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场中, 最神秘的所在除了皇宫就莫过于内阁了。
哪怕对于帝都的许多官员, 内阁仍是高不可攀之地。
华长史为宦半世, 还是第一次踏入凌云殿那平凡无奇又玄奥神秘的黑漆木门, 门口禁卫军验过华长史的腰牒, 由另一侍卫引华长史进去。
晴空下,巨槐舒展着嫩绿的树冠, 一位绿色官服的中书舍人问, “大人所来何事”
“三殿下急件,请黎尚书加印。”华长史道。
中书舍人请华长史稍侯, 代为通禀。不大功夫那位舍人出来, 请华长史进去, 黎尚书虽在刑部任职, 性子却颇为和气, 见着华长史亦不令他多礼, 直接问, “殿下有事, 该臣过去听侯吩咐,倒是让长亭你亲跑一趟。”
华长史,字长亭。
华长史奉上穆安之签字盖印的文书,解释道,“殿下说大人每日在内阁操劳, 正好也要请杜尚书加印, 遂让下官过来。”
黎尚书接来细看, 见是一份要刑部官员卷牒的令书, 想着华长史一直在复审严氏案,不禁问,“这些官员莫不是与严氏案有关”
“十五年前严氏一案卷宗上所有签字官员的名单。”
黎尚书点点头,签字加印后将令书递给华长史,“杜尚书就在隔壁,让常海带你过去,省得一大堆侯见的事。”
“是,谢大人。”华长史收好令书,随黎尚书身边的常典籍去了。
黎尚书继续翻阅着奏章,三殿下要株连至此么要说三殿下的性子,当真是眼睛里不揉沙。不过黎尚书的眼珠轻轻转动几下,这不只是眼不着砂的事。
看来,三殿下要先借严氏案为接下来的南夷军粮案立威了
刑部。
唐墨一身喜气洋洋的大红官服站门口敲两下门板,穆安之抬头见是他,不禁一笑,打趣道,“哟,秀才公来了。”
“三哥你是不是在笑话我。”唐墨笑嘻嘻的进去,他今年也去考了秀才试,跟胡安黎算是秀才同科了,不同的是俩人一个案首一个孙山。要搁旁人得觉面子上过不去了,尤其胡安黎就在穆安之身边做文书一类整理工作。不过,唐墨生来性子简单,再加上他年纪小,今年也不过十六岁,这个年纪能中秀才,便是孙山也是才子里的孙山了。
“我笑话你做甚我还没功名哪。听说姑妈要在家设宴的,皇祖父也说给你摆酒,你怎么这么早就来当差了。”
唐墨背着手,腆着扁平的小肚子,摇头晃脑的谦虚着,“这就一个秀才,不用那样大张旗鼓,主要是阿简给我补课,我才能中的。等我中了举人再庆祝不迟,胡大哥都来给三哥帮忙了,我也就来啦。”
他笑眯眯的趴穆安之桌前,穆安之手里毛笔一转就要给他在鼻尖儿上划一道,唐墨连忙躲开,“我有事跟三哥你说。”
“看你就像有事的,什么事”
“三哥你知道郑郎中怎么样了么听说郑郎中送信回来了,他在山东还好吧”
“许郎中让你来的。”
唐墨老实的点点头,“许郎中很担心郑郎中,他们不是同乡么,郑郎中还没到山东,刘重就死了。许郎中说山东怕是不大安稳,郑郎中带的人又不多,怕郑郎中会出事。”
他年纪小心也软,因与郑郎事过,被许郎中说的也有些担心远在山东的郑郎中。穆安之道,“把许郎中叫来,我亲自跟他说。”
唐墨跑去叫人了。
许郎中其实就是托唐墨打听一句,结果,没想到唐墨就把他送到穆安之跟前去了。许郎中真想说唐墨你这是去帮我打听事儿还是卖我去了唐墨还一幅善意满满的模样跟他说,“老许你去吧,我三哥可好了,他一听你记挂郑郎中,立刻就让你过去,要亲自告诉你老郑的事儿哪。”
许郎中险没叫唐墨那纯真的大眼睛闪死,许郎中心道,每次见着唐墨我都觉着我跟他处在不同的世间是怎么回事。
而且唐墨真的不是故意摆他一道,唐墨还跟他一起过去了。
穆安之指了指桌间一份文书,对许郎中道,“郑郎中着人送回的,你看看。”
胡安黎取过文书递给许郎中,许郎中一目十行看完,是郑郎中关于滞留山东的请求。刘重虽死,郑郎中打算留在山东整理刘重的身后之物,就地重启案件调查。
许郎中捏着郑郎中的书信,心下担忧,不禁皱起眉毛,“山东官场能出刘重这样的人,可想而知多么复杂,老郑官阶不高,要查的又是经年旧案,怕是难办。”
“是啊。”穆安之道,“郑郎中带的人也不多,我想再给他派个帮手。你瞧着谁合适呢”
许郎中登时心生不妙,机伶的一抖搂,“殿下说的不会是臣吧”
穆安之微微笑着颌首,端起茶慢呷两口,“若论心有灵犀,还是得你和老郑啊。你们俩同乡同窗同科的情分,你二人一肃穆一活络,心细如发配合多年,何况这次过去还有抄捡刘重身后财物之事,非你这个比部司郎中莫属。”
许郎中原本就是想让唐墨打听一下郑郎中近况,结果倒把自己给折泥潭里去了。这南夷军粮案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得罪多少人,这样的案子,依许郎中的滑不溜手,必是躲都不及的。他抬眼偷瞧穆安之的脸色,正对上穆安之一双如冰似雪的眼睛,“许郎中不愿意”
