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阮思娴扬着的手还僵在半空, 脑子里半晌没回过神,萦绕着乱七八糟的情绪。
有震惊、有惊悚、有内疚, 还有一丝心疼。
那一道耳光声说大不大,却吸引了周边的客人, 纷纷扭头看过来。
然后接二连三,几乎全酒吧的客人都看了过来,交头接耳, 吃瓜的兴趣十分浓厚。
卞璇从这巨变中回神,手边正好有冰块,立刻拿抹布包了极快地冲出来递给阮思娴。
阮思娴心脏还砰砰跳着,看见卞璇的动作, 也没多想, 抬手就要去帮傅明予敷一下脸颊。
可是他却偏了一下头, 躲开了冰块,直直地看着阮思娴。
“你解气了吗”
听到傅明予第二次这样问时,阮思娴原本已经冒到嗓子眼的解释又被压了下去。
她舌尖抵了抵下颌, 沉默片刻, 点头道“嗯, 解气了。”
“好,我们两清了。”傅明予没有多余的话,甚至也没有多余的眼神, 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卞璇没太看明白这走向。
“不是, 你刚刚为什么不给他解释啊你没想打他啊, 是个误会啊你在干嘛啊他可是你老板啊”
耳边是卞璇的叨叨, 阮思娴却还看着傅明予的背影。
直到他关上门了,阮思娴才说“我跟他解释,说我打错人了,我不是想打他,然后呢我俩这事儿就没完了。”
卞璇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你承认了,这件事就算彻底过去了”
“对。”
阮思娴也是这会儿才明白,原来傅明予之前突然对她转变态度,应该就是知道了那桩事儿。
只是这个人自傲惯了,许是从没想过跟她道个歉。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的纵容,其实也算是一种特别的道歉。
而且她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不生气了,但这件事似乎又没有一个明确的断定点,与其这样纠缠不清,不如让这一巴掌作为一个契机,以前的事情就彻底翻篇。
“反正在我这里是过去了。”
卞璇是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她什么意思,看了眼时间,挥手赶人“算了算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天不是还有航班嘛。”
阮思娴确实也累了,拿起包准备回家。
然而她一推开门,却看见傅明予还站在路边。
傅明予的司机送郑幼安回家了,大晚上的,他也懒得再打电话叫人来接他。
他抬头看着远处的车流,而阮思娴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影影绰绰的灯光下,他脸上的巴掌印十分显眼。
“”
我这一巴掌这么厉害吗
等车的路口就那么一口,阮思娴也只得站到那里去。
感觉到旁边多了一个人,傅明予回头看了一眼,两人目光交错,却好像都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又默契地移开了视线。
一股尴尬突然就完完全全地笼罩了两人。
盛夏夜浓,晚风也带着灼热感,就露天站了这么一会儿,阮思娴就感觉身上已经开始出汗。
好在终于等来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在两人面前停下车,探头问“打车吗”
傅明予转头说“你先”
阮思娴“你先吧。”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还往傅明予脸上瞟。
傅明予别开头,不给她看。
“你先。”
“你先吧,我可以再等等。”
一个打了一巴掌,一个挨了一巴掌,竟然还在这里谦让,也是挺魔幻的。
两个来回后,傅明予面色平淡地点了点头,拉开车门上车。
“去名臣公寓。”
司机说好,但又朝外问“美女,你去哪儿名臣公寓顺路不”
阮思娴,傅明予这会儿大概不太想见到她吧,于是摇头道“您先走,我再等车。”
司机“哦”了一声,正要踩油门,傅明予却透过车窗,遥遥望过来。
看了那么两眼后,他开口道“一起走吧。”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是气音,还带着些疲惫感,阮思娴几乎是凭口型听出来的。
“好。”
一路无话,直到回到公寓进了电梯,两人也没什么交流,密闭的空间里,比在出租车上更尴尬。
