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反胃过后, 薛嘉禾一整天都有些没精打采的,晚上更是没用什么饭就倒头睡下,容决回到西棠院时, 薛嘉禾连个灯也没给他留, 里头静悄悄一片。
容决放轻力道推开门, 低声道,“赵白。”
“长公主似乎食欲不振, 被绿盈劝着多少吃了些, 又看了书,便就寝了。”赵白现身出来,一五一十禀报道, “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容决摆手, “我知道了。”
薛嘉禾表现得风平浪静, 这本身是最大的异样。
看她白日里颇有些破釜沉舟的模样, 根本不像是准备忍声吞气、就此带过的样子。此刻一声不吭,要么是没想到反抗的办法,要么就是暗度陈仓。
容决匆匆洗漱完躺下, 本已倦极的身体却迟迟感受不到睡意。
他从西北赶回时一刻钟都不敢耽搁,每日休息上两个时辰便算好的, 别说人,连马都累得够呛。
可这会儿终于挨着床了,容决只觉得躯壳沉甸甸的, 精神却活跃得像是刚起床练完剑一般清醒。
他枕着手臂盯了会儿屋顶, 最后还是重新坐了起来, 将冷凝的视线转向了内屋的方向。
片刻后,容决几乎是蹑手蹑脚地进了薛嘉禾的房里,珠帘被他攥住掀起又悄悄放下,细碎的声响混在夜风摇曳中听得并不真切。
薛嘉禾睡得很香,仍旧是侧躺着微微蜷起身体的睡姿,容决早先就看过一次。
可这次的心情和那时又不同了。
容决停步在离床还有两三步的位置,借着月光环视了一圈房中摆设。
屋内实在没有什么薛嘉禾的痕迹,看起来确实是一直有人居住,却并未被刻下主人的偏好,看起来冷冰冰的,就和背对着他躺在床上的薛嘉禾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站了片刻后,容决上前几步,到底是什么都没做,只沉默地伸手替薛嘉禾将被子掖好就退了出去。
萧御医第二日一大早就赶去了摄政王府,他担心了一天一夜,不知道容决和薛嘉禾到底谈得如何,又关心薛嘉禾的身体,别说摄政王府来太医院叫人,就是不叫,萧御医也要自己跑去看了才放心的。
萧御医到西棠院时,被赵白毫不留情地堵在门外先搜了个身才给进屋。
薛嘉禾刚用早饭,她垂眼用勺子挑剔着碗中清淡的白粥,只觉得十分提不起胃口,勉强吃了两口便让绿盈收了下去,看向萧御医,“先前的药不必再用了吧。”
萧御医瞅了瞅薛嘉禾恹恹神情,道,“殿下容臣先切个脉”
薛嘉禾懒洋洋将手腕放在桌上。
绿盈小声在旁道,“昨日殿下像是害喜了,一喝完药就犯恶心,但又什么也没吐出来。”
萧御医不由得又仔细打量薛嘉禾的面色,见她确实比前几天无精打采了许多,搭了会儿脉搏便收手道,“殿下是吃腻了那药味,还是别的什么”
“闻到时就觉得不舒服,硬喝进去果然不行。”薛嘉禾道,“正好,以后也用不着,就断了吧。”
萧御医叹气,他的药箱被赵白留在外侧,是两手空空进来的,这会儿双手一揣低头对薛嘉禾行礼,“殿下,原先养胎的药是可以断了,可日后您如何打算,臣还是想听上一听。”
老御医有些侥幸地想,或许昨天他那番话能让容决茅塞顿开,然后这两人别别扭扭地能开始过日子了也说不定呢
“我的打算从没变过。”薛嘉禾托着腮道,“你只做好准备见机行事便可以。”
萧御医和绿盈同时转回头去看了看这会儿就站在不远处的赵白“”
“他听到又怎么”薛嘉禾轻笑,“好像容决不知道似的不就是因为他知道我不死心,所以才时刻叫人盯着我不敢放松”
抱着剑的赵白“”
他目不斜视地装作自己是个尽忠职守的聋子。
萧御医想了想,换了个方式小心翼翼地劝,“殿下若是再度病倒,陛下定会担心的。”
薛嘉禾垂了眼,“我有分寸,不过最多再几个月的事情。”
萧御医愁得揪胡子,“殿下,这药不是吃食,随时想停就停”
“现下究竟能不能停”薛嘉禾直截了当地问。
“能是能,只是”
“那便行了。”薛嘉禾强硬地打断萧御医的未竟之词,“往后萧大人不必来西棠院这么勤,照着规矩一个月跑两次就行。”
