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第五五十八章

    既然周氏留了这样的话, 那么无论她是否在故弄玄虚, 虞父都必须去见她一面。

    当日,虞父便向皇帝告假, 启程前往蕉城祖宅。为此,他恰好错过了皇帝专为范秉举办的宴会。

    范秉能言善道,以巧言媚上,进贡的那株人参果树, 更是稀罕珍贵。皇帝年事已高, 就喜爱这些所谓“延年益寿”之物, 对范秉的宠信愈发深重。

    宴中, 懿王和荣王纷纷对范秉示好, 希望能拉拢这个掌握兵权,又深受帝恩的重臣。

    他们兄弟俩明争暗斗得厉害,再捎带上范秉这么个重臣,在宴会中十分惹眼。闻擎顺势收敛锋芒, 隐于暗处。

    此时,虞家厨房。

    虞华绮正尝试着做寿桃。

    她于厨艺上并不怎么精通,连最基础的揉面都揉不好, 细瘦的手腕努力动作着, 指尖却粘满了黏糊糊的面团, 怎么也揉不光面团。

    厨娘们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她们实在看不下去了, 你推推我, 我推推你, 派了个最年轻的小媳妇, 轻声出言,提醒虞华绮再加些面粉。

    “这是怎么了”

    忽而,清朗的声音打破了厨房尴尬的气氛。

    钟仪款步而入,见到被厨娘们围了一圈的虞华绮,还有虞华绮身侧,摆着的十四个歪歪扭扭的粉馒头。

    她疑惑地睁大眼睛。

    虞华绮顺着嫂子的视线,看到被自己做失败了的寿桃们,弯着桃花眼,丝毫不见羞赧,“嫂子,我在做寿桃。”

    钟仪擅做羹汤,此刻来厨房,就是为给近日操劳过度的虞翰远炖补汤的,闻言颇有些惊讶。

    她很了解自己这个小姑子,样貌是一等一的美,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娇,自幼被养得像只会喝露水的仙娥似的。

    这样娇贵的姑娘,居然会下厨做寿桃

    虞华绮正忙着与黏糊糊的面团做斗争,没注意到钟仪惊讶的神色,边揉面,边问道“嫂子,你来做什么”

    钟仪走到虞华绮身侧,仔细观察了她做的寿桃,答道“来给你哥哥炖汤。”

    言毕,钟仪又问道“阿娇,你的寿桃,是不是做得小了些”

    寻常人家做寿桃,为图吉利,喜欢做得大些,最好大得双手都捧不住。可虞华绮做的寿桃,先不论模样味道如何,单论个头,居然和真的桃一般大小。

    虞华绮正在第八次尝试,将手心的面团一分为二。

    她垂首,认真分着面团,分好后,才答道“嫂嫂,我揉不出那么大的面团。”

    钟仪瞧着这小姑娘的手法,无奈摇头,这已经不是揉不出大面团的问题了。

    就是这小面团蒸熟了,也不像是能入口的。

    钟仪无奈,去净了手,站在虞华绮身侧,手把手地教她揉面。

    那些厨娘不敢近身,又不敢对虞华绮说什么重话,哪有钟仪教得好虞华绮揉面的手法瞬间进步不少。

    钟仪见状,悄悄在虞华绮耳边问道“阿娇这是给谁做寿桃我仿佛记得,咱们家最近无人过生。”

    虞华绮侧过脸,顽皮地朝钟仪抛了个媚眼,“你猜。”

    钟仪将虞家的亲戚,虞华绮的好友都猜了一遍,却没猜出个结果。

    她正要放弃,看着蒸笼里咕嘟咕嘟的滚水,忽而灵光一现,“难道是齐王”

