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华绮出门前,曾和祖母说过,今夜会留宿卫家。
因此,离开衡武街后巷的秦宅后,她径直坐轿去了卫家。
天色渐暗,穹顶坠着半弯残月,被云遮掩着,将露未露,不甚明亮。倒是漫天璀璨的星子,晶亮闪烁。
卫敏躺在屋顶上,把玩着一块碧莹莹的翡翠双鱼佩。
虞华绮沿着梯子爬上去,还未开口打招呼,见到卫敏手里那块玉佩,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摔倒。
那不是贺昭的祖传玉佩吗!
前世卫敏把它当个宝似的,虞华绮绝不会认错。
“敏敏?”她出言,吸引卫敏的注意力。
卫敏恹恹地回头,见到她,勉强挤出一个笑,“阿娇,你来了。”
虞华绮小心地走到卫敏身侧,坐下,“你手里拿着什么?”
闻言,卫敏抬手,翡翠双鱼佩挂在她指尖,沉甸甸地晃啊晃,“这是贺昭给我的,说是他们家的祖传玉佩,让我收着,等他金榜题名,便来我家提亲。”
“你答应了?”虞华绮问。
卫敏摇头,表示并未答应。不过她的神色是显而易见的纠结。
虞华绮怕她心软,给她吹耳旁风,“敏敏,你不能答应。若他真的喜欢你,怎么可能会去秦楼楚馆?”
卫敏显然也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她满脸的沮丧,过了会,还是忍不住为贺昭辩解。
“他原不想去的,是侍郎公子盛情相邀,连着四天都请他,他抹不开面子。而且他在百花楼坐着,并无美人相陪,也未做逾矩之事。”
虞华绮叹气,“今日他抹不开面子,难道以后在朝为官,同僚相邀,他就能抹开面子?一次两次他能忍住,不要美人作陪,去得多了,可就难说了。”
卫敏明显被说动了,攥紧手里的双鱼佩,犹豫道:“他和我发誓,说以后再也不会去。”
“哪个男人偷腥被抓,不是这么说的?婚前都不检点,婚后如何会不变本加厉?”虞华绮问,“你可还记得上次我同你说的族叔?他便是这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卫敏不傻,这些话,她也在心里想过的,只是情深蔽眼,总不愿相信,想为贺昭开脱。
“你说得对。”
虞华绮趁着这个时机,同卫敏说了许多嫁给风流浪子的坏处。
到底还未入夏,夜间冷风带着寒意,吹得人凉飕飕的。
虞华绮突然想起,“你当时不是跑了吗?他一个书生,是怎么追上你,和你解释,还给你玉佩的?”
卫敏坚定的神色顿时复杂起来,隐约含着心疼,“他追得太急,被路上的马踹倒,摔在地上,左手差点摔折。当时他哭着求我别走……”
虞华绮听得瞠目结舌。
贺昭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了!
说着,卫敏还有些担忧,“春闱快开始了,他胳膊摔伤,也不知会不会影响科考。”
虞华绮无语。
是她低估贺昭了,原以为贺昭追不上卫敏,谁知贺昭这样没脸没皮,当街碰瓷,还深情款款地拿什么祖传玉佩哄卫敏,哄得卫敏心软。
好在贺昭今日的确去了百花楼,这件事他洗不干净。
夜深了,虞华绮和卫敏躺在一张床上安寝。她陆陆续续地劝了卫敏许久,直到困得没力气,才没有继续劝卫敏不要回头。
可惜,直到次日虞华绮离开时,卫敏还是没舍得把那块玉佩扔了。
虞华绮心中有了数。
拿贼拿赃,捉奸捉双,昨日贺昭那个狗东西身边没有美人作陪,若琅琊那边没有确凿的证据流出,敏敏迟早要心软的。
春日薄暖,东风懒倦,吹得人昏昏欲睡。
掌珠苑内,虞华绮倚在秋千上,等待来自琅琊的信,顺手拿着本诗集看。
她喜清静,诺大的庭院里,仅留了小梨小桃侍候,焚香打扇,端茶奉果,倒是难得的安宁。
“姑娘。”巧杏捧着一个酸枝木兽雕八角圆盒,走近虞华绮身旁,轻声道:“姑娘,您之前吩咐的,给太后娘娘贺寿的寿珠已经制好。”
虞华绮颔首,“拿到家里的佛堂供着,让人日夜诵经祝祷。”
巧杏领命而去,小梨适时呈上厨房新做的杏仁豆腐,“姑娘可要尝尝?”
