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二零九章

小说:玉玺记 作者:石头与水
    宽阔的校场中,大雪漫天而下。

    江珣一套刀法舞的密不透风, 雪花被刀气裹挟在他身旁凌厉飞舞。直待江珣收刀, 披着一袭玄色狐裘大氅的纪然走过去,“咱们这才几年不见, 你这进境说一日千里也不为过。”

    “什么事, 这么大雪天的还要亲走一趟。”

    “自然是要紧事。”

    纪然将撑着的油布伞往江珣头顶侧了偶, 二人穿过雪花漫天的校场,往江珣的书房走去。

    江珣自幼苦修,因武功高强,即便冬天书房也从不用火。不过,茶寮子是热的,江珣倒了两杯温茶, 纪然方道明来意,“听说你与三殿下那边的杜长史是师兄弟,你们交情不错。”

    江珣没有否认,纪然手里捏着杯子,没有喝茶, “说来,以前小时候也见过,这些年没来往, 已经生疏了。我有件事想跟杜大人商议,既公且私, 又不好直接上衙门寻他, 想请你帮我引荐一下。”

    “成。你等我信儿, 我来安排。你们什么事,我就不打听了。”江珣十分爽快。

    其实,江、杜、纪三家是几辈子的交情,只是随着各家族人口增多,即便几辈子的交情,如纪然这等自幼不在帝都长大的世家子弟,对于许多世交家的子弟也有许多不熟的。

    故请江珣引荐。

    杜长史对纪然的观感也就一般,倒不知道纪然什么既公且私的事要见他。碍于家族交情与江珣的面子,杜长史还是去了。

    杜长史未料到纪然有这样一桩大事与自己商议,纪然铺开一张手绘的街巷图,“杜二哥也知道,我如今在玄甲卫当差,手下兄弟巡视时发现一处地方,就是这里。”纪然指了指街巷处上的标记,“城南春风街香烛巷,现在是个热闹地界儿,每十天,这里都会有一次通宵的宴会,里头赌钱、宴饮、舞曲,应有尽有,十分销魂。”

    “想是哪位大人的私宅。”这样的地方,帝都并不少。老宅是祖宗家法所在,万不敢这样放肆。故,不少帝都大员都置下私宅,豢养少女娈童用以享乐。杜长史当然不敢如此,不过,他是听说过的。

    “倘只是如此,如何敢惊动杜大哥。”纪然自袖中取出一张寻人令,“这是帝都名角百花班儿小牡丹的寻人令,上面帝都府的大印不是假的吧。”

    “你知道小牡丹的下落”

    “也是一桩巧之又巧的事。杜大哥也知道我在玄甲卫叫冯千户落了面子,我不能吃这样的大亏,就打发人查了查这冯千户,找到他的私宅,发现这在宅子里囚着这样一位佳人。我要找回面子,杜大哥你正在刑部当差,你我联手,一举双得。”

    杜长史指了指那寻人令,“这是帝都府的差使。”

    纪然笑了笑,“我因何会在玄甲卫入职,不皆是因俸银官贪墨军饷之事一切都推俸银官身上证据确凿就算结案了祖上贫寒出身的一个千户,又不是在边疆征战,能有外财,就买下整个香烛巷那屋子收拾的,我看不比陛下的昭德宫差,哪儿来的这些银钱江珣这朱雀卫的四品佥事,日子过的尚不如冯千户外宅的管事。大哥要真不好奇,我就找帝都府的人,不过,他们若是头一茬过去,那些账本啊文字啊能不能保全,我就不能保证了。我不负责刑缉之事,我只要冯千户死透透的就够了。”

    杜长史明知此次纪然找他完全是拿刑部做枪使,偏忍不住的动心,的确,如纪然所言,先前程雨的案子并不算结案。程雨故然不无辜,但明显是玄甲卫抛出的替死鬼。

    如果纪然找帝都府合作,刑部也不能袖手旁观。

    但是,纪然玄甲卫的百户的身份,他私下做这样的主,倒显得三殿下与纪然有暗地交易一般。

    杜长史道,“这事关乎刑部,我现在不能给你答复。”

    “三天后便是休沐日,杜大哥若休沐前不给我答复,我就另寻他人了。”纪然一笑收起街巷地形图。

    刑部。

    穆安之听过杜长史回禀,道,“这算实名举报,没有不接受的道理。冯千户是正五品,老郑正四品,拿他足够了。休沐那日问一问是哪个排班,让老郑换一换,准备好人手。待老郑他们到了,再打发个人知会帝都府一声,不好不给他们些甜头。”

    杜长史道,“那属下跟纪然说一声。”

    当日夜。

    郑郎中亲自带队布防,敲响春风街香烛巷由南往北靠第三家的门时,里面人说了两个字,“春风。”

    这是暗号,郑郎中示意捕快,捕快在腊月寒风中回两字,“屠苏。”

