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张德福脸上的褶子还没有那么多,地位也不及现下, 但依旧是爱操心的性子。一边喘着气一边追赶着前方乱跑的人。
“殿下, 殿下, 快跟我回去, 娘娘要生气了。”
还是八岁的萧昱珩自是不会顾及那么多, 提脚加速正想甩开, 拐弯时却撞上一人。
背后追赶的张德福心一跳, 看清了来人, 又松了口气。
小萧昱珩不自然的咳了咳, 正色拱手请安“德妃娘娘。”
宫装女子笑得温婉,伸手轻轻在他额头一点,故作怒道“你呀你,都那大了还那么皮。这撞倒我是小事, 这要是撞着别人了, 给你母妃知道了定又要罚你。怎么不学学你皇兄那般,成熟稳重些呢。”
小萧昱珩不知在想什么,一本正经道“皇兄是太子自是不一样。”
德妃无奈的摇了摇头,但脸上却依旧是温柔的笑意。
场景变了,是在行宫猎场。
“你们兄弟俩, 快来喝点水暖暖身子。”
前头站着的两个人看着远方的猎场,一高一矮, 容貌酷似, 闻言都回过身子, 看向说话的人。
“谢过德妃娘娘。”太子接过, 掩袖喝了口。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由他做起来却是格外的赏心悦目。
德妃一笑,“太子和我还需客气你们母妃不能来,托我照看你们兄弟俩。珩儿还小,等会就老实待在我身边,可不许偷偷跑进猎场”
太子看了眼明显情绪不高的小萧昱珩,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慰道“等过多几年,再长高些,皇兄亲自教你可好”
“谨遵皇兄教导。”在人前,他自是会收敛起性子。
小萧昱珩想进猎场已非一朝一夕,待他终于长到八岁。往日许诺亲自教导他的父皇却为淑妃所生之子拉得开弓而大喜,半个眼神也没分过来。
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喝彩传来,这边倒显得有些冷清,德妃叹了口气,“珩儿要争口气,像你皇兄那般,知道吗”
“知道的。”
可那时的萧昱珩,嘴上虽应下,但心底却有了另一番打算。
兄长成熟稳重,德才兼备,早早又被封为了太子。朝中提起,无不是一片赞扬。
母妃虽严厉,但无论他闯了什么祸,皇兄都会替他妥善处理,仿佛天塌下来都有他顶着。更有和母妃情同亲姐妹的德妃帮着求情。
近段时日,虽刻意在他面前隐瞒,但他还是从大人脸上看出了深深的忧虑,而他也知道这皆是因为那淑妃母子,有什么东西,正悄悄变化着。
静坐了一会,四周的人都开始闲谈起来。看到同龄的勋贵子弟挤眉弄眼的给他使眼色,萧昱珩四下打量了几眼,找了个机会偷偷跑了出去。
“殿下,相信我,这边绝对没人看管,一定能进得去。”
“没错,等我们打到猎物了,看他们还敢小瞧我们不”
几人年纪都不大,骑着明显与年龄不相符的马,跟着萧昱珩身后,扬鞭跑进了猎场。
最前头的萧昱珩甩开他们两个马身,风“呼呼”的向后灌。他骑射的功夫已偷偷练得不错,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若父皇知道了,定会向往日那般夸奖他,母妃也不用为多日见不着父皇而忧愁。
“娘娘,殿下已进去了。”有宫人低眉顺耳,俯身说道。
“是吗那就派人告诉太子,说珩儿偷跑进猎场,怎么找也找不到。”坐着的女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那般温柔,一字一顿缓缓说道。
“是。”
“陛下这是怎么了”顾令筠看到躺在床上的萧昱珩眉头紧锁,额际渗出许多汗,不禁担忧问道。
刚刚他倒在她怀里,顾令筠是吓了一大跳,张嘴就想喊人,情急之下又想到此事不宜张扬,就只唤了张德福进来。
张德福对这类情况倒像是轻车驾熟,虽然一样担忧,但还是分出心安慰顾令筠,“娘娘不必担心,等一会陛下就会醒来的了。”
“这可是因为他那能力才会如此的”
张德福也未料到他们陛下竟然会将此事告诉给贵妃,但转念又想到,这些年人来人往,知晓内情的人已所剩无几,能陪在陛下身边的也是越来越少。
叹了口气说道“是啊,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的。陛下虽得到这异能,伴随来的,就是时不时就发作一次的头疾,严重的像这次就直接晕过去了。”
“可找来太医看过是怎么一回事”顾令筠急问道。
张德福摇摇头,“陛下突然得到这异能时宫里发生了许多事,并不宜招摇。何况这事实乃过于惊骇”也只有贵妃,知道了这事却没多大反应。