只是他们并肩面对电梯门站着时,阮思娴又不小心看到了镜子里傅明予的脸。
这人皮肤是不是也太白了点,五指山竟然这么赫然。
回到家里,阮思娴又累又饿,脱了鞋子便往洗漱间走。
正要脱衣服洗澡时,她瞥见洗漱台上一瓶精华。
是她一直喜欢用的精华,针对皮肤修复,功能很明显。
想了想,她拿着这瓶精华走了出去,经过厨房时,还顺便提了一桶冰块儿。
但是她站到电梯门外,才想起自己进电梯的时候倒是看见他按了16楼,但却不知道他具体住几号。
她直接给傅明予发消息。
阮思娴你住几号
等了几分钟,他都没有回消息。
阮思娴又问了柏扬,很快得到了答案。
两分钟后,她按响了1601的门铃。
走廊里很安静,阮思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又想到傅明予脸上的五指山。
他多高傲的一个人啊,可能在监视器看到是她都不会开门。
这个想法刚成型,面前的门却“咔嚓”一声打开了。
傅明予已经换了一身宽松的衣服,站在门口,瞧清了阮思娴手里的东西,目光再次回到她脸上时,眼神里有些难以描述的复杂情绪。
“来看我这个伤患”
“”
阮思娴也不否认,直接把东西递给他“你敷一下,明天会好很多。”
冰块倒是算了,傅明予看向另一只手,“这是什么”
“修复精华,效果很好的。”
傅明予扯了扯嘴角,拿过她手里的冰桶,淡淡说道“我不用那个。”
随即转身回屋,门没关,阮思娴便跟着他进去,并说道“真的很有效果的,我亲测”
傅明予脚步一顿,回头看她,皱眉道“你经常被人打”
阮思娴“不是我们以前有些航线高空辐射很严重,我的脸会泛红。”
傅明予直接把冰桶撂在茶几上,坐到沙发上,松散地靠着软枕,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你帮我擦。”
阮思娴只是短暂地怔了一下,便直接走到沙发边,在傅明予身边坐下。
而傅明予看见她这么坦然地凑过来,反而有些不自然。
他紧抿着唇,别开了脸。
阮思娴自顾自捯饬着瓶子,挤出浓稠的液体摊在手心后,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沾了点,轻轻往他脸上抹去。
只是指腹触及到他的皮肤时,阮思娴的动作还是顿了一下。
这么明显的掌印,一时半会儿可能没办法完全消除,他一个总监,明天还怎么见人。
感觉到她的异样,傅明予转头看向她,眯了眯眼。
“怎么,心疼了”
这人怎么回事
“没有。”阮思娴立即说道,“我就是在想,我也不是断掌啊,怎么力气这么大。”
傅明予鼻腔里轻哼了声。
阮思娴再次抬沾了点精华,一点点,一处处,仔细地涂抹他的侧脸。
夏夜虫鸣起伏不断,一声声穿过窗户,伴随着傅明予的呼吸声传进阮思娴耳里。
她用力很轻,轻到像是挠痒痒,傅明予忍了几分钟,实在忍不住,皱了皱眉。
“我太用力了”
傅明予沉吟片刻,“没,你继续。”
阮思娴“哦”了一声,下手却更轻了。
傅明予的眉头始终没松开,连呼吸也渐渐急了些。
阮思娴见状,动作又又又轻了。
最后傅明予实在忍不了了,开口道“你是在涂药还是摸我”
阮思娴“”
她突然稍微用力戳了一下他的脸,“你说呢”
傅明予“嘶”一声,咬牙看着阮思娴,“你还是个女人吗”
“我要是个男人,这一巴掌下去,你可能会死。”
傅明予忽地一笑,凑近她面前,沉声道“你要是个男人,我会这么纵容你”
这一刹那,两人距离极近,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也能看见对方瞳孔里倒映的自己。
阮思娴想着他那句“纵容”,被他喑哑的声音念出来,细细碾在耳边,久久不散。
阮思娴感觉,他不是在表达自己有多绅士,而是对她,只是对她,阐述两人之间的事实。
她没办法开口反驳这句话,因为这确实是事实,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幸好,她的肚子解救了她。
及时地发出“咕咕”两声。
第二天清晨,阮思娴早起执飞,下午返航,回家的时候在时候门口遇到几个同事,他们在闲聊,今天的飞行计划部的月例会竟然推迟了,具体原因不明,但好像是傅明予的安排。
阮思娴听到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真不是断掌啊。
又过了一天,阮思娴再次听说,这个月签派部的例会也取消了。
她当时愣了愣。
不是吧傅明予的脸这么娇贵,还没好
