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容决欲言又止, 他打量薛嘉禾的床,又目光左右一扫, 实在没敢从薛嘉禾这话的字面上理解她的意思。
于是在薛嘉禾的注视下,容决伸长手臂扯过离他最近的椅子在床头坐了下来。
他轻咳一声,“好了, 睡吧。”
薛嘉禾仍握着他的手没放, 半晌才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而后她笑了起来,清冷的月光仿佛都在梨涡中柔化起来。
边笑,薛嘉禾边撑着身子躺了回去,握紧容决的两根手指,轻声道, “傻不傻呀。”
容决不动声色地勾了勾被薛嘉禾焐在掌心里的手指,盯着她看了两眼又动作十分小心地握回去,“怎么傻”
薛嘉禾却只顾笑,合了眼睛不回答了。
容决靠在床边一守就是小半夜, 期间还忙里偷闲地哄了回孩子。
他摇着摇篮的时候,薛嘉禾朦朦胧胧睁眼看了一眼,见容决哄得有模有样的, 不由得笑了笑, 在容决回头之前就又睡了回去。
说来也怪,有容决在近旁, 薛嘉禾居然真安心睡下了, 好似前半夜辗转难眠都跟假的一样。
第二日她被房中轻微响动吵醒时, 容决正在洗漱。
薛嘉禾揉揉眼睛从床上撑起半个身体, 歪着脑袋找到室中容决的身影,“天还不亮呢,就要出去了”
“你接着睡。”容决闻声转头,他走到床前仔细看了看薛嘉禾,见她面色仍旧红润、眼底也不见血丝,才道,“没什么大事。”
若真是没什么大事,也不必容决在才鱼肚白的时候便出门了。
薛嘉禾掩嘴打了个哈欠,整个人爱困得有些歪歪斜斜的,“那今晚,你来陪我一起用晚饭吗”
“来。”容决的视线下意识跟随着薛嘉禾的晃动,“坐稳了,小心”
最后一个“点”字还没出口,薛嘉禾就已经手一滑往床沿栽了下去。
“”容决的话被堵在喉咙口里,伸手飞快地把薛嘉禾扶住了,面色不太好看。
这一头要是栽到了地上,薛嘉禾的细皮嫩肉还不给蹭破见血
薛嘉禾这下瞌睡虫飞走了小半,她茫茫然地抓着容决的手臂被他扶正,喃喃道,“我还有些犯困呢。”
容决“”现在才知道
容决的火还没来得及发出来,薛嘉禾就没骨头似的往他怀里歪了一下,把脑袋侧了上去,嘴里含糊不清地问,“你怎么这么精神”
容决颇有些僵硬地顺了顺薛嘉禾的长发,“习惯了。”
薛嘉禾像是困得狠了,过了息才从鼻子里挤出撒娇似的长长一声“嗯”。
容决要走又走不得,指尖不由自主眷恋地揉了又揉细软发丝。
除了哭得停不下来的薛嘉禾他应付不来,撒娇的薛嘉禾他也应付不来。
得,他根本就是应付不来薛嘉禾。
在外头候着的赵白朝绿盈扬扬下巴,“你看一眼”
绿盈冷着脸对他比划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赵白“”得,惹不起,等总行了吧
这一等,就是一刻钟,赵白都喝了一杯茶,容决才从屋里走了出来。
赵白将杯子往桌上一放,公事公办的一张冷面,“王爷。”
容决低低应了声,看都没看赵白一眼便转头往外走,赵白赶紧跟了上去,和绿盈交换了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绿盈目送二人离开,掉头往屋里看了一眼,扬眉。
薛嘉禾又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睡了。
绿盈靠在门边看了会儿,越看越想笑。
虽说昨夜容决偷偷摸摸地进屋她又没来得及听见,但实在也没什么好特地防他的一来,防不住;二来,他也不会做什么。
想到自己早上看见容决委屈兮兮地趴在床头睡觉那一幕,绿盈不得不掩了嘴才没笑出声来。
天地良心,绿盈敢打包票,薛嘉禾都愿意和容决一道回汴京,那绝不是还要跟容决划清界限、碰都不能多碰一下的意思。
但容决没领悟这一层,抑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绿盈总归没这个多嘴的心思。
就让摄政王感受感受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是个什么感觉好了。
淳安城里最有头有脸的周家被官兵连夜围了,这消息第二日便叫全城的人看了个仔细。