    里头先是挪动门闩的声音,捕快猛的推开门,两个开门小厮立刻被数柄明晃晃的大刀架在脖子上,当时便吓瘫,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郑郎中率人刚一进入,门房便有数人带刀持棒蜂涌而出,当下数位捕块点亮火把,郑郎中面容如铁,亮出令牌,“刑部办案,无关人等放下兵械,若的反抗,视同谋逆,杀无赦”

    不得不说,郑郎中那天生一张铁面,配着他这正气凛凛的语气,门房一干人当时便是心底发悬,尤其郑郎中冷厉的视线扫过他们手中刀枪,一声怒喝,“放下兵械”

    当时就有人一震,手中兵器落地。带头那人握了握手中刀,上前道,“大人,我们这是正经人家,便是刑部办案,也当有刑部侍郎以上堂官的手令,还请大人出示手令,容小的去回禀老爷。”

    他这一套话尚未说完,郑郎中一个手势,数位如狼似虎的捕快扑上前,当下便是一场乱斗。郑郎中带人继续往里去。

    天空中陡然升起一道红色烟火箭,郑郎中猛然回头,眸如鹰隼盯了门房处一眼,回头立刻加快脚步。

    腊月冰封,前天一场大雪,帝都更冷了三分。这室内却是暖若三春,冯千户坐拥一位只着透明细纱的妙龄少女,那少女相貌娇嫩,行止柔顺的依在冯千户身畔服侍酒水。冯千户正与一位至交说话,这位至交身畔也是一位同样年纪相仿的少女。

    忽然,一阵细碎又尖锐的铃声陡然响起,顺着铃声就会发现,这香暖深闺垂纱叠幛处都用细丝系一只精致银铃,此刻,银铃一响,冯千户脸色骤变,拉起至交奔至最上首的一张长榻,轻轻一推榻上的一幅前朝名画清风明月图,便推出一道暗门,两人立刻进入暗门。

    两位少女将图画归位,寻来两件轻盈鹤氅披在身上,接着大门被人踹开,朔风狂飙而至,室内垂着的数道轻纱帐幔飘摇卷地,两位少女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

    有经验的捕快立刻进屋搜查,这种暗室瞒不住刑部捕快,捕快进入暗室,不过片刻便退回,禀道,“大人,里面有断龙石,密道被封了。”

    郑郎中冷冷道,“在帝都城,即便修密道也不会多远,把前后左右的宅子的一并搜查”

    “大人,咱们没有其他宅子的搜查令。”捕快低声禀道。

    “守紧各巷口。”郑郎中问,“杜长史在哪儿”

    “咱们这边是美人冢,杜大人搜查的应是销金窟。”

    的确,杜长史抓到的还真是赌场,他正令人收拾赌资,见郑郎中相请,立刻过去。杜长史着实未料到人溜的这么俐落,他与郑郎中交换个眼神能有这样的手笔,看来,这次逮到的真是大鱼。

    杜长史自袖中取出一叠搜查令,每张搜查令上都盖了三殿下的大印,饶是郑郎中见多识广也吓一跳,民宅无帝都府府尹、大理寺卿、刑部侍郎以上、刑部尚书手令,不可抽查。

    三殿下掌刑部后,亦有一枚刑部印鉴,如今两枚印鉴都在,郑郎中望向杜长史。杜长史竖起中指掩住唇,什么都没说,当下要来笔墨,现填出数张搜查令。

    衙门少有这样做事的,毕竟帝都豪门众多,不知什么时候就把人得罪了。穆安之行事强势,他信重之人不多,但得他信重,权限信任之重,远超常人想像。

    这些空白的搜查令,一旦出事,要承担责任的人就是穆安之。

    当下,郑郎中杜长史各领数人,挨家挨户搜查起来。

    即便杜长史也得佩服这位冯千户的心机,莫不是属兔子的,修出这样四通八达的密道,邻里相通,前后相连,密道间还设有断龙石,断龙石一下,密道从此做废。可惜这样的机密设计,也只得用一次罢了。

    宅子里抓到几个没来得及逃跑的,在相邻的宅子里也抓到几个官员,被从床上拖起时,有的官服都来得及脱,还有的即便光着身子躺在女子身边,却是连女子姓谁名谁都不清楚。

    这下子,比宅子里那些狎妓的还恶劣,直接成了宿奸女子之罪。

    不过,所有抓获之人中,并没有冯千户。

    杜长史问小厮挽月,“那个小牡丹寻到没”

    “已经找到,被锁在一个房间,已经救下来了。”

    杜长史心思缜密,纪然托江珣与他见的面,纵有私心,但,凡纪然说出口的话,应不会是假。有没有冯千户,今天抓到这些狎妓官员,也绝对能交差,但是,没有冯千户,纪然竹篮打水一场空,更是打草惊蛇,后患无穷。

    不过,纪然如何不关他事,谁叫纪然消息不准呢。

    能搜的人家都搜了,杜长史准备鸣金收兵,与郑郎中汇合后便回家睡觉。刚走出屋子,一阵朔风裹挟着淡淡梅香而来,杜长史循香望去,院中一株腊梅于乳白月光下开的正好,香气自是由此而来。

