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人当初的确见过林家的聘礼,搁在一般人家确实很贵重了。
是故,她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如今贾母却说出林母不当贾敏为媳妇之言,不由杜夫人不吃惊。
果然林母做了什么移花接木的事情,她这个媒人脸上也不光。
石梅苦笑:“还是探花郎前来辨认一番吧,探花郎是林家唯一的儿子,应当对林家的事情有所了解。”
一时,如海被请了进来说话。
杜夫人直接说道:“如海,帮师娘看看这种文定礼单可有不妥之处?“
林如海心中诧异,不知道杜夫人这个时候为何要扯出些题外话,却是认真的看了一眼:“中规中矩吧!”
杜夫人面色一变:“比你们林家如何?”
如海躬身把礼单递给杜夫人:“这个,各家族有个家族的规矩,这个无法比较评论。”
杜夫人心里顿时寒了半截:“若我说,这是令堂当初托付我送到荣国府的文定之礼呢”
如海闻言愕然,看了眼石梅冰寒的双眸,不敢再看第二眼。
瞬间,他明白母亲做了什么,他母亲只怕是想要兼祧之心,从来没有熄灭过。
如海此刻恍然大悟,母亲牙根不是要给自己纳妾,而是被姨母描述的嫡庶双嫁两头大的建议,迷了心窍。
或者是恼恨荣府打乱了她的计划,心里不痛快拿贾敏撒气,让她将来回族里祭祖闹笑话吧。
却不想想,贾敏闹笑话,岂不就是他闹笑话。
至此,杜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呢:“这事儿你知道不知道?”
如海艰难的回道:“我那时……看过文定礼单……”
这话已经足够了。
当初看过,今日再看却满眼陌生,说明两张礼单并非一张。
很显然,林母李代桃僵蒙骗了儿子。
杜夫人说道:“这可如何是好,不说荣府在孝期不能办喜事,就是能办,一人一生也只能有一次小定!”
石梅是摩拳擦掌要揭穿此事,最好能让林母赔情道歉,再双手奉上传家宝,那时候再决定谅解不谅解。
然而,杜夫人说了这句话,让石梅瞬间失神。心里也越发怨恨林母,这个女人真是算无遗策。
她早知道这个道理,却偏偏这般,这是料定荣府不敢违抗圣旨,必定选择息事宁人。
只是没想到,贾母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安坐如山的原装,成了怼天怼地的石梅。
石梅面色铁青:“欺人太甚!”
如海唯有作揖赔情。
杜夫人只觉得坐蜡,这事儿真是不知道如何收场了。
石梅气得有些语无伦次:“这婚事,这婚事……”
这婚事真是不该结!
贾代善只看见如海优秀,是宰相的根苗,却没想过林母寡母子养儿,岂是好相与?
杜夫人愁的不行:“这个张氏啊,煎熬这些年,眼见儿子出息了,儿孙满堂了,她怎么就作兴起来了?”
林母身子不好,又煎熬多年?
石梅闻听这话,脑子忽然打个突突:林家人最出名的不是有钱,不是有才,却是林家人都短命!
书上只说如海贾敏年过半百膝下只有六岁的女儿,三岁的儿子。
年过半百,至少有四十岁才能说这话。
贾敏生了黛玉又生了个儿子,这说明他们两口子有生育能力。
然则,怎么如海四十岁,黛玉才六岁,三十四岁才生子?
这还要再等十年啊?
石梅暗暗掐指,去年订婚,如海二十三,今年二十四。
贾代善三年孝期过后,他二十七。
然后,婚事准备一年,最早也要二十八岁才能成亲。
这中间至少有六年时间,夫妻却没生育。
石梅忽然浑身一个寒颤:这般算来,就只有一个可能,林家出了什么事情,让这对夫妻不能生育?
答案呼之欲出。
石梅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若是她不依不饶,万一林母有个什么,如海必定是亲生儿子,岂能不偏向母亲?
婚事无法更改,贾敏的日子如何过呢?
必定是终生怨偶!
反之,荣府若是与林家拼个鱼死网破,解除婚约。
然后,林母出了意外。
贾敏的名声必定臭大街!
石梅拍拍额头,忽然觉得再跟林母纠缠下去很没意思。
石梅忽然觉得自己拥有上下五千年的超前见识,却对贾敏的婚事无可奈何!
正在石梅暗自嗟叹的时候,杜祭酒大人得到了消息,派遣贾赦进来传话:“母亲大人,杜大人有话当面说与母亲,让儿子询问母亲,可否拨冗一见?”