萧御医被送走的时候颇有些瞠目结舌,他倒是想和薛嘉禾据理力争,但看着她的模样又不忍心破口大骂,临走时瞪了一眼赵白,将帐全都记在了容决的身上。
绿盈将药箱递到萧御医手中,小声道,“萧大人,这怎么办”
“你多关照着殿下些,若她有什么不对便立刻叫人到太医院告诉我。”萧御医唉声叹气,“我看殿下今日没什么胃口”
“昨日便如此了。”绿盈忧心忡忡,“看着却不太像是有意的,殿下她萧大人也知道,一向口腹之欲上不会委屈自己。”
薛嘉禾大约是苦日子过多了,只要吃得下,就几乎不挑食,都会吃得七八分饱才勉强停下。
当她吃得少时,那通常是真的吃不下。
对薛嘉禾颇为了解的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低低叹气。
萧御医想了半晌,道,“我去见见陛下,陛下当是唯一能劝动殿下的人了。”
“有劳萧大人,我便在摄政王府尽心尽力照顾殿下。”绿盈颔首送走萧御医,回西棠院的路上想到他最后一句话,再联想到薛嘉禾这般喜爱幼帝是因为她早夭的亲生弟弟,不由得又逸出叹息。
若是薛嘉禾的那个亲生弟弟还在,或许如今的一切都大有不同,又或许这会儿能劝得动薛嘉禾的人又多了一个。
偏偏只有幼帝这半个弟弟还在世。
那日的害喜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自那日之后,薛嘉禾便时不时地常犯恶心,挚爱的鸡腿也至多每日吃上一口半个的便顶天了。
不过几日的功夫,绿盈先前买的一小罐酸梅便被吃得只剩几个,她不得不赶去街上买。
最开始十分嫌弃这酸得人舌头都麻了的梅子的薛嘉禾这会儿已经将其当成了零嘴,时不时就皱着眉往嘴里塞一个,在绿盈回来之前,她异常珍惜且缓慢地吃着剩下的几颗存货。
绿盈去而复返时提着两大包酸梅,显得有些心事重重,“殿下,方才我出去时,碰上了宫中的人。”
说是碰上,其实更像是对方就在外面等着绿盈离开摄政王府,才好上去搭话的。
“王公公说,陛下自那日之后给殿下送了两次信,都泥牛入海杳无音讯,还说如今的摄政王府早就拒了来客,摄政王他当下连陛下的圣命都明着违抗不尊了。”绿盈概括着道,“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才在摄政王府外等了几日,见到我出府时才跟上来传话,让我转告给殿下。”
薛嘉禾嚼着酸梅的动作停了下来,她不可思议道,“陛下送过信来”
“两次。”绿盈颔首,“陛下担心您被容决圈禁起来,原想派人夜查,但”
绿盈不用说完,薛嘉禾也知道结果。
别说西棠院里晚上有几个暗卫,容决直接就睡在这院子里,宫中的人恐怕是越不过这道防线的。
“不过我已托王公公禀告陛下您的近况,想必陛下也能松一口气。”绿盈补充道。
“容决回府了吗”
“尚未。”
“管家呢”
绿盈摇头,“我方才回来时也想着询问管家,但他正好今日外出,一时半刻也回不来。”
薛嘉禾抬头看了看屋顶,想着赵白听的是容决的命令,恐怕不会对她开口,只得暂且作罢。
左右容决这几日不论早晚都是会到西棠院的,大概是真怕她寻到间隙便对胎儿下手,盯得极紧。
于是这夜容决披着星月踏入西棠院时,发现早该一片漆黑的屋里居然灯火通明。
赵白幽幽出现在容决身后,道,“王爷扣下陛下来信的事,长公主知道了。”
容决的脚步一顿,立时有点不太想再往前走。
这怂货似的念头从他脑中一闪而过,就被容决强行按了下去。
赵白看着容决迈步走进薛嘉禾的屋里,不知为何有点心戚戚焉王爷纵横沙场这么多年,到底还是遇到了克星。
有了鸿门宴的自觉,容决也没料到才推开门就看见薛嘉禾坐在他面前喝着茶。
听见响动的薛嘉禾抬了抬眼,伸手直白道,“我的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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