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决和管家带着秦毅离开之后,薛嘉禾也没了继续喝参茶的兴致。
秦毅在十年前见过她母亲,肯定是知道当年事情的。若是叫容决知道了……
薛嘉禾从未想过要当容决心目中的弱者。若是要用同情来控制容决,她早在容决回来那一天就会这么做了。
她闷闷不乐到了晚饭时候,绿盈担忧地上来请示道,“殿下,今日也不用饭?”
薛嘉禾回过神来,不悦道,“吃,为什么不吃?把摄政王府里最贵的食物都给我拿来。”先吃亏容决一顿解气是正经!
绿盈去是去了,回来的时候,除了带着吃食,身旁还跟了一个容决,小声道,“殿下,王爷说来同您一起用饭。”
薛嘉禾将视线从绿盈手中端着的鸡腿上艰难地移开,扫了一眼容决,细声慢语,“摄政王殿下好兴致,还抽空装作普通夫妇似的来和我一道用饭。可惜了,这些都是我爱吃的。”
容决偏头看看那简直过于丰盛的晚饭,又忆起管家说薛嘉禾前段时间苦夏什么也吃不进,心想你吃得完个鸟。
他没和薛嘉禾打嘴皮子架,直接就在薛嘉禾旁边坐下了,做了个手势叫下人们将饭菜放在桌上。
绿盈弯腰将鸡腿放到了离薛嘉禾极近的地方,这一盘实在朴素得有点过头的红烩鸡腿混在山珍海味里显得无比地寒酸。
容决自然是第一时间注意到绿盈的动作和那盘子鸡腿,他看了看薛嘉禾,见她视线控制不住地往鸡腿上扫了两眼,有些好笑:堂堂长公主,就喜欢吃这些东西。
也对,她幼时和他一样过的是苦日子。
容决拿起筷子,假装自己没有发现鸡腿的异常,“吃吧。”
尽管他已经努力软化了语气,但这两个字听来还是和命令似的,薛嘉禾顿了顿才跟着拿起了筷子,细嚼慢咽地吃起绿盈布到自己碗里的菜来。
有容决在场,薛嘉禾自然端着长公主的架子,吃得贵气十足,一小块肉片都得在嘴里咬上十几口才算完,满桌珍馐只能看赶不及吃,简直是越吃越饿。
容决坐在对面边吃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薛嘉禾。
薛嘉禾落水虽然算不到他头上,甚至他直到今日才知道此事,可容决不知为何总觉得有那么一丝心虚。
容家老大和容夫人当年生不出孩子,照料起当时的容决,简直将他当成了儿子在养。即便他们后来终于有了自己的儿子,也不曾忽视过容决。
虽说年纪对不太上,容决也将兄长和长嫂当成养育之恩的长辈对待,谁知容家老大走了以后,先帝居然在去容府时强占了容大夫人,这是谁也没能想到的。
容大夫人假死离开汴京城,是在她的儿子病死之后没几日的时候,那时人人都说,她是因为受不了夫君儿子接连离开的打击,所以自己也跟着去了。
容决信以为真,心中恨上了先帝。
可直到薛嘉禾两年前被接回汴京城,容决才知道,容大夫人根本没死,甚至还怀上了先帝的孩子。
容大夫人应当是不想生下薛嘉禾的,但也许是因为身为人母让她下不了手,总之,薛嘉禾出生又长大了。
即便听薛嘉禾说她母亲一直待她十分冷淡,容决也无法怪罪到容大夫人的身上去——这毕竟是一个容大夫人从未期望过的孩子。
当容大夫人将薛嘉禾一人留在涧西时,她难道未曾想过薛嘉禾身上会发生什么事吗?