    杜长史随意扫过,眼睛却是落在腊梅畔的一口青石井上,如今天寒,石板容易结霜,那青石板却是明亮的反射着冰冷月光。杜长史踏步过去,寻常人家水井,因担心孩子或是小动物掉落,寻常都有井板放上,也能遮尘保持水的干净。这个井口却是是敞开的,低头看去,里面井水反射出清盈月亮。

    郑郎中也走了过来,问,“怎么了”

    “郑大人,有没有觉着,这暗道逃遁的主意有些蠢。”杜长史直起身子,冷风吹动他颈间大氅的狐毛瑟瑟而动,杜长史道,“暗道并不难查,帝都城内,即便挖有暗道,这暗道能通向哪儿无非就是前后四邻。哪怕有断龙石隔断密道,猜测出密道的指向也相当容易。”

    郑郎中的目光也落在这口井过于光洁的井石上,立刻明白杜长史的意思,“你的意思,密道是明,水井是暗。”

    “这井口被人擦拭过,要擦掉的应该是某个人的鞋印。若是这口井乃暗道,怕是来不及了。”杜长史有些遗憾,纪然的消息是真,只是,依杜长史之缜密,也未料到冯千户有这一手。

    郑郎中办案多年,经验丰富非杜长史能及,搜查前更是做了充分准备,“香烛巷这里原本是做香烛小生意的多,所以就叫了香烛巷,这里是内城,离城渠较远。以密道迷人眼,那么,从水井逃脱之人不可能去相邻宅院,他最可能的出口,应该是附近的水井,而且是街上的水井。”

    杜长史道,“为什么不是另一处私宅的水井呢”

    “想出这种办法的人,必然是极聪明疑心极重的人,对于这种人,随时可被查封搜查私宅的水井,不若大隐于市的水井更安全。”郑郎中看一眼天空被乌云遮住的半个月亮,“尤其这是晚上”

    “死马当成活马医,赌一回运道吧。”

    最近的水井就在出了香烛巷往北走半里地的大槐树下,杜长史郑郎中率人还未到大槐树下,就见远处火把通明,有一人怒喝,“纪百户,这好像不是你的巡罗街巷吧”

    “自然不是。不过,冯百户应该是率卫队巡视春风街这一带,如何今时单身一人在此,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做”

    “这是我的事,不劳你操心”

    “我不是你爹,犯不着为你操心。我今天是来谢你的,得多谢你带我前来此地。”纪然的笑容在月光下越发狡黠,“倘不是你,我委实想不到,是从水道脱身。”

    “你敢追踪我”这位冯百户怒不可遏,恨不能生撕了纪然。

    “有什么不敢的。”纪然骑在马上,望见杜长史一行,挥挥手,“对不住,我刚刚一时情急,把井绳砍断了,听到重物落水的声音,也不知有没有冻死。”

    郑郎中令捕快丢下粗拧的麻绳,两个捕快合力将冻得脸色发青的冯千户拉了上来。纪然下马上前,俯身直视着冯千户凶狠的眼神,猛然正反十个耳光直抽得冯千户脑袋发懵两颊肿胀。

    谁也没料到纪然突然动手,郑郎中开口想拦已来不及,纪然已经收手。郑郎中只得补一句,“案犯由刑部审问,无干人等,可以退下。”

    郑郎中这话还未落地,冯百户已被纪然激怒,他一刀劈至纪然面前。纪然的头恰到好处一偏,整个人如夜色中的鹏鸟一般骤然跃起,身后黑色披风如同飞扬而起的黑云,他根本未曾拔刀,整个人如同苍鹰捕食般扣住冯百户双肩,曲膝、横肘、旋肩、上臂、化拳,一连串武技快到令人目眩,就听沉闷的拳脚撞击声中夹杂着令人心悸的骨骼碎裂声,冯千户先是一声痛吼,“竖子敢耳”

    纪然一记鞭腿将冯百户抽飞在地,冯百户一口鲜血喷在地上,整个人四肢扭曲趴在地上再难动弹。纪然不知从哪里摸出块雪白帕子擦了擦手,丝毫没理会被捕快堵住嘴的冯千户,收起帕子说,“天地良心,大家都能为我作证,冯百户出手在先,手持钢刀,要本官性命。本官出于自卫,不得不还手自保。”

    杜长史瞥一眼四肢大幅度扭曲的冯百户,伤到这种程度,即便夏青城重生,怕也不能恢复如初。早听闻纪家自行伍立族,家传武学也是出自军中,故杀伐气极重。冯千户自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冯百户想必也没为虎作怅,但当其父废其子,纪然的狠辣亦可见一斑。

    这样的武功心性,怎么在陆侯军中仅任百户之职

    月色彻底隐没,朔风卷着雪片而来,火把灯笼映亮前方道路,杜长史大半张脸缩在柔软温暖的狐皮衣领里,看来,自己需要重新审视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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