时,慧静师叔突然到来,稍说了源由,他才知晓,也得了松口气时间,出来晃荡,便循着师弟留给他的传讯符箓,找来这儿。
虚一听完前因后果,回,“既是慧静师叔来了,那我便放了心。”
九域修士之所以忌惮十方禅寺,主因在于三位不出世,其修为达渡劫大圆满的慧字辈师叔。
渡劫大圆满修士,是弹指间便能毁了一个宗门的存在,是以谁敢造次,且还别说,除了三位老妖怪,其下还有大乘合体期的护院长老,这般,若不是寺里门规与其心法讲求禅意的定字,人也清净无为惯了,九域早成了一言堂。
不过三位师叔若真不在禅寺,多少影响,慧静师叔怕是想到这点,才特意留下。
“说的我这师兄多么不靠谱似的。”虚河打趣道,后──在虚一摆了个手势,示意他一块走着时,抬腿之际,不厚道的笑说着,“慧静师叔最看重你了,要是知道你没了元阳啧啧。”
虚河露出一脸无法想像样,其幸灾乐祸态度,看的虚一手痒。
师兄跟师傅同是不着调的性子,他多年来深有体会,没理的,继续悠然闲适的迈着步子,直到师兄好奇的问是哪个姑娘那个女修如此厉害,诱他破了戒,越扯越远时,才警告的瞥了对方一眼。
“清闲过头”
虚河这下是真笑出声,亦突兀的唉声叹气,“唉,咋会呢,就是”想了想,最后还是将听到的说了出来,“佛宗有意吞并我们禅寺,慧静师叔那脾气你是知道的,不可能应允这事,后佛宗护院长老,那位德心尊者提了个意见。”
“什么意见”虚一好奇问。
是什么样的意见能让佛宗歇掉吞并心思
“既然壮大是为了根本,也为了追求大道佛法,不兵戎相见最好的办法,便是咱们禅寺以客亲长老身份进驻佛宗授课法缘佛理”
客亲长老进驻
这摆明着空手套白狼呀。
虚一哪能听不出隐于好听话下的真实主意,冷哼,“算盘倒是精的很,真当咱们寺里无人”
随着话出,清隽的眉眼已如初春寒峭般冷凝,一双眸子也来得比平时要浅淡无波,却又泛了层幽色波光,暗邃深远的同时,亦透出隐于淡漠心性下,那份别于表面的疏狂一面,让瞧着他的虚河,头疼的想起师傅的叮咛。
他这师弟,可比他还
虚河忙安抚,“放心吧,你能想到的慧静师叔不会想到吗况且慧静师叔的性子是不会任这种事发生的,你想想”
两人边说边走间,不知不觉的到了议事大殿附近,而巧的是,谈论多日无果的议事完散会的众大佬们,亦是在这当口走了出来。
不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能出现在这儿的大佬,哪一个不是修为高深又眼神好使的老妖怪,登时矜持的点头示意,算是打上了招呼,卖了个好。
于是师兄弟俩,就这么一路点头或依佛礼做揖的,直到视线所及,迎面走来一名体格高大,气场让人难以忽视的佛修,与其身后一名亦步亦趋,身形偏为娇小,扮相尼姑的师太时,虚河那张即便不笑也有笑意的面庞,神色淡了几分。
“来了,祝你好运。”
虚一“”说什么呢。
慧静师叔修的是金刚法体,人也相比常人来得高大威猛,站在人群中,完全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师兄弟俩立即上前揖礼,异口同声道“师叔。”
至于面对妙清师太时,则是挺直了身,各自朝对方点了个头,唤了声师太,算是过了招呼。
以修真辈份而言,两人和妙清师太是同辈,但以修为论,却是对方长辈,可因彼此不是非同门同宗派系弟子,比起前者,后者来得适用,所以师兄弟俩这般,算是给了对方极大的面子。
但这样的给脸,落在妙清师太眼里,可谓打脸了。
虚一是她辛苦怀胎十月后生下来的孩子,即便当年自己因为一己之私抛弃了对方,但在她眼里,儿子就是儿子,就是她做出不可理喻的事,这点还是不会为此有所改变。
因这样的思维存在,根深蒂固,也执拗着,但见亲儿子对自己这么冷淡,妙清师太如何能开心
乍见时的喜悦消失的一干二净,心头陡升不快。
而这份不快,瞧见对方眉庭开阔,俨然元阳已失时,完全崩不住面上神情,大惊失色急掠过去,就想近看是不是眼花所致。
“孩子你元”
她的话声,随着慧静抬手布下的禁制消了音,只于里头人得以听见,可就是这般,还是让支楞着耳朵的人,听了一半,怀疑了一半。
在诸多狐疑视线望过来时,虚一已是退了一大步,避开生母遽然伸出来的手,声音不带情感,甚至略显冷淡道“师太情绪过激了。”
“你这孩子怎么跟娘说话的我生下你就是让你这么忤逆的枉费你跟着慧静学佛,都学到背上,我”妙清师太张口,便是一股脑儿喷发她的不满,直到一道重咳响起,威压罩顶,整个人如被堵住唇舌口鼻,呼不过气来时,才止住了嘴。
“在你抛弃他那一刻起,你俩母子缘分已尽,何来忤逆之言,别给脸还蹬鼻子不要脸了。”走过来的慧静,一句话说的直白也不客气,声重意沉间,也不忘提醒。
“瞧瞧这儿是什么地方,过了脑子再出口。”
“你”
不知道是太了解妙清师太为人,抑或纯粹不想惹眼让人看笑话,慧静一道禁声咒下去,又以空间法则术法禁锢了她张牙舞爪的行为,让她表象跟正常人一样,笑意盎然的立在那儿,可实际上,就只剩下一双眼珠子能动,及气得哆嗦直震颤的身子。
天地间,瞬间安静。
虚一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熟悉的利害。
这貌似
那日,某人气到无法冷静,张牙舞爪的,被他禁声又束缚,然后气红了一张俏脸。
“虚一。”慧静唤。
虚一拉回心思,正色应声,“弟子在。”
“元阳之事好好解决,免得为此毁了自身根基。”慧静当然看出虚一元阳已失,可这种事总归是个人私密事,不管所为如何,结果已出,问,也只是让说的人尴尬,还不如不问,选择相信对方能处理好一切。
他这般,倒是让虚一松了口气。
因为,不靠谱的师傅巴不得他去历俗事红尘,尝那七情六欲锤链心智,因此他没了元阳,师傅得知,怕是拍手叫好他是不愁如何解释,而以师傅心性,也无须他解释。
反窥慧静师叔就不一样了。
慧静师叔为人就如所修的法体,既刚,且正,做事果断俐落强势,甚至,责任心之强,这点,不管是从对方为禅寺,选择压抑修为没飞升,还是打小被对方从寺院门口捡进来,后因师傅不靠谱,被亲自手把手授予心法武学术法时,便知是个非常值得敬重的长者。
面对这个比师傅还要称职的长辈,如被问及当时事,即便尴尬,还是得说个清楚却没想,什么也没问的,只是瞅了他一眼,便叮咛嘱咐罢了。
虚一难免意外。
“弟子”他话声将起,倏地,胸口遽然像被什么撞上般,漫开了层闷意,也断了他的话,于众人看向他时,要说的话已非原本的弟子知悉,而是──
“弟子明白,若近日无事,容弟子先行离开解决这事。”
那抹闷意,非他自体产生,是来自那道联系。
与凌绾的联系。
她发生什么事了
他唇瓣,不自觉为猜疑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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