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描本身没有耗费太多时间,最多五分钟。
挤成一排的扫描室尺寸接近厕所隔间,体贴地配备了座椅。阮闲将置物架的腰包取回前,悄悄把罐头上标有“张亚哲”的标签仔细撕下藏起,随后用腰包布料弄脏撕掉标签后的空白之处。
“这种罐头是避难所配的?”靠着扫描室的门,阮闲将胳膊伸给唐亦步,后者动作标准地扶住他。
“是的。探索员人人有份的应急食物,吃一个少一个。按理说每个都会有编号。”唐亦步瞧了眼失去标签的罐头,解说的劲儿又上来了。“如果这是你在外捡到的,算你的私人财产。”
阮闲皱皱眉,将罐头塞回腰包。
眼下他只知道它来自于废墟。可能是地下哪具尸体掉落的,也可能因为坍塌,和自己一起从地表落到了废墟大厅。
如果老张不是特地提到吃了罐头的事,他还能认定对方不小心把它弄丢了。要是罐头编号不是唯一的,他也可以考虑这里有或者有过另一位“张亚哲”的可能性。
然而现在只剩一种可能,老张在撒谎,而且这谎话毫无意义——他完全可以说自己把这东西弄丢了。
“厨房会怎么再加工这种罐头?”阮闲把目光从对方过于标准的微笑上移开。
“检查毒性,灭菌处理,粉末化后作为调料。”
听到检查毒性,又是作为小剂量的调料,阮闲微微松了口气。他沉默下来,将精力集中在双腿的控制上,随唐亦步回到白色检测间,而后直直走向大门。
门后是个宽敞的大厅。
大厅四处建了不少朴素的拱门,正中则是一个环形台。几位工作人员在环形台中忙碌,操作浮在空气中的巨大光屏。零七碎八的机械装置堆在大厅角落,投映在四处的光屏使得这个空间看起来不至于太过杂乱。厅里人不多,但也人来人往,勉强算热闹。
不过来往的不止是人。
造型各异的异形机械伴随在人身边,乖巧地随人们走动。伸着三条细腿的高大机械刚从他们头顶越过,阮闲就不得不艰难地退开两步,给一个形状类似于无头鸵鸟的迷彩机器让了路。
那机械关节的设计很是精妙,阮闲的眼珠子差点黏上去,直到被唐亦步坚定地拖去位于反方向的拱门。
相比之下,这个拱门要冷清不少。拱门最顶上钉着雕有蛇杖图案的钢牌,药物的味道从门内的走廊飘来,整个空间透着冰冷的气息。
没走几步,阮闲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老张还是那副脏兮兮的模样,他正停在一扇门前,使劲用手帕擦手。像是察觉到阮闲的目光,他侧过脸来,扯出个热情的微笑。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我想想……阮立杰,对不对?嗨呀,我这一趟可差点耽误事情,这年头还愿意活动的幸存者可不多。本来我该去接你的,结果愣是跟丢了信号,好在231找到了你。抱歉抱歉。”老张的笑容很真诚,边说边用手帕使劲蹭着掌心上的污渍。
“哪儿的话,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你们肯接收我是好心。”阮闲顺水推舟。
“应该的。”老张瞥了眼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唐亦步,目光又溜回来。“怎么样,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第一次注射辅助芯片可能会有点不良反应,你这是要去做入住体检吧,有啥难受的一定要告诉医生啊。”
“张哥呢?……我刚刚听到点,你是来看池哥他们的?”
“对,顺便和头儿招呼一声。”
“我能进去瞧一眼吗?池哥和小丁挺照顾我的,我也想见见他们。”阮闲紧紧盯住张亚哲的眼睛。
唐亦步握住他胳膊的手微微紧了紧,一言不发。
“行啊。反正231也在这,邱月应该不至于说啥,时间别太久就行。”
说着老张终于擦完手,将手掌向门上一按。
“张亚哲,访客申请通过。”伴随着中性电子音,门缓缓打开。
“老池啊!”张亚哲一进门便呵呵笑起来,扑向老池的床位。
这个房间不小,足足有五张病床。其中靠着假窗的三张躺了人,池磊的床位离门最近,其次是呼呼正睡的小丁。角落的那张床搭了隔帘,看不出里头是什么人。
假窗窗台上放着几盆勿忘我,小巧的蓝花在人造阳光下煞是好看。
池磊正趴在病床上,裸着有点瘦的后背,斜过后背的割伤已经被缝好,一打玻璃球大小的球状机器正在伤口边忙碌。老张在床边这一拍,有几个小球差点滚下池磊的背。
“老张?!畜生,你跑哪儿去了?”池磊撑起上身,阮闲这是第一次见他露出笑容。
“还能哪儿去,野坟地附近呗。听说你们也遇到了腹行蠊?我就打算采采信号,结果遇上一只,鞋都差点跑掉。”张亚哲揉揉鼻子,“你这没事吧?”