实在是那些官兵也没有掩人耳目的意思,面色严肃地排成人墙将周家四面都围了起来,连个门都没留,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见。
每日给周家送菜送米送水的商户都一个没能进去。
守门的官兵说得明明白白只进不出,要送进去也成,就得在里面多留几日。
这谁还愿意进去
周家明摆着就是惹上大事了
民间风言风语容决没去多管,周家自己是没有多作妖的能力和功夫,陈富商也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偌大个淳安,最大的就是这两户人家。
再者,汴京的来信也就是这两三日的功夫,一收到信,淳安这头便也能收网了。
事情处理得干脆利落,比容决事前预料得还要顺利,也免了在淳安逗留过久让薛嘉禾担忧的功夫。
唯独就是一大早周家里头一哭二闹三上吊地吵吵了一通,容决冷脸过去拔剑问了句“谁想死”便全镇压了下去。
说到底,真要寻死的不声不吭就死了;哭着闹着要上吊的多是作秀,见那寒光四射不知饮过多少人血的长剑出鞘,周家原本的小心思也都歇下了。
当时周九姑娘就站在人群里看着容决,哪里还有再当他妾室的念想,被吓得两条腿肚子都在打颤,后悔地将自己曾经想过能驯服这个男人的念头给抹了去。
容决冷着脸用视线扫过鸦雀无声的周家人时,周九姑娘甚至听见了不知道家中的谁被吓得哭了出来。
可她也没有嘲笑别人的功夫,而是僵硬着身体捱到容决收剑离开后才,才软了腿脚跌坐到地上。
周家人中同她做了一样事情的人并不在少数。
“周家要亡了,周家要亡在摄政王手里了”有人小声哭喊着道。
周九姑娘咬紧了嘴唇低下脸去。
虽说总听闻摄政王的赫赫威名,但上次去别院见到容决时,她还只觉得容决除了浑身气势凌厉些没什么可怕的。
直到刚才这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容决可是在战场上孤身一人就杀得南蛮人见他便发抖的战神
在他手里掉了人头的帝国将领士兵,恐怕比周家里里外外加起来的还要多得多。
能和这样一个人生下孩子还看上去温温柔柔的长公主,岂能是和善之辈
周九姑娘此刻后悔不已自己曾经对薛嘉禾的挑衅和轻视,若是她第一次见面时能给薛嘉禾留下些好印象,那或许之后的求助是会被应允的也说不定。
可现在,她怎么后悔都迟了。
不过被围了四日的功夫,周家就倒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被押送出淳安时,戴着镣铐挤在人群中的周九姑娘似有所感地往城门口看了一眼,竟看见了薛嘉禾和容决的身影。
这两人另有一个并不臃肿的车队,周九姑娘在其中见到了别院里见过的两个年轻侍卫。
接着,她看见薛嘉禾仰头对容决说了什么,后者听着听着便皱了眉。
对前几日的剑光仍心有余悸的周九姑娘顿时被容决一个皱眉的动作吓得心脏一紧。
可薛嘉禾显然不像周九姑娘一样害怕,她笑着将话说了完整,朝容决伸了手。
周九姑娘瞠目结舌地看着容决虽一脸不快,但动作却很温柔地将薛嘉禾送进了马车里。
周九姑娘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与其说薛嘉禾是能和猛兽相处而不受伤的人,倒不如说,薛嘉禾才是真正驯服了猛兽的那个人。
所以,当离她近的时候,就连不近人情的容决也跟着软化了下来。
周九姑娘像是烫着了似的将目光狼狈地收回,不敢再去看那两个人,怕自己再生出什么不甘丑陋的情绪来。
四处游离的目光又意外地捕捉到了另外一个人影,周九姑娘踮脚看了会儿,才确信那真的是病中的陈夫人。
陈夫人怎么会在这里
问题在脑中跳出的同时,周九姑娘也得出了答案。
当然是为了薛嘉禾。
周九姑娘惊疑不定地望着面色枯败的陈夫人,一时摸不清对方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然而直到从城门出去,陈夫人都一动也没有动过,她仿佛跟被定在了原地似的,只躲在暗处紧紧盯着薛嘉禾马车的方向,青紫色的嘴唇微微颤抖个不停。
仿佛也是个送行的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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