“当时偷偷寻医,却瞧不出任何问题。后来却被天露寺的老住持一眼看破。说是待时机到有缘之人出现,自会化解。现在看来有了这异样也并非是什么坏事,当时哎,依老奴瞧啊,这有缘之人定是贵妃了。陛下今日头疾又犯了,第一个想的就是来找贵妃。”
顾令筠就静静听着,没有说话,注意力都放在萧昱珩身上,替他擦了擦眉头的汗,又掩了掩被子。
“快点醒来吧。”半响,似呢喃般说道。
睡梦中的萧昱珩隐约能听到两人的交谈声,想要睁开眼,但又感觉眼皮似有千斤重般。内心深处下意识想要回避的事,又一幕幕在脑海里展现出来。
“娘娘,太子这是被熊爪所伤,虽不危及性命,但也是有损体魄,日后要小心照料。”
“娘娘,不好了,太子又烧起来了。”
“快,快去打盆热水来。”
萧昱珩跪在一旁,整个身子都在发抖,死盯着床上的人。猎场上皇兄从黑熊爪下救出他,自己却被伤着了。
“珩儿,珩儿。”床上的人意志不清醒,却惦挂着他。
“过来。”他的母妃突然唤道,声音喑哑得不像话。
萧昱珩走近,又跪下。
“记住了,今日你的皇兄是为了保护你才受伤,你日后若是再如此顽皮”讲到一半又说不下去,一向要强的母妃竟带上了哭意。
“孩儿绝不会再任性。”一字一顿,他像给母妃保证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后头太子迈过了这一关,转危为安,但身子是受了损,大病小病,药炉子没有停过。
那一日,他还清楚记得,是在东宫的院子里,桂花撒了一地,香气飘到好几里外。他正陪着皇兄在外院子里晒太阳,连续几日的卧床,皇兄的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
秋意正浓,一阵微风吹过,最让人感到惬意,但却让皇兄猛烈咳嗽起来。
“不,不碍事咳咳咳”半天,太子才平复过来,语气虚弱的问道“珩儿功课可都做完了”
那事已过了三年,萧昱珩仿佛一夜间就长大般,收起了所有的性子,比所有人都要刻苦,越来越像他的皇兄。
“都完成了。”
然而也并非没有不同之处,太子无论见了谁都是笑意盈盈,温和有礼,让人如沐春风。而萧昱珩小小年纪就练就喜形不于色的本领,饶是在宫里打滚了几十年的老人,也难以猜透他的心事。
萧昱珩顾忌着太子的身体,正想劝他回屋内,背后却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
“珩儿也在这呢可真是巧了”
身着龙袍的男人走来,萧昱珩逆着光眯了眯眼,后又低下头去请安,“父皇。”
“哎,别起来了,快坐下。你身子不好,坐着就行,咱们父子间还需要那么客气吗”太子站起来半个身子但却被按下。
瞧着眼前的男人,萧昱珩竟感到一丝陌生,这三年来私下和他独处的日子,可谓屈指可数。
“父皇今日怎么来了”太子对着他,一样带了些拘谨和不自然。
“来瞧瞧你了,病了这么些时日,怎么都不见好让李国师来替你瞧瞧是怎么一回事。”大周皇帝笃信巫祝,国之重事也要占卜问卦,是天下通晓之事。其余可忽略不谈,如今竟要替皇兄看病他直觉荒谬,正欲开口,就被太子抢先了一步。
“珩儿不是说太傅布置的功课还没完成,还不快去”
皇兄的眼中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只是轻轻地,朝他摇了摇头。
萧昱珩无奈,行了礼就转身离去,快跨出院子时又回了头。
皇兄也在看着他,见他回头,微微一笑,目光一如既往的和煦。
但萧昱珩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眼,竟是最后一眼。
像是冥冥中注定般,那日他到夜深了也还未入睡,坐着一遍又一遍的练字,抒发着内心的不安。
半夜,四下都是静悄悄的。
沉重的钟声响彻了整个皇宫,一声、两声、三声。
手中的笔一顿,滴落的墨汁染了一大片。萧昱珩内心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但怎么也不敢相信。扔下笔走出去,没走几步,就见一盏又一盏的灯亮起。寂静的宫中顿时喧闹起来,喊声、哭声交杂在一起。
萧昱珩见张德福朝他跑来,嘴巴在动。
突然间他什么都听不到,世界静得可怕。
张德福跑到他面前跪下,不断涌出泪,满脸怆然,目光悲切。
萧昱珩想要开口,嗓子却突然哑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太子薨了。”突然间声音又回到了他的世界,皇宫上下似乎都在喊这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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