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妖物

    随着在庞厉后面进来的的,还有许多穿着黑衣服的暗卫, 他们屈膝跪在了榻前, 动作整齐划一, 没有一个人说话, 只能听见细碎的衣料摩擦声响。

    庞厉是站在最前边的,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跪下, 只是对容胥躬身行了一个简单的礼,就沉默的站在了两人面前。

    容胥牵着尚在迷茫中的白笙站起来,带着他走到庞厉身边,替白笙将脖子边上的斗篷严严实实的拢好, 微垂的眼睛里全是温柔的光亮。

    他侧过身, 反手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着的匕首, 手心朝下, 将手中的匕首交到庞厉抬起的双手之上,动作很稳, 许是因为握的太紧, 覆着一层薄薄皮肉的手背上暴起了青筋, “护好他。”

    庞厉抬首看了白笙一眼, 阖手握住刀鞘,看着容胥点了一下头。

    容胥没有因为他的点头松开手,修长的指骨仍旧还握在匕首的刀柄上, 手指稍稍收紧, 匕首被他捏的划出了一寸锋利的刀刃, 出鞘的那寸刀锋很浅, 只有他们两人能看得到,在黑暗中划出的那一道森寒的光。

    一双狭长的凤眸锐利冷静,即使嗓音有些沙哑,眼眸中强烈的压迫感却犹如实质,他一字一句说道“记着,我要的是,毫发无损,否则”

    话语未尽,但庞厉显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眸微沉,从闪着寒光的刀刃上抬起眼,面无表情道“不会有其他可能。”

    容胥似有似无的笑了笑,低声道“很好。”

    抬手将匕首“唰”的一下推进去,不紧不慢的松开了手。

    仅做了这一串简单的动作,容胥的额头就已经再次渗出了几丝细汗,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丝毫痛苦,眼眸淡漠而冷静,方才在白笙面前才稍稍松懈下来,泄露出的一点儿脆弱,此刻已经被他敛的一丝不露。

    因为他是白笙背后的倚靠,只有他始终坚不可摧的站在这里,这些人才会更尽心竭力的保护好白笙。

    他还不能倒下。

    白笙表情很迷茫,像是可怜的小傻狗,他睁着漂亮的大眼睛左看右看,贴在容胥身边,十根手指头还紧紧缠在容胥的胳膊上。

    他等的都快急了,终于见两人说完了话,踮起脚凑到容胥耳边,自以为很小声的跟他抱怨,“你们在说什么呀,是跟我有关吗可我都听不懂,我们是要去做什么吗”

    容胥摸了摸他的脑袋,俯下身,眼眸深深的盯着白笙看,轻轻在白笙身边耳语,“嗯,是要带笙笙出宫去玩,开心吗”

    “去哪儿”白笙表情很惊喜,他现在一点也不喜欢待在这个宫里,他想要出去,去到一个不再有那么多事能缠着容胥的地方

    就像在猎场一样,那里没有书房,也没有朝堂,无论他的陛下去到哪儿,白笙都能跟在他身旁。

    “去南明,那里是大周的最南边的地方,靠着水边,有许多漂亮的山水,无尽的花海,还好多好吃的鱼肉让庞厉带着你去,今晚就走”

    容胥一边说着,一边牵起了白笙的细白的手,想用手心里滚烫的温度,将白笙被风吹的有些冰凉的手捂热,手心交叠,贴近手腕的大拇指指腹透过柔软细腻的皮肤,还能感受到白笙跳动的脉搏。

    一下一下的,很轻又很沉,每一刻都牵动着容胥心脏的跳动的频率。

    容胥扣紧了那只皓白的手腕,摩挲着,抗拒着放开那只小手,每一瞬的心跳都在无声的诉说着那句,容胥不能说出口的,舍不得。

    白笙第一下听到是很开心的,但他感受到容胥手心的热度,立刻想起了容胥的病,秀至的眉毛蹙起,摇了摇头。

    他从容胥手心里抽回自己的手,往回缩了好几次,才被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不舍的放开。

    白笙用两只手同时掀起长斗篷的两边,踮起脚按住了容胥的肩,容胥配合着他躬下身,白笙就顺利把只穿了里衣的容胥也一起裹进了斗篷里。

    然后在斗篷里摸索着,把手又重新递了过去。

    几乎立刻就被那只滚烫的大手包裹住了,他的手贴在容胥的手心里,手指头在他的手心蹭啊蹭,一点一点的钻过容胥的指缝,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紧紧挨在一起。