只不过对她来说,容决的安危更加重要罢了。那是她在这世上最后关心的人。
容决明知道自己不该愧疚心虚,可一想起前几日薛嘉禾病歪歪的模样便心中哪儿哪儿都不得劲。
如果说容大夫人没有错,薛嘉禾又有什么错呢?如果换成是容决自己,他想自己大约也会对那个令母亲狠心抛下自己的人意难平的。
容决食不知味地将菜送进嘴里,视线看似停留在菜肴上,眼角余光却谨慎地观察着薛嘉禾的一举一动。
她吃得慢吞吞,一点多余的声响也没有,丝毫看不出不想和他共处一室的不耐烦。
在宫里只待了半年,这礼仪功夫倒是学得不错。
容决想着,夹了一筷子的虾仁送到薛嘉禾面前,他顿了顿,努力缓和语气后开口道,“多吃点。”
正竭尽全力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鸡腿上移走的薛嘉禾险些连筷子都给吓掉了。她看了看碗里的虾仁,又看了看对面盯着她看的容决,将这理解成了一种威胁。
若不是知道容决做不出下三滥的事情来,薛嘉禾还以为这虾仁里被下毒了。
她小心翼翼地夹起虾仁,送到自己的嘴里嚼了许久才咽下去,而后开口道,“摄政王殿下,这不合礼仪。”
“你躺在那椅子上懒骨头时合礼仪?”容决反问。
薛嘉禾:“……”可恨她就那一次在容决面前掉了链子,居然就被这人给当做小辫子牢牢抓住了!“我不爱吃虾仁。”
容决二话不说,将那碟子虾仁从桌上拿走,递给绿盈,“送回去。”
绿盈无法,只好放下手中布菜的碗筷,转身将其送到门外去。
薛嘉禾:“……”她好容易才没让自己渴望的视线追着虾仁而去,捏着筷子没让自己刚才的话露馅了。
容决又问,“鸡腿呢?”
薛嘉禾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那盘鸡腿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似的。
容决看她像个小孩子似的不知道怎么撒谎,眼睛里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丝笑意来。他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这个留着吧。”
薛嘉禾在心中松了长长的一口气,只等着容决走了,她就能用手举着鸡腿大快朵颐。
有了这个盼头,薛嘉禾也不觉得和容决同坐一席那么令人难以下咽了。她甚至还有空观察了一会儿容决的进食习惯,发现这人全然不挑食,只要是放在面前的,他都毫不犹豫地能直接送进嘴里。
真不怕人下毒。薛嘉禾心里嘀咕道。
容决尽管权倾朝野,但暗中想要他死的人到底还是不少的。
除了虾仁时两人说了几句话,此后一顿饭都用得沉默无比,直到容决都记下了好几个薛嘉禾偏爱的菜色后,薛嘉禾才突然开口道,“摄政王殿下不必如此。”
“不必什么?”
“你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情,但这同你是无关的,摄政王殿下无须心怀歉疚对我百般迁就。”薛嘉禾淡淡道,“更不必特地跑来陪我用饭。”
容决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中。他面色不虞地将筷子放下,忍了又忍怒气,“你我既然是夫妻,一道用饭也是常事。”
薛嘉禾叹了口气,“你既不愿坐在这里,就不用勉强自己,我们两个人都不自在。”
容决面无表情,“我自在得很。长公主不想见我?”
薛嘉禾用眼角余光看看自己垂涎的鸡腿,想了想还是没拂容决的面子,婉转地道,“我从未想过要从任何人身上讨来同情和怜悯。我刚回汴京时就知道,满朝文武……汴京城的达官贵人们,用那样眼光看待我的太多了。”
“这不是同情和怜悯。”
“我更不要你的愧疚。”薛嘉禾抬眼直视容决的双眸,“若我想要用这操纵你,我早就想方设法将当年的事情捅给你知道,甚至在你刚回京时我也能向你示弱——我只是不想做。”
容决冷哼,说不出是反感还是恼火,“先帝赐婚不就是为了让你这么做?”
“我只要仍旧有你妻子的这个名分,就什么都够了。”薛嘉禾平静地道,“摄政王殿下不会以为我们这对假夫妻要一直做到白头偕老吧?”
容决一顿,他还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和薛嘉禾的纠缠会有多久?等幼帝成年,亲政以后?
“八年,够久了。”他冷笑着说。
薛嘉禾静静反问,“你怎知要用到八年那么久呢?”
容决不怒反笑,一股无名火在他胸口烧得五内俱焚,他却凭着一口气将异常按了下去,格外强硬地倾身逼视薛嘉禾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因为你弟弟能不能亲政,能不能活下去,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即使容决已经将音量压低,但屋内只有三人,谁都能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绿盈在旁连口大气都不敢喘,心中惶惶担忧着喜怒不定的摄政王是不是要对薛嘉禾动手了。
薛嘉禾却丝毫不惧,她甚至不退反进,也靠近了容决的面孔三分,轻声道,“我嫁给你,你便不造反,这是说好的。”
容决倏地站了起来,险些将桌子掀得翻了过去。他居高临下怒视薛嘉禾平静淡然的面孔,从她的话语中领悟到的全是威胁逼迫。
“不造反,我也能让你弟弟当一辈子的傀儡。”容决咬着牙道,“他一辈子也下不了旨准你和离。”
薛嘉禾抬了抬眉梢,觉得容决这句威胁实在来得有些奇怪,不由得疑惑道,“……难道摄政王殿下不想同我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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