许郎中来不及思索,嘴里已是道,“不不不,臣自然愿意。”暗骂自己软蛋,怎么就应了呢
穆安之取一张白纸,抬笔写下一行“山东事宜,可着情自行判断,便宜行事,一切后果本殿担负”的手书,盖下印鉴后递给许郎中,“交给老郑。”
许郎中七上八下的接过,见这行字,也不禁心生膺服。纵三殿下使唤人使唤的有些狠,起码是个有担当的上官,给这样的人做事,起码良心不亏。
许郎中心里磨唧着叫一回苦,做事半点不含糊,躬身行一礼,“那臣这就准备出行人手,还有一些手上事务要交待,明天一早,臣便带人直奔山东。”
穆安之颌首,“山东就交给你二人了。”
“必不负殿下所托”
许郎中退下后,唐墨也跟着一道跑了,他现在跟许郎中关系很不错,俩人还有杜长史经常在一起吃午饭,不然许郎中也不能托唐墨过来打听郑郎中在山东的事。
窗外传来一两声悠长的鸟鸣,循声望去,一只站在树梢的黑色的长尾巴雀鸟鸣叫着振翅飞远。一些夏风涌入室内,隔窗望见杜长史匆匆而来。
杜长史额间带着微微细汗,胡安黎给他递一盏凉茶,“大理寺御史台这么不好应对”
“他们两家一个复核一个监督,以往也没这样急着当差做事,如今南夷军粮案换了殿下主审,且与周家案、严家案合并,两家都要这两桩案子的卷宗。”杜长史一口气灌了大半盏茶,胡安黎又给他续了一盏,杜长史道,“也有那可笑的,担心殿下要重审军粮案,说前头出力气不小,重审案件怕大费人力,劳民伤财。费半日口舌,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聒噪。”
杜长史略歇了歇,自扇袋取出心爱的香檀透雕轻纱小扇,“殿下,通州那里还是早做安排。通州是整个运河的,且周家在那边经营多年,军粮案通州码头必要彻查,三司人事复杂,若是我们的人不先一步到通州,怕要被人搅局。”
穆安之也明白这个道理,事实上穆安之昨晚就与杜长史华长史商议过,三案合一后,最重要的两个节点,一个是山东,一个是通州,必要派最可靠的人手过去取得第一手证据。
山东那里是郑郎中许郎中,通州这里的人选,穆安之一直没想好。华长史负责严家案重审,要在帝都调查当时经手官员之事,杜长史也不能去通州,杜长史要负责与三司对接。
其实私心论,胡安黎很合适,可军粮案事涉胡源,胡源已经正式拘捕下了大狱,于是在许多场合,胡安黎需要避嫌。
杜长史知穆安之的难处,主动请缨,“还是臣去通州吧。三司那边的案宗有安黎帮忙整理,还有老华,再则从刑部调拨几个人手也够的。”
风有些大了,翻卷开书案几页卷宗,胡安黎过去放下纱窗,“我整理卷宗还成,出头出面的事,我身份不足。华长史那里已经忙碌的很,再调拨人手也只能是做些辅助事务。”杜长史若去通州,再寻一个如杜长史这般压得住,且与三殿下同心同德的就太难了。
胡安黎忽而心下一动,“我倒有个去通州的好人选,不知能不能成”
“快说快说。”杜长史摇着扇子催促。
“唐墨唐主事。”
杜长史瞪大眼睛,“你不是开玩笑吧”唐墨还奶娃子的吧
穆安之也有些讶意,想了想,“唐墨还小,他不要说出远门办差,刑部也没自己办过差使。”
“没办过不一定就办不好。”胡安黎性情斯文,说话亦是不急不徐,他道,“唐主事性情纯真,做事一向认真。他虽没有独立办过差,但在比都司这些日子,他也跟着做过不少事务,可有哪件事出过差错”
“通州那里唐主事有两个优势第一,唐家与永安侯府是姻亲,如今通州李知州便是永安侯府旁支;第二,通州属直隶府管辖,直隶陈总督的侄子陈简与唐主事是好友,陈简与我是同窗,其为人精明强干、刚毅果决,很受陈总督器重。”
听胡安黎这样一说,杜长史忽然也觉着唐墨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他又开始刷刷刷的摇扇子,“陈简出名的傲气,不过,要是唐墨的事,他肯定得给唐墨个面子。”唐家千年世族,皇朝都换仨了,老唐家依旧稳稳的站在朝堂。可知其家族底蕴,绝非寻常家族可比。何况,唐墨还是今上的嫡亲外甥旁的不说,端看唐墨的身份,他到哪里都压得住。哪怕那些官场老油子想糊弄他,却也绝不敢开罪他
胡安黎浅浅的勾起唇角,“让唐主事请陈简做个军师,一道去通州,何事不可成呢。”
杜长史哈哈大笑。
穆安之拍板,“这事就交给安黎你了。”
虽说事情交给胡安黎,胡安黎也就是给唐墨出出主意,关于派唐墨外差的事,还得穆安之亲自出面跟他姑他姑父他祖母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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