石梅对杜大人要说什么心知肚明,她正不知道如何让这件事情圆满收官。
这真是瞌睡遇到枕头。
石梅闻言起身说道:“你这个孩子,这还用问吗?杜大人是请都请不到的贵客,他愿意见我这个老婆子,是我的荣幸。快些请进来了呀!”
贾赦回身往前殿去了。
石梅冲着杜夫人叹息:“我们家的孩子啊,被我与他父亲保护的太严密了,总觉得孩子还小呢,多护他们几年,再没想到公爷走了这步……”
杜夫人很会说话:“也是公爷太能干了,万事不用人操心。”
两人不免缅怀贾代善一番。
少时,杜大人由着贾赦贾政陪同进来了。
丫头一声通禀,张氏王氏忙着回避。
石梅这里起身迎接杜大人。
两下见礼已毕落座。
石梅这里招呼丫头上茶待客。
贾府居丧,满室肃穆。
杜大人这里也不啰嗦,直接说到主题:“今日之事,老夫都听如海说了,原是林母作兴办错了,夫人受委屈了。
这事儿我们夫妻也有视察之过。
然则,覆水难收,既定之事难以更改。
老夫知道夫人有气,然而,这事儿万不能闹到人尽皆知。
且不说陛下龙颜震怒,两家都要受训斥,只说这亲事是老公爷定下,夫人难道忍心让公爷泉下不安吗?”
石梅长叹一声颔首:“杜大人这话说中了我的心病,之前我也是话赶话,一时气愤,这心里其实是左右为难,难下决断。
忍气吞声,我不甘心!
我的敏儿金尊玉贵的养大,岂能眼睁睁看她被人作践受委屈?
闹到御前,我也不忍心!
一来,我敏儿是女孩儿,一旦退婚,清誉必定要受损。
二来,探花郎十年寒窗不容易。
我心里早把他当成女婿看待,一个女婿半个儿,我岂忍心坏他的前程?”
杜夫人忙着安慰:“天下父母心,令千金受委屈了!”
杜大人见石梅这般的配合,十分高兴:“夫人这话老夫相信。好在只是小定礼除了纰漏,还能补救。
只为林母体弱多病,林府与贾府的婚事,如海已经全权委托与我们夫妻料理。
老夫在这里向夫人承诺,三年后,两府下聘过大礼,老夫必定办得风风光光,让夫人满意。
当然,这一次夫人受了委屈,不能这般轻易抹去。
老夫做主,让如海向您斟茶赔罪,未知夫人肯不肯看在老夫的面上,高抬贵手,饶恕这一回?”
石梅忙道:“杜大人言重了,大人是清流领袖,多少人以追随大人为荣,我岂能不信大人!”
如海多么机灵啊,杜大人这里说着话,他已经高举着托盘在石梅面前跪下了。
男儿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君王。
论说,石梅身为岳母也受得起。
然,杜大人夫妻当面。
石梅自然不能给人不知轻重的印象。
在如海跪下的当口,石梅侧身避开,然后亲自搀扶:“你这个孩子,男儿膝下有黄金……”
杜大人很满意贾母的做派,却道:“岳母也是母,这礼,夫人受得起。”
这一下,虽然林母没有出面赔情,有如海的恩师出面承诺,份量比林母更重。
荣府的里子面子都有了。
杜大人还欠了荣府一个大人情。
石梅这才满意接过茶水。
事后,石梅安慰贾敏:“荣府如今风雨飘渺,前程难料,我们不能为了你孤注一掷。委屈你了!”
贾敏却道:“母亲与兄嫂做的足够了,且探花郎才貌双全有担当,女儿不委屈!”
石梅摸摸贾敏的额头,心里松口气。
她还真担心林母与她死磕到底,把才貌双全的林妹妹蝴蝶了!
此后,如海逢七便会前来铁槛寺盘桓一日,跪经化纸上香,俨然贾府的儿子一般。
得知贾政要参加科举,如海又把自己做了笔记的四书五经收拾了一大箱子拉到了铁槛寺,送给贾政研读。
闲暇还与贾赦研讨策论,与贾政研究时文。
贾赦贾政无不夸赞如海的人品才学。
石梅越发没话说了。
她若不认如海,只怕贾赦几个也不答应了。
六月十八,贾代善停灵百日。
次日,石梅带领荣府一众儿孙,护送贾代善的棺椁返乡。
六月正好是东南风,船只南下,顺风顺水,十分迅捷。
一月后,大船到达祖籍。
金陵留守的老十二房族亲早已等候码头。
石梅被贾赦贾政搀扶着下船。
码头已经白浩浩,跪满了贾氏族人。
宗族儿郎亲手抬了棺椁下船。
贾敏大放悲声……
瞬间,整个码头开了闸般陷入哭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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