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的时候,女眷又起了冲突。
却是八房的当家奶奶为了维护自家的奴才,奚落十二房的五奶奶,嫌弃他们祭品寒酸。让他们把鸡蛋卖了瞧病。
五奶奶息事宁人,他儿子却嘴巴利索:“九婶此言差矣,恕侄儿不敢苟同。
今日祭祀祖宗,看的是儿孙的孝心。
贾氏有今日的繁荣昌盛,全靠祖宗当初高瞻远瞩,志存高远。
试问,如此睿智英明的祖先们,难道嫌弃我家贫穷,不受我家的供奉吗?”
九奶奶当时被噎得张口结舌。
石梅吩咐赖嬷嬷打听方知,这对母子正是跟五房八房不对付的十房。
十房人丁不旺,到了文字辈已经是三代单传。
五奶奶的夫君叫贾敦,兄弟五个只存活他一个,大家都唤他五爷。
石梅道:“我看过族谱,上有记载,当初荣宁二公回馈本家,曾经出资,给留在金陵的十二房每家两千两银子置办田产,这也是二百亩,他家又是单传,一个猪头百十钱,何至于只能拿出鸡蛋呢?”
赖嬷嬷说道:“十房是庶出,在族里不受待见,因此辈辈人发奋读书,想出人头地争口气。族学只免费供应到十五岁,十房的子孙几乎个个读到三十岁。
每年束脩五两,每年参加岁考的费用,还有笔墨纸砚,前前后后,一年总要花费二十两。
十房子孙没有读书的运,只出不进,越考越穷。若不是族里年年有红利,只怕饭也吃不饱了。”
石梅蹙眉:“敦少爷不是秀才吗?秀才可以坐馆可以做账房,何至于此?”
赖嬷嬷道:“这位敦少爷自幼体弱,又读书拼命不眠不休,等他考上了秀才,身子也拖垮了,一年到有半年躺着,族学也看不上他,别人更加看不上。
金大说的嫌隙,就是这事儿。”
拿身体换前程固然不可取,但是,他们这种自强不息,靠自己努力改变命运精神,值得贾赦贾政学习:“怪得!”
又问:“十二房呢?”
赖嬷嬷道:“老十二房刚好相反,他们家因为太能生了,跟咱们公爷一辈的代字辈有三个儿子,到了文字辈,竟然生了十二个儿子,玉字辈眼下又有了八个少爷,嗷嗷待哺。您算算,娶妻生子要多少钱?二百亩地哪里够呢。”
石梅遂问:“十二房这些儿子何以为生?”
赖嬷嬷道:“贾氏族人享受过荣华富贵之后,再让他们老老实实耕地卖苦力是不能了,族里倒有些肥差,嫡出的也不够安排,再轮不到十房十二房这些庶出的房头。
十二房的儿孙十五岁就不能在族学混了,一概丢到街上自谋生路。
他们在族学混了四五年,比旁人能说会道,替人跑腿混个温饱没问题,想要活的体面就难了。
那位十奶奶的夫君叫贾数,是十二房最出息的子孙。
他离开族学,嫌弃帮闲丢人,因为写得一手好字,在码头上摆摊,帮人家代写书信契约。今日也来了,除了他媳妇供奉祖宗一甑子白米饭,他还写了一篇祭文,据说二爷很是夸赞他几句呢。”
石梅吩咐赖嬷嬷:“查查十二房这几个兄弟的人品。”
十二房子嗣上在街面上混营生,必定见多识广,只要人品没问题,可堪一用。
老五房欺行霸市,鱼肉乡里,再不能放纵下去。
一撸到底估计难。
但是绝对不能再让五房一家独大。
石梅准备提拔十二房出来当差,让他们与五房相互监督,相互制约。
十二房不受待见,受到提拔,必定感恩戴德,对嫡枝忠心耿耿。
再有荣府的田产租息,也不能全权交给周瑞赖大这些奴才打理,石梅决定提拔一些家族后辈共管,让他们相互掣肘。
如此,石梅才好渔人得利。
石梅来了,赖大这辈子就做不得赖爷爷了!
在打探清楚十二房几个少爷人品不赖之后,石梅单独召见了十二房的大少爷贾玫。
贾玫识文断字,在街上替牙行跑腿儿。
对于田产的事情有独到的见识。
正是石梅眼下急需的人才。
贾玫很有礼节,进门不待人吩咐,就跪下磕头:“给太太请安,太太吉祥!”