“小伤,一周足够。反正幸存者也不是遍地都是。”池磊斜了阮闲一眼。“……你过来做什么,入住体检做了吗?”
“还没有,马上去。就来看看你们。”阮闲诚恳地答道,撇开老张的原因,这不全是假话。
“朝年轻人凶啥,人家是关心你。再说有231在这,还能出什么事?”老张啧啧两声。“口淡吗,要不要我去给你们整几块盐豆饼?出发前的那些吃的差不多了吧。”
“你是不怕厨房那几位打死你。”池磊的注意力果然被带偏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盐豆饼”这个关键词,隔壁床铺的小丁在梦中使劲咂咂嘴。
阮闲则控制好表情,冲池磊拘谨地笑笑,没再吭声。
这位张亚哲和池磊交流自如,听谈话,两人记忆细节也能对上。老张对自己的热情和关心也是真的,不像隐瞒了什么事。
如果不是捡到那个要命的罐头,阮闲自认不会对面前人生出半分怀疑。
“张亚哲?”一个平静的男声从隔帘内传出。
“哎哟,头儿!”老张赶忙直起腰,做了个立正。“报告,张亚哲大难不死,回来啦!”
滑杆控制的隔帘自动敞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靠在床头,手里还拿着一张电子纸。阳光越过小盆勿忘我,照上那具形销骨立的躯体,让男人看起来愈发消瘦。
“回来就好。别不把身体当回事,难受的地方让邱月给你瞧瞧。你可是我们最棒的探索员,不能随便倒了。”男人疲惫地点了点头。
他的视线在阮闲身上微微停留,但没有什么开口说话的意思。
“是!”老张腰板挺得溜直。
“说起来,刚刚池磊向我报告,希望能调换一下辅助机械。你们的队伍使用231快满两年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老池是队里的机械师,我听他的。”老张立刻说道,接着扭过头。“话说老池啊,231干啥啦?”
“抗拒命令。外加医疗参数错误,战斗中给小丁多打了小半支舒缓剂。这都第几次故障了,要我说,就该把它押在关海明那。”
“听你的。等小丁醒了,我们商量商量,去关博那里换一台。前不久小郑那边又弄到几只警用的,应该能换得来。”
阮闲看向唐亦步。唐亦步仍旧站在他的身边,稳稳扶着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行。等你们定了,记得填好报告。”男人温和地笑笑,放下电子纸。
“……我就离开一会儿,你就又坐起来了。田鹤你说说你,就不能多听点话。”邱月提着个布包,走进房间。她声音里满是无奈,但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将布包搁在男人病床旁的小桌上,她从里面掏出几个方方正正的盒子,然后才抬起头:“哟,小阮,你也在这呀。”
避难所的头儿——或者说田鹤动动身子,给自己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阮闲总觉得田鹤看向邱月的眼神有点复杂。
“田鹤,准备吃饭。”邱月的声音很是温柔,“小阮,你也抓紧点时间,医生们这会儿快去大厅吃饭了。剩下的人应该不多,趁晚饭前做完检查最好,不然你还得饿到晚上。”
“嗯,谢谢邱姐。”阮闲顺从地点点头,眼角余光看向一边和池磊说笑的张亚哲。
然而出了门,唐亦步反倒带他走向来时的拱门。
“我们不是该去检查吗?”
“邱月说晚了一点,刚刚最后一位医生也离开了房间。”
唐亦步背对监视摄像头,表情严肃。“听张先生的说法,今晚的套餐说不定有盐豆饼,晚了可就没了。比起干饿着,我更想早点吃上饭。”
“……你需要吃饭?”
唐亦步侧过头:“你不是也需要吗?”
“可是大厅里——”大厅里那些机器,怎么看都不像是需要进食的样子。
“那些都是新技术。”唐亦步听起来有些不满,“作为老旧机型,我得摄取热量维持我的□□运转。盐豆饼就是很好的热量来源。”
“……”这似乎和他想象中的仿生人不太一样。他强烈怀疑面前的仿生人对盐豆饼有什么特别的偏好。
可惜唐先生的晚饭计划并没有成功。他们还没走出拱门几步,唐亦步就停下步子,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点落寞。
“又怎么了?”阮闲屏气凝神。
“有位医生就位了。”晚饭打了水漂,这回唐亦步的标准笑容有点勉强。“或者说有位兼职医生就位了。”
“19号诊室,关海明关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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