直到第三天早晨,开完航前协作会出来时,远远瞥见了傅明予的背影,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已经好了。
她这次航班又搭了范机长,开完会后便和乘务组一起去食堂吃早晨。
桌上,大家闲聊几句后,阮思娴提到自己下周排到了一次教员带飞。
成为副驾驶之后,为了累积飞行经验,公司会根据航班情况为他们安排飞行教员带飞。
到时候,阮思娴就可以坐在驾驶座执飞,旁边则是飞行教员,全程监督指导并保障本次飞行。
在这之前,阮思娴也排到过教员带飞,所以这次不太激动,只是随便提了一下。
范机长也是随口那么一问“飞哪里啊”
“临城。”阮思娴说,“这条航线我还比较熟。”
“熟是熟,可是有教员在一旁还是不一样的。”
范机长虽然已经当了二十年机长,但是偶尔遇到教员抽查,或者教员为了方便,临时加个机组乘到他的航班,他也会紧张。
“那你看过这次是哪个教员吗我看看我认不认识,要是认识的话我让他多照顾照顾你。”
阮思娴回忆了一下,说“我不太记得清楚名字了,好像姓贺”
范机长张着嘴想了想,“贺兰峰”
“嗯对,就是这个名字。”
“他”范机长惊诧,直接放下了筷子,“你确定是他”
“是啊,怎么了”
“那你运气太好了。”范机长说,“这位教员可不一般,空军出身,成绩卓越,退役后来了世航,那时候世航刚成立机队,他挺牛的,是当时的第一任首席机长,技术那可是没几个人比得了的,我记得有一年吧,因为塔台指挥失误,他架势的飞机和另一家空客320空中相近,差点撞上,连空管当时都给吓晕了,是真晕过去了,结果他硬是给扭转了局势,避免了一场空难,那时候还被航空局表彰了。”
范机长说起来,一桌子人都竖起耳朵听。
“而且这位老前辈厉害就厉害在,人家做什么都是最好的,后来转了教员,教学成果也一骑绝尘。”范机长说着说着叹了口气,“不过他后来女儿生病了,想多在家陪女儿,所以想要跟他飞就很难了,而且当时谁要是排到他带飞,都要炫耀炫耀的,而且四五年前吧,我好像听说他被聘请到国外的飞行学员去当教员了,我以为他不会出现了呢,怎么突然又回来带飞了”
本来阮思娴激动劲儿都过了,但是范机长这么一说,她又兴奋了起来,完全没在意他的疑惑。
“是不是07年那次空中相近我看新闻了,原来就是他啊”
“嗯。”范机长见阮思娴眼里全是期待,又沉下声音说,“不过他也是出了名的严厉,有一次带飞副驾驶,没飞好,他直接把人发落去飞本场五边了。”
本场五边也是一种带飞方式,不过却不执行航班,而是在机场开着空飞机练习起落。
没有副驾驶愿意走这么一遭,因为这就代表你技术不行。
旁边一个新空乘啧啧两声,“教员还有这么大权力啊”
“且不说教员有没有这么大权力。”范机长笑了下,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人家是谁吗傅总的舅舅,傅董的小舅子,想把机长发落回副驾驶都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说完,他又扭头看阮思娴,“所以你运气好是好吧,不过也一定要注意,他很严厉的,要是犯了低级错误,小心你也只能去飞五边。”
阮思娴连连点头“我肯定好好表现。”
因为这件事,阮思娴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下午返航时,拉着飞行箱悠哉悠哉回家,等电梯时还哼起了歌。
“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挣脱怀抱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
但是电梯门打开那一刻,阮思娴缥缈的歌声戛然而止。
傅明予站在里面,手里提着一袋药,戴着口罩,懒懒地看着她。
“空管允许你飞得更高吗”
阮思娴“”
她默默走进去,跟傅明予并肩站着,两人也没什么交流。
电梯缓缓上行,阮思娴瞄了两眼傅明予的口罩,又看了看他手里的药,问道“感冒了”
傅明予垂眸看她一眼,没说话,而是摘下口罩。
“你觉得我这样去开会,见我的下属,我的员工,很刺激”
阮思娴“”
不是吧,三天过去了,傅明予脸上竟然还有隐隐的印子。
她这50公斤臂推还真没白推,引体向上也真没白做。
阮思娴看着他的脸,沉吟片刻,低声问道“是不是很疼啊”
傅明予似笑非笑地说“疼,疼到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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