石梅等他请安完毕,才道:“起吧。同姓三分亲,何况咱们还是一个祖宗,你是文字辈,跟他们一样,叫我婶娘吧。”
贾玫受宠若惊。
他们这房不仅混得差,也最不受嫡枝待见。
平日一句话不对,嫡枝的少爷就敢拿脚踹他们。
五房八方的奴才,也敢当面啐他们一脸。
再没想到荣国府的超品诰命如此和气。
石梅是爽快人,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听说你家小子七岁了,书读得不错,你那媳妇儿也在满世界打听,想要把你们家大小子送进京都做伴读?”
石梅这时放出一个诱饵,看那贾玫上不上钩。
京都读书可不比乡下,族里儿郎上学,一年才有五两补贴。
凡是被主家看上做了伴读,每月有八两银子的补贴。
这还不算,伴读还能带一个兄弟做书童,另外还有二两银子的月例。
银子也罢了。
进京伴读,就有机会认识下一任爵爷。
这中间的好处多了。
是故,王氏放出挑选伴读的消息,富甲一方的五房八房也想参一脚。
贾玫很有自知之明,这等好事,他们这些嫡枝嘴里的庶孽,根本没有资格:“这都是那堂客瞎胡闹,咱们爷们对府里无有寸功,哪里就敢如此奢望?“
石梅就喜欢这种明白人,若他真的淡泊名利,不贪不求,石梅还真不敢用了。
她丢出一张拟好的条陈:“说得好,无功不受禄,受禄必有功!看看吧,我这个功劳,你接不接?”
贾玫心中顿悟:五房与八房要倒霉!
只是,不知这位诰命能做到什么地步:“这事儿侄儿能做,只是,侄儿要请教婶娘,您想要怎样的结局?”
石梅心道一声聪明:“这要看他们坏到什么地步,虽说骨肉至亲同气连枝,然则,若是触犯了王法律条,断不能姑息。”
不过三天,贾玫送来一本账簿,几沓卷宗。
石梅顿时明白,这个贾玫是个人物。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荣府在金陵有一万二千亩良田,各色铺面十二家,交给五房打理。
贾玫不仅送给石梅一份金陵大户人家的收支拓本,还把五房八房的家底摸得一清二主。
石梅手里有这些年五房上交的收支账簿,两下比较,真是让人不能置信。
丰年他们克扣三成,灾荒年他们就敢全部私吞,还要荣府额外拿银子救济族人。
五房在本县有一千二百亩良田,三栋华宅,邻县却有八千多亩良田,八栋豪宅。
在东省地还有酒庄,农庄。
家产不下五十万。
八房更嚣张,不仅良田万亩,本县邻县豪宅十栋。
竟涉猎私盐私茶生意,家产已经超过了百万两。
不算功勋田与御赐豪宅。
八房的家产已经能跟两府持平了。
再看贾玫罗列五房八房太太奶奶小姐们的排场。
穿金戴银马车轿子,不在话下。
太太身边伺候的人竟然高达十二人。
奶奶身边的婆子丫头加起来也有八人。姑娘身边嬷嬷两个,大小丫头各四人,嫡枝少爷丫头八个,长随小厮也有八人。
贾敏身边也只有四个嬷嬷,大丫头四人,小丫头八人。
两房这是直追国公府啊。
俨然是一方豪门。
他们何德何能?
就凭着跟贾源是一个太爷爷的堂兄弟?
盐茶一向都是朝廷统购。
五房八房臭味相投,八房涉猎其中,难保五房没沾。
看来,这五房必须连根拔除了!
贾玫见石梅沉吟,以为石梅犯难了,遂道:“我们虽是微末侧枝,却也以姓贾为荣。
贾氏宗族强大,我们才能得到庇护。
然,这些年那些管事嫡枝闹得实在不像话。街面上多少人在背后骂我们缺德不仁。
再让他们闹下去,不说贾氏在金陵要臭大街,只怕还要拖累二府。我们看着心里难过得很,却有力无处使。”
石梅颔首:“说得好!你想为家族出力,我这正有一事托付你,我要你把八房的消息鸦雀不闻递到敬大爷手里,你可办得到?”
贾玫作揖:“婶子信得过,侄儿就办得到,只是……”
这等机密必须亲自交到贾敬族长手里才能奏效。
上京一趟,一来一往,路上需要月余时间,租车住店,回程就到了腊月,一身行头也要二三两,没有十两银子回不来。
石梅道:“赖嬷嬷!”
赖嬷嬷端出来一对五十两的银锭子。
贾玫拿了一个:“宽备窄用,余下的侄儿回来交还给您。”
石梅道:“你留着,我还有事吩咐。八房的事情只怕在年后。五房的事情就在眼前,冬月初八,各处庄头掌柜进府对账。动五房,我需要一个契机!”
贾玫满脸凝重:“婶娘安心。“
石梅道:“臣不密失身!若你让人逮住,我可不会认!”
贾玫躬身长揖:“侄儿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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