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

    沙发上那个瘦得不成人形的女人点了点头, 纪书兰双手紧紧地捂住了嘴巴，压抑的哭声从手掌后传出来。

    秦意浓呆愣三秒, 掉头就走。

    她是在做梦, 她一定是做梦, 这个人怎么会是她姐姐呢

    秦意浓脚步踉跄地出了门，身后没有人追上来, 她漫无目的地在小区里晃了一圈，仰着脸无声地泪流满面。回到家, 她花了数个月的时间来接受现实。

    一直到宁宁出生，她都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这只是她做的一场过长的噩梦，梦醒了，一切就好了。秦露浓还是那个天之骄女，是耀眼星辰，在世界最顶尖的生物研究所, 和一帮厉害的人物一起做着对整个人类有重大益处的项目, 接受众人仰望的目光。

    墓碑照片里的秦露浓恬静浅笑, 风采依旧，是秦意浓熟悉了很多年的姐姐。

    她永远停留在了二十九岁，与世长眠。

    食指指腹忽然缠来一只暖热的小手, 秦意浓抹了抹湿润的眼角，低头望去。

    宁宁握着她的食指, 眼圈红红, 小脸上布满担忧“妈妈不要哭。”

    秦意浓提了提嘴角, 哑声道“妈妈没有哭。”

    “骗人。”宁宁瘪了瘪嘴, 眼睛里顿时蓄满了泪水，哭腔道，“妈妈每次来都要哭。”

    她有句话藏在心里没说，她想说下次再哭就不要来看大妈妈了，但她知道她不能。有一次她说了大妈妈一句不好，具体为什么她记不清了，秦意浓脸色铁青，还动手打了她屁股。宁宁从来没挨过打，一时十分气愤，顶了两句嘴，结果被打得更重，宁宁哭嚎着跑去找纪书兰告状，一向疼爱她的纪书兰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走开了。宁宁挨完打秦意浓又抱着她好声好气地哄，说大妈妈是对她最重要的人，不能让任何人诋毁她。

    后来秦意浓就换了种方法教育，只说姐姐对她多好，宁宁喜欢妈妈，爱屋及乌地就会喜欢秦露浓。

    “真的没有哭。”秦意浓笑了下，眼泪跌落眼眶，她抬手擦了擦宁宁布满泪痕的脸，说，“妈妈是高兴的。喜极而泣知道吗”

    宁宁摇头。

    秦意浓在墓前给她上了堂成语课。

    童言稚语让拂面的冷风也多了丝暖意，小孩子身体没那么抗冻，吹久了风容易感冒，秦意浓捂了捂宁宁冰凉的小手，牵着她面对墓碑，说“姐姐，我们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宁宁也乖巧地说“妈妈，我回去啦，我会好好学习，听外婆和妈妈的话。”

    两人静立半晌，折身下台阶。

    天上飘过两朵云遮住太阳，地面骤然暗了一下，忽的涌起了一阵大风，将摆放在碑前的鹤望兰和康乃馨吹得花瓣微颤。

    宁宁看秦意浓，很惊奇的样子。

    秦意浓说“是大妈妈在跟你说话。”

    宁宁歪着小脑袋问“她说什么”

    秦意浓闭上眼睛，听了听风，认真道“她说，听见了，宁宁真乖。”

    宁宁咯咯笑。

    “那大妈妈有跟你说话吗”

    “有啊。”

    “说什么你也乖”

    “让我好好照顾你和外婆。”秦意浓回头看了眼墓碑。

    云朵移开，阳光重新普照大地，比先前还要明亮。

    宁宁仰脸“哇”了一声，低头蹦了一步台阶，脚步轻快地说“我和外婆可以互相照顾啊，你照顾好你自己就好啦。”

    秦意浓慈爱地摸了摸宁宁的脑袋瓜，没把孩子的话放在心上。

    回到家里，纪书兰和芳姨在花圃浇花，两人并肩站在一起，芳姨手里拿着喷水壶，纪书兰一手指着花正说着什么，芳姨不时点头。

    秦意浓坐在驶进的车里，从车窗远远地瞧着这幕，心里感觉怪怪的，可又说不出来哪里怪。宁宁一下车就往花圃跑，边跑边喊“外婆芳奶奶”

    活泼得不行。

    纪书兰瞧见她身后的秦意浓，朝她点了点头。

    芳姨不自在地挪了挪脚步，拉开和纪书兰的距离“小姐。”

    秦意浓忍了忍，实在没忍住，道“芳姨，咱们都认识多少年了，你一口一个小姐不别扭吗”

    芳姨讷讷“还好。”

    有的人不给她戴枷锁，她自己上赶着往脖子上套绳索。

    秦意浓难得生了气“芳姨”

    纪书兰道“我阳台放的衣服还没洗完”

    芳姨马上说“我去洗。”

    秦意浓看着对方跑得飞快的背影，不满道“妈。”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纪书兰故意帮她解围。

    纪书兰从芳姨背影收回目光，劝道“算了，她都这把年纪了，想说什么做什么随她的便吧。她拿着你发的工资，或许这样她能自在点。”

    秦意浓哂道“明明是你给她发的，怎么不见她对你这么见外”