    虞华绮轻点了点头,樱唇微微抿着笑意。

    钟仪也是新婚燕尔,自然明白虞华绮的小心思。她笑而不语,默默陪着虞华绮做起寿桃。

    中秋将至,因着虞父不在,虞家只有虞老夫人、虞翰远夫妻和虞华绮。

    好在虞华绮和钟仪都是话多又爱闹的,陪在虞老夫人身边说说笑笑,倒也不冷清。

    佳节当夜,一家人聚在一起,用着团圆宴,拆蟹赏菊,品酒祭月。

    宴中,虞华绮悄悄退席。她尝着,觉得今儿的冰皮蜜蓉月饼和火腿月饼做得极好,命厨房每样多备一碟,装到食盒里,让齐王府的丫鬟悄悄送给闻擎。

    闻擎送给虞华绮的丫鬟,不止处事妥帖,还有联络暗卫的密法,很快就将食盒送了出去。

    中秋之夜,虞府有家宴,宫中亦有宴饮,花灯重重,笑语晏晏。

    皇帝坐于最上首,指着殿中演戏的丑角,同皇贵妃说笑。

    殿内正演嫦娥奔月。

    以往这出戏,扮玉兔精的都是小孩儿。可今日这玉兔精,粗粗笨笨,硕大一只,脸还有些黑圆,颇为有趣。

    皇贵妃被逗得明眸弯起,温温柔柔地笑了。

    宴中诸人,发现这丑玉兔精后,皆捧腹大笑。

    闻擎坐在皇子席间,俊朗深邃的五官却不带一丝温度,与热闹的宫宴格格不入。

    “王爷。”侍立在闻擎身后的小太监忽而呈上两碟月饼,并悄声道,“虞姑娘那边送来的。”

    闻擎闻言,冷眸疏离的眉眼微动,伸手取了一块冰皮月饼。

    绵软甜腻,是虞华绮会喜欢的口味。

    闻擎很快便用完了一块,薄唇微不可察地勾起。

    从前他是吃不惯甜口的,陪那小姑娘用得多了,如今倒也觉得不错。

    突然,皇帝扬声大笑。

    他笑得抖着手,直指着殿中,那个脱了白兔精戏服的黝黑大汉。

    原来方才那只丑白兔精,是范秉扮的。

    范秉见皇帝开心,丝毫不以被取笑为耻,跪在地上,真诚祝贺皇帝万寿无疆,祝贺山河千秋永盛。

    皇帝重赏了范秉,随后,懿王和荣王便双双拉拢起范秉。

    闻擎冷眼看着,并不参与其中,只默默用着虞华绮送来的糕点。

    仿佛糕点之中残余的些微温热,是整个冰冷荒唐宴会中,唯一的慰藉。

    那厢,懿王拉拢半日,范秉却似乎同荣王更有话说一些。

    懿王脸色微变,在心中骂了句不识抬举,开始四处敬酒。

    楚云岚身为荣王侧妃,推脱不得,陪着懿王饮了一盏。

    谁知眨眼间,楚云岚就惊叫着,软倒在荣王怀中。

    闻擎没有半分惊讶,用完最后一块火腿月饼,冷漠地随着众人,将视线移到楚云岚身上。

    楚云岚小产了。

    在饮下懿王赐的酒之后。

    殿内响起窸窣的议论声。

    皇后也霎时变了脸色。她最看重子嗣,自然心疼楚云岚的胎。可她看得出,皇帝是偏着懿王的,不敢轻易出声。

    皇贵妃倒无这诸般顾忌,玉面微白,美目含泪,在桌案下握住皇帝的手,“陛下。”

    皇帝知道,楚云岚小产,勾起了皇贵妃的伤心事。他一时也顾不得殿内混乱,怜惜地拭去皇贵妃眼泪,“乔乔莫哭。”

    中秋佳宴,皇帝为保全皇室体面,没有当场深究,而是待宴会散后,单独将几位王爷留下。

    皇后察言观色,赶紧命人去查。

    谁知查来查去,所有证据都指向懿王。

    荣王见状,哪里肯罢休,非要懿王偿命。

    皇贵妃的眼泪,也让素来偏向懿王的皇帝,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懿王一口浊气憋在心头,疾声厉色地同荣王辩驳起来。