    手心和手指的皮肤都紧密的贴在一起,藏在斗篷下,一只修长,一只柔软,交缠的手指之间烘着发烫的温度,每一点的触感都传达到两个人心里。

    白笙感觉到了无比的安心,不知不觉的松懈下来,轻轻道“可是你生病了,你说的,生了病不能吹风,也不能乱跑,要好好在屋里养病。”

    容胥摇头,轻轻道“我没事,别担心。”

    白笙把脑袋从容胥怀里抬起来,不赞同的晃了晃,小声哄道“陛下以前要我听话,现在自己生病了,也要听话一点才行啊。”

    白笙把脑袋贴在容胥的肩窝里,蹭了一下他,语气温柔的像是在哄小孩子,指尖晃动着缠着容胥的手指,“等陛下把病养好了我们再去吧,我没有有那么贪玩,我可以不出去玩的,你的病才最重要,只要陛下身体康健,能一直平平安安的在一起,就够了,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容胥愣怔了一下,原本就滚热的心脏突然跳动的飞快,难以控制节拍,像是被泡进了一个名叫“白笙”的小蜂蜜罐子里,甜的发腻,让人心里酸胀。

    容胥半阖上眼,低垂着眼眸,深深的看了白笙一眼。

    他总是这样,看起来是只傻乎乎的小狐狸,做出的事,说出来的话,却全是容胥招架不了的悸动。

    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分明都已经知道,自己早已经被他攥着,心甘情愿的给自己栓上铁链子,又亲手把链子的另一段递到他手上,他又还要再说出这样的话,到底是想让他怎么样呢

    容胥从前万事随心而行,恣意放纵,从来没有过犹豫的时候。

    可说出这句话时,他犹豫了许久,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没有再看着白笙,才平静下来喘息,说出了一开始便在心里想好了要说的话。

    他的嗓音沙哑的像掺了沙粒,声音已经放的很轻了,都还是没有能够保持足够的平稳,“笙笙,不是我们,是你,我会留在这里养病,但你必须跟着庞厉先走,明白了吗”

    白笙愣了,上牙不知道轻重的在下嘴唇上咬了一口,一下就咬出了一道重重的白印。

    他怔怔的望着容胥,不住的摇头,“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走,为什么要我走”

    “嘘”容胥伸手,把快都被白笙咬破的可怜下唇从牙里解救出来,哑声道,“听我说,不需要很久,最多只需三日,三日之后,我一定去南明接你,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白笙的脊背微微颤抖,声音哽咽,“不要我不要”

    窗外的雨下的很大,就像是有人拿了大瓢子往下一瓢瓢的泼水,还伴着划破天空的电闪雷鸣,滴滴答答的重重砸落在青石板上。

    随着雷鸣声,容胥周身在很快的某一瞬间,像是拢上了一层黑雾。

    与此同时,天空也出现了一道密密麻麻的淡金色巨网,但它出现的太快也消失的太快,就算有人见到了,也会觉得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现了是错觉。

    满屋子的暗卫都低着头,自然没有看见这些异象,但这间屋子里,除了白笙以外的所有人都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沉重压迫感,几乎只在一瞬间,他们的呼吸都开始变得费力起来。

    不只是他们,在这主殿周围的所有宫人,都有同样的感觉,那些孱弱一点的宫人,他们不像暗卫有内力在身,甚至没有反抗之力,直接就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压的失去了知觉

    容胥眸中红光闪烁,他深深吸了口气,气息仍旧十分不稳,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温柔至极,“答应我笙笙,你不能留在这里,先去南明等着我,等我的病好了,就去找你,听话。”

    “我不要。”白笙把头摇的像拨浪鼓,“我不走,不走,你生病了,我怎么能走,我要在你旁边陪着你,我要和你一起。”

    从前白笙不愿意走,是因为他在这里,只有一个容胥,除了容胥,他谁也不认识,而且容胥是他来这里的目的,他爱黏着容胥,更多的是离不开他。

    可如今这个原因已经不同了,他不愿意离开容胥,是因为白笙把自己平生所有的爱与依赖,都交付给了这个男人,他的心在这里,他不愿意再离开

    容胥额头上已经全是汗珠,体内的封印摇摇欲碎,他咽下嗓子里的血腥,仍旧轻言细语的哄道“忘了刚刚答应过我什么了吗是笙笙自己答应了,说只要能治好我,什么都愿意,乖,听话好不好。”

    白笙固执的一点也听不进去劝,他紧紧抱住容胥的腰,容胥说的那么多哄他的话全听不见,撂下一句话,“我不走,死也不走”