    “怎么不见外了，见外的，她管我叫太太。”纪书兰手指拨了下眼前开至荼蘼的郁金香，淡笑着说。

    秦意浓莫名地愣了下。

    “妈妈我想玩游戏。”宁宁拉了拉她的手。

    秦意浓回神，由着小朋友拽着她进了房子。快进门前，秦意浓回头看了看纪书兰，纪书兰提起了喷水壶，慢条斯理地给花浇水。

    答辩安排在多媒体教室，分组进行，时间还没到，走廊里随处可见拿着毕业论文的大四毕业生，焦虑和紧张的氛围布满了空气。

    在一众紧张的毕业生里，总有那个几个与众不同气定神闲的，俗称的学霸，比如说现在的405宿舍全员。除了崔佳人一个搞话剧去了，其他三个可以称得上全明星阵容。表演班一届里出一个明星就不错了，405一来就是三个，更别说里边还有个拿了“三金”之一的影后。就算是搞话剧的崔佳人，签的也不是普通话剧院，而是代表演技最顶尖水平的国家话剧院。

    群星璀璨的405一出场便引发了全体骚动，有别的专业不认识她们的，自有旁边的同学科普。享受了注目礼的文殊娴胳膊底下随意夹着本论文，要不是得给答辩老师，她都懒得带。

    文殊娴不耐烦地第五次看腕表，抱怨道“群里通知说八点半开始答辩，让我们八点到，现在都八点半了，人呢”

    傅瑜君摊手“淡定，官方时间其实是九点到，一层一层传下来就越来越早啦。”

    连崔佳人都忍不住吐槽“每次都这样，浪费我们时间。”

    “好热啊。”文殊娴用论文扇了扇风，往移动冰山唐若遥身边站了点。

    唐若遥今天穿了身无袖白色连衣裙，除了胸前有暗线刺绣点缀外，没什么多余的坠饰，整体比较素雅，脚下是绑带的低跟凉鞋，脚背雪白，视线沿着纤瘦的脚踝往上，是匀称修长的小腿，又白又细腻。

    文殊娴目光垂涎地扫了眼，嘴欠地说“唐唐这腿，真是绝了，小腿肚一点赘肉没有，怎么练的啊摸上去手感一定很好。”

    周围的空气骤然降下几度。

    “还有这腰，真是跟细柳一样，好想搂搂看啊。”文殊娴咽了咽口水，发出明显的吞咽声，“这线条，什么人间尤物。这胸，这腿”

    唐若遥撩起眼皮，冷冷地盯着她。

    耳旁的银色长耳线随着她抬头的动作微微晃动了一下，亦泛出冷光。

    文殊娴感觉自己迅速置身寒冬，眼里闪过得逞的笑“好凉快啊。”

    崔佳人小声道“唐唐你的手指好长啊。”

    唐若遥“”

    文殊娴扭头骂道“去去去，学我者生，似我者死知不知道”

    两人斗起嘴来。

    傅瑜君一脸无奈。

    唐若遥神色平淡，眼皮半垂，翻着手里边角已经卷起了毛边的论文册子。傅瑜君则眼观六路，看着面前的众生百态。

    她喜欢观察人，也擅于观察人。

    答辩时间到了，宿舍几个人不太巧地分到了不同的组，

    “顺利毕业”四人将手一只叠一只地搭在一起，看看彼此，脸上均展露自信笑容，忽的往上一扬，大喊一声，“加油”

    傅瑜君和唐若遥分开前，在她跟前低声道“我没看到霍语珂。”

    唐若遥有点惊讶她突然对自己说这个，但还是嗯了声。

    四人分别进了不同的教室，按顺序答辩。进教室后，唐若遥就不再看论文了，闭着眼睛在脑海里过内容，将老师可能会问的问题提前演练。

    门口喊到唐若遥的名字，唐若遥睁开眼睛，目光清亮，胸有成竹地朝隔壁答辩老师所在的多媒体教室走去。

    她们几个事先约好在一楼大厅碰头。

    答辩陆续结束，傅瑜君最早到，之后是崔佳人，第三是唐若遥，简单交流了下，知道大家都答得不错，放心了。文殊娴顺序靠后，她们是知道的，先到的几个人耐着性子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没想到文殊娴迟迟不到。

    文殊娴和霍语珂一组答辩，该不会起冲突了吧

    傅瑜君看了看崔佳人，崔佳人点头，掏手机“我给她发个消息。”

    刚发出去，文殊娴姗姗来迟，人影出现在三人视线里。脚步很快，嘴巴一张一合，看她奇差无比的脸色就知道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大抵是在骂街。

    傅瑜君主动迎上去，问“怎么了”

    文殊娴环视周围，沉声道“回去再说。”

    回到宿舍，文殊娴把门一关，破口大骂“我日了霍语珂那个狗比，这次再不打她一顿老子就不姓文”

    三人“”

    傅瑜君叹气道“她又作什么妖，你好歹告诉我们吧”

    文殊娴看了看唐若遥，眼圈突然红了，不知道是委屈的，还是气的，心口剧烈起伏了两下，哽咽道“我、我刚刚答辩完躲在洗手间，偷听到霍语珂和她的小姐妹讲话，这届的优秀毕业生代表已经内定她了，不是唐唐。”

    唐若遥一愣，眼神跟着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