难为厨房,这么雪白软嫩的杏仁豆腐,硬是给雕成了莲花模样。虞华绮尝了一口,很是清甜滋润。
她吃着小食,没等到琅琊来信,却等到荣王的一封信。
信中,荣王诚挚地与她道歉,承认自己前些日子言语过激,并表示那不是自己的本意,仅是话赶话赶上了而已,请虞华绮谅解。
他还否定了自己的馊主意,认为如今他们一动不如一静,应该静待时机,再想法子解除婚约。
虞华绮略微吃惊,没想到荣王那么个人,还会道歉。
看完整封信,她将其扔在一旁,不再理会。
至于荣王在信的末尾所求,让她帮忙向楚云岚解释,并请她继续帮他追求楚云岚的事,她没有答应。
之前帮他,是为了解除两人都不喜的这桩婚事。如今荣王捅出篓子,把事情闹得一团糟。他自己作了孽,推远楚云岚,该他自己想法子补救。
她又不欠荣王的,凭什么被他坑了,还要继续辛辛苦苦,吃力不讨好地给他善后。
夕阳余晖渐渐黯淡。
一连数日,虞华绮都没等到琅琊来信。
最近,她常常往外跑,虞老夫人念着她往后嫁入皇家,无法像如今这般自在,一直不曾说她什么。
可自打宫里传出消息,定下了虞华绮与荣王的婚期,虞老夫人便对虞华绮拘束起来,请了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教她宫廷礼仪,不许她再日日往外跑。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虞华绮收到琅琊来信,说查访许久,没有查到半点贺昭的风流过往。
虞华绮捏着信纸,姣好的黛眉蹙起。
仔细想想,倒也不是不可能。
卫家疼卫敏,前世说不得也查过贺昭。只是贺家在琅琊势大,若要遮掩什么,他们远在皇城,没那么容易查出。
虞华绮提笔回信,让他们低调乔装,再细细查访。
最近虞华绮被拘在家里,苦学规矩,一直不能出门。好在那些东西她前世学过,很快便融会贯通了。教习的老嬷嬷直夸她聪慧。
不过几日间,她就又能出府了。
念及闻擎说,希望自己常去府上坐坐,虞华绮带了些糕点,和自己最近格外喜欢的杏仁豆腐,去了衡武街后巷的秦宅。
谁知闻擎不在。
虞华绮放下带来的点心,和老管事客气了几句,便要离开。
时辰还早,她打算去卫府,给卫敏吹吹耳旁风,说说贺昭的坏话。
她刚步出秦宅大门,门口便嘶鸣着停下一匹烈马。
随即,还穿着朝服的闻擎下了马。
“齐王殿下。”虞华绮不料这样巧,含笑请安。
闻擎克制住微喘的呼吸,故作冷淡,“嗯。进去坐坐?”
虞华绮从善如流,随他进去,“我给您带了杏仁豆腐,还有炸奶酥,不知您喜不喜欢?”
闻擎颔首,面不改色地陪着虞华绮,用了许多甜点。
他素来寡言,两人相对坐着,不说话未免尴尬。
虞华绮笑道:“王爷平日来此处,都喜欢做些什么?”
闻擎的生活枯燥乏味,日日忙于后宫朝政,明争暗斗,毫无乐趣可言。他勉强从日常做的事里,挑出一两样有趣些的,“练剑,打猎。”
虞华绮闻言,眼前一亮。她想说什么,又忍着没说,低头戳碗里的杏仁豆腐。
好端端一朵豆腐花,被她戳得碎碎的。
闻擎见不得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皱眉问:“怎么?”
虞华绮犹豫地抬头,秀致长眉之下,点漆眸水亮晶莹。
她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地小声问道:“您的功夫这样好,有没有什么秘籍,只要修炼一天,武功就能突飞猛进的?”
她向来骄傲明媚,娇滴滴一眼瞥去,像极了高傲又养不熟的猫。此刻双眸因好奇睁得圆圆的,显得可爱极了。
闻擎哑然失笑。世上哪有什么秘籍捷径,都是苦功夫罢了,“没有。”
虞华绮慢慢哦了一声,颇有些遗憾。
她之前为了练习剑舞,跟着卫敏学了些小功夫。但卫敏是个半吊子,她自己又不肯下苦功,因此只学了点皮毛。
前些日子出事,她发现自己竟不能自保,便想问问闻擎,有没有什么速成的法子。
没有便没有吧。
虞华绮又问:“那您有没有什么心得,指点指点我,我回去好照着练的。”
闻擎看着面前娇俏的少女,肌肤吹弹可破,十指嫩白,没有半分疤痕茧节,连腰都是不盈一握的。
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她在日头底下,艰苦习武的样子。
好端端的小姑娘,合该千娇万宠,被人护得严严实实的。谁舍得让她习武?
但虞华绮那么乖乖地看着他,他无法拒绝。
罢了,她向来与人不同的。让她吃吃苦头,就知道退缩了。
“跟我来。”
虞华绮赶紧起身跟上,“王爷,现在就能练吗?我还穿着长裙呢,是不是要先回家换身衣裳?”
闻擎没打算让她练多久,摇头拒绝道:“不必。”
路上,闻擎想起一件事。
他状似不经意地对虞华绮道:“琅琊太守是我昔日下属,昨日他来信,给我孝敬了当地特产,还说了些当地趣事。”
虞华绮对琅琊的事果然感兴趣,积极地问道:“什么事,和贺家有关吗?”
闻擎酸,酸得脸都僵了,“是。”
“他在信中说,贺家长房嫡子贺昭,年少时流连风月,整个琅琊的秦楼楚馆,没有他不认识的花娘……”
“真的!”
柳暗花明,虞华绮不意在闻擎这里能听到这个消息,欢喜地美眸流盼,笑意盈盈。
闻擎微怔,倒是不酸了,就是有些始料未及。
他预想过虞华绮的一千种反应,唯独没想到她会笑得这般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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