    屋子里陷入静寂,若是没有暴雨,可能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见声响。

    容胥不再言语,他低下头,轻轻在白笙的发顶亲吻了一下,艰难的将眼中的强烈不舍掩去,才垂手拉住了白笙的胳膊。

    他的动作很强硬,即使是被天道封印压制的连呼吸都艰难,也还是小心的控制着力气,把扑在怀里的小家伙捞了出来。

    容胥箍着还在不断挣扎的白笙,推到庞厉旁边,冷声道“带他走,现在,立刻。”

    庞厉没有丝毫犹豫,抬手扣住白笙的肩。

    “我不走,放开我坏蛋不要你管,坏人我不要走放开我”

    白笙对庞厉就不像对容胥那样温柔了,又是踢又是打,庞厉却像是没有一点知觉,不还手也不管他的反抗撕打,钳着他往殿外走。

    如果是这样一路到南明,庞厉要挨的打,恐怕不只是这一会儿的事了,毕竟容胥早吩咐过,白笙身子弱,不许对他用药,更不许伤他,除了白笙自己累了睡着,恐怕就没有消停的时候了

    满屋子跪着的黑衣暗卫下午就已经领了命,见白笙走了,也相继起身跟上。

    可就在一行人快要走出殿门的时候,变象突生。

    受到过最严苛的训练,即使面对再大的场面也要保持面不改色的暗卫们,生平头一次被惊的失了魂,惊慌的四处逃散到开处,没有一个敢再靠近站在殿门外的那个少年。

    门廊下还有几个仰面跌坐在地上的暗卫,外面雨下的那么大,他们却不往长廊下边躲雨,反而踉跄的往后面的石阶上躲,神情像是见了鬼。

    即使镇静如庞厉这样的,也瞳孔紧缩,伫步定在了原地。

    站在长廊灯笼下的白衣少年,身姿挺拔漂亮,像是一株翠竹,散乱下来的长发随风飘舞,漂亮的像是神仙童子。

    可就在他的身后,却忽然的出现了一条毛绒绒的白色大尾巴,脑袋上也支起了两只白色大耳朵,挥向众人的手指指尖上长了锋利如刀刃的指甲,在夜色下闪烁着诡异的光。

    活像是民间画本里的妖怪

    正应了那句老话,越漂亮的东西就越是危险

    是了,他们亲眼见到了,被那只诡异的手撕碎的斗篷,被一道气浪掀翻到廊下的暗卫,还有庞厉手臂上,到现在还滴着血的伤口

    这不正是画在传奇画本里,凶残无比,夺人性命,食人魂魄,让人永世不得超生的邪恶妖物么

    长廊上不只有暗卫,还有满院子的宫人,一时之间尖叫声四起,像海浪四散而开,突兀诡异的惊叫声很快引来了更多宫人

    “闭嘴。”

    容胥眼神中尽是阴鸷,一手将被围观的人群和尖叫声吓的瑟瑟发抖的白笙揽进怀里,按着他的脑袋埋进胸膛里,语气森然狠戾,“谁给你们的胆子,也敢来在这里放肆。”

    宫人们悚然一惊,这时才从惊吓中反应过来,意识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方才还喧闹的主殿门口静寂了一瞬。

    众人惊慌的想起来,这里是平清宫,是皇帝的居所

    “滚。”没有情绪的一声。

    前面聚集的宫人顿时们如临大释,四散开来,转身飞奔着离开,鱼尽鸟散

    “殿前失仪,自去慎刑司领罚,怎么,还需要孤来提醒你们”这句是对剩下的暗卫说的。

    领头的暗卫见到陛下对那妖物的维护,捏着指骨,咬着牙犹豫了许久,终于在看着两人转身就要进殿的时候冲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到容胥身后,声嘶力竭的喊道,“陛下圣明,那是妖物这样人人得而诛之的东西,陛下千万不可被他蛊惑请陛下为江山社稷,大周的百年基业再想一想”

    容胥脚步一顿。

    白笙埋头靠在容胥的身上,对身后那声叫喊没有一点儿动静,只是手指头更紧的揪住了容胥的衣袖,泪水没一会儿就打湿了男人胸口的衣裳。

    容胥感觉到了冰凉的湿意,眼中戾气更甚,转过身,目光斜睨向殿门口跪着的暗卫,毫不犹豫抬脚狠狠踹过去,直接踹中了他的胸口,让暗卫吐血倒地。

    容胥动作很温柔,带着白笙往殿内走了进去,在他们身后,众人恍惚之中,听到容胥很轻的笑了一下,低喃道,“江山社稷,与我何干。”

    活像是被妖精迷惑了神志的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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