    闻擎看了会戏,等到皇帝有心软的痕迹时,才慢悠悠出言,帮着懿王说了几句话。

    皇帝顺坡下驴,随手抓了个宫女当替罪羊,没对懿王施任何处罚。

    至此,懿王和荣王的关系降至冰点,再无任何情分可言。

    中秋已过,八月十七转瞬即至。

    八月十七是闻擎的生辰,皇帝历来会给体面的。

    故而当日,闻擎被召进皇宫,得了许多封赏,还被恩赐,留在宫中陪皇帝用膳。

    虞华绮私下问过老管事,知道年年都是如此,皇帝一般会在申时放闻擎出宫。

    她算着时辰,先在秦宅做了寿桃,放在蒸笼上蒸着。长寿面煮久了会坨,她备齐食材,只等闻擎回来,就立刻下锅。

    往年闻擎是不过生辰的,从宫中归来,照常吃饭睡觉。

    但今年虞华绮要给闻擎过,老管事便很有眼色地命人整治了许多菜肴。

    偌大一张紫檀木长桌,摆满各色美味佳肴,老管事还特意将那个小小的寿桃,盛于珐琅花卉大碟内,放在长桌最中央。

    虞华绮等了许久。

    等到昏黄落日一点点坠下去,天际红光逐渐消弭,只余氤氲深蓝,也没等来闻擎。

    宫中亦毫无音信。

    她生出些不安来。

    期间,她怕闻擎回来太迟会饿,先进厨房,煮了一碗长寿面备着。

    可直到长寿面吸满汤汁,涨得几乎要溢出碗沿,闻擎还是没有出现。

    虞华绮此次出门,是光明正大告诉过祖母,来给闻擎过生辰的。

    夜色渐深,她迟迟未归,虞府已派人来催过两次。

    老管事安慰道“虞姑娘,您再等等。或许宫中有事,王爷绊住了脚。”

    半个时辰过去,闻擎还是杳无音信。

    老管事联系了暗卫,亦未收到回音。

    而虞老夫人也第三次派人来催了。

    虞华绮蹙着眉,勉强露出一抹笑,“我得先回去了,若闻擎哥哥回来,你让他记得吃寿桃。”

    今日虞华绮来秦宅给闻擎过寿,是瞒着闻擎的。老管事为了配合,也没提前告诉闻擎。

    谁知年年如常的事,今年会突然出岔子,老管事暗悔不已,只恨自己没早些告诉闻擎,误了一桩美事。

    他无可奈何,只好送虞华绮出门。

    虞华绮原有些失落,可坐在马车内,不知为何,心底的不安逐渐深重起来,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她正出神,倏而听到无数马蹄声,隐隐约约的,不大真切。

    随即,虞府的马车停了下来。

    “姑娘,路堵住了。”

    虞华绮闻言,撩开车帘,只见素来热闹的南大街上,不知出了何事。百姓们拥堵在前方,进退不得,正叫骂着。

    意外的,她在人群中瞥见贺昭。

    虞府马车虽然华丽,却停在路边昏暗之处,不算扎眼。

    可贺昭一眼就看到了。

    他被闻擎派来的暗卫阻隔多日,总也见不到虞华绮。

    此刻街道人群拥挤,暗卫不好施展,竟让他钻了空子,走到虞华绮车架前。

    他满脸青茬,疲惫不堪,语气却很肯定。

    “你知道卫敏在哪。”

    虞华绮自然知道,但卫家人不说,她也不会说。

    贺昭见她一脸防备,忽而扯起唇角,冰凉地吐出三个字“安岭坡。”

    虞华绮猝然怔住。

    安岭坡是卫敏的埋骨之地。前世,她恨贺昭害死卫敏,任贺昭逼问数月,也没有告诉贺昭,卫敏的墓地在何处。

    直到那日,她被宋家派来的人追杀,暂时躲进山林,却被发了疯的贺昭揪出,红着眼睛追问卫敏的藏在哪。

    怎料却暴露了虞华绮的方位。

    虞华绮自知难逃,怕唯一能证明虞家清白的证据被毁,将信封塞进贺昭怀里,告诉贺昭安岭坡三字,骗贺昭说,自己手上的信,是卫敏临终前千叮万嘱,要一同葬入坟室的。

    彼时贺昭疯疯癫癫的,夺了信就跑。

    他离开后,疲弱不堪,无力逃脱的虞华绮被宋家追兵灌了毒药。

    贺昭突然说出“安岭坡”这个地方,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也是重生的

    虞华绮想到此处,放下车帘,不肯再理贺昭。

    贺昭既然知道自己也是重生的,就更该知道羞耻,别妄图再找自己,问卫敏的下落。

    可贺昭不依不饶。

    隔着车帘,他寒凉的声音划破漆黑夜色,“虞华绮,难道你不好奇,为何前世你沦落到那个境地,闻擎却安安静静在封地待了两年,对此无动于衷吗”

    贺昭的声音很轻,透过车帘,却很清晰地传进虞华绮耳朵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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