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神仆契

    第五十九章

    马兰大人的一双眼皮抖动得厉害, 罗芙洛教授拼命翻书, 口中念念有词, 唯有爱德华教授奔过去

    “罗芙洛教授, 马兰大人,快来”

    “莱斯利先生晕过去了小弗格斯也晕过去了,噢光明神在上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 马兰大人才板起他那长长的、过分严苛的脸

    “罗芙洛教授, 您看到了吗那是神之契约”

    “不, 不, 不可能是神”罗芙洛教授摇摇头,以一种如梦初醒的态度道, “献你之忠诚,为我永生永世的奴仆神在, 你在”

    “神册上虽有铭记,可神却从未与人真正定过契约”她以一种梦幻的语气问,“马兰大人, 您信吗”

    罗芙洛教授觉得自己简直魔怔了。

    她怎么可能在一个学生身上看到神之契约呢那可是千千万万年来无数信徒的渴望啊

    “可刚才明明是神迹。”

    马兰大人憧憬地看向白光消散之地,“我神永在, 星辰不朽。”

    他将手轻轻按在了胸口。

    “我神永在,星辰不朽。”

    罗芙洛教授也将手按在了胸口。

    “你们俩说什么呢孩子们都昏过去了”

    爱德华教授大煞风景地道,边说,还边将身上的外套罩在了那光衤果的少年身上。

    褐色的长外套竟然短了一截, 露出对方苍白又美丽的双腿, 肌肉线条流畅而漂亮。

    爱德华教授忍不住对比了自己一下。

    “噢金色的小羊羔, 嘿,居然会变羊术,金色伙计,我可得不服气地说一声,我年轻时腿也长,老了就才变短了”他神神叨叨地将人扛起来,腰带粗鲁地打了个结,背在背上。

    “请等一下。”

    马兰大人的权杖抵到爱德华的面前,“在回去前,我需要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心粗的爱德华可没发现什么不对。

    罗芙洛教授则弯下腰,怜惜地将那一旁恢复生机的少女半扶半抱起来。

    两个年轻的孩子,一个光着、一个只披了一件外套不难想象,曾经在地底下度过了多么快乐又荒唐的一段时光。噢,年轻真好

    “信仰。”

    马兰大人话毕,权杖轻点,一道白光从他的指间弹入权杖上小巧的水晶球。

    水晶球一点一点亮起,璀璨如钻石一样的光从那球中流出,被马兰大人引导着落到了昏迷的少女身上。白光如轻纱一样笼住她,往下一沉,又顺畅地沉进了她的身体。

    “光明。”

    马兰大人满意地移开权杖。

    又一道白光分流出去,被引导着注入少年的身体,沉进去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可马兰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随着时间一点点消逝,渐渐暗沉无比。

    “马兰大人”连迟钝的爱德华都察觉到了,“小莱斯利他怎么了”

    “抱歉,我也不知道。”

    马兰那双沉沉的眼睛看向一旁的罗芙洛教授,她可是光明学院除了布鲁斯主教外,对光明研究最深入也是最博学的学者。

    “罗芙洛教授,您看见了吗”

    “看见了灰色的。”

    罗芙洛教授一脸怔忪,“白光沉入,灰色反溯是灰色。”

    “灰色”爱德华惊讶地,“什么灰色”

    深渊力量是黑色的,它代表着冷酷、狡诈和阴暗。

    光明力量是白色的,它代表着纯洁,温柔和希望。

    可灰色

    从来没有过灰色。

    没人能解答他。

    马兰大人收回了权杖

    “这一切,我会如实上报给布鲁斯主教,由他来裁决。”

    “命运。”

    罗芙洛教授恍惚道,“在黑与白之间,交缠的命运。”

    而在马兰大人和爱德华教授再度问起时,她却像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弗格斯小姐”

    “弗格斯小姐”

    耳边传来嗡嗡嗡不那么温柔的叫唤,柳余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一张寡瘦的脸出现面前。

    “你醒了”

    “我”在哪儿

    声音嘶哑。

    “先别说话,弗格斯小姐,你昏迷太久了。噢,三天三夜简直不可想象。”

    干裂的嘴唇被人用棉棒沾了点水擦过一遍。

    柳余眨了眨眼睛。

    迷茫渐渐褪去,她终于认出在她面前晃悠的、这个只扎了一个髻女人是谁。

    “维拉尼卡医师我回到学院了”

    “盖亚,噢不,莱斯利先生呢”

    说着,她就要掀被起来。

    “弗格斯小姐,”女医师强硬地把她推回去,“我劝您还是躺着,外面的情形可不大好,还有,您的手,这回我无能为力。”

    她怜悯地看着她。

    柳余这才发觉,整个右肩膀都被白纱布牢牢地捆住了,她被包得像个木乃伊。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

    反倒是身上除了点酸涩,一点异常都没有,可明明昏迷前,她整个脊柱都好像被踩断了当时她恨不得在地上打几个滚最后还是凭着意志力将剧本给演了下去

    可真疼啊。

    再来一次,她恐怕就没有勇气了。

    “盖亚呢”

    她得去看看。

    她现在的状况肯定跟他脱不了关系。

    “忠诚,契”

    那是什么

    盖亚明明说过,体内的黑暗力量已经与光明力量一同淹没,那最后迸发的,是什么

    是神留在他体内的倚仗吗神,苏醒了

    不不不,如果苏醒,她恐怕见不到今天的太阳。

    心里无数的疑惑,让柳余实在躺不下去。

    维拉尼卡医师双手环胸

    “找你那小情人弗格斯小姐,我得提醒您一句,虔诚的光明信徒绝不会和一个异教徒混在一起。您得离开他,远远的。”

    “异教徒”

    柳余抓住了重点。

    “莱斯利先生将神殿最大的水晶球给弄爆了。噢,嘭那天神殿晚上的烟云不散。灰色的 从没听过的颜色如果不是那小子之前拔出了星辰之剑,现在早就被清理掉了。”

    “清理掉”

    维拉尼卡现在的口气让柳余听起来很不舒服。

    她就像是在说一个垃圾,而不是一个人。

    “绞刑架,火刑,都行。”女医师脸上是绝对的冷酷,“他不该存在。”

    “可您说了,盖亚是灰色,不是代表邪恶的黑色。”

    柳余心想,到底哪里出了错呢

    为什么是灰色

    白加黑吗

    “任何异教徒,都得这么对付。”维拉尼卡天经地义地道,“灰色听起来就肮脏,学院里那帮小崽子们可不是好对付的。”

    “您还是没说他在哪儿。”

    “布鲁斯主教仁慈,在圣殿下达裁决之前,让他继续留在在学院学习。”维拉尼卡扯开一丝绷带,发现已经不流血了,才又替她重新系好,“但你知道的,一群白羊里掉进了一只灰羊,那灰羊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柳余当然知道。

    纵观历史,任何极端教廷治都拥有强烈的排他性,一切不信他神的,都被打为异端,异端就该被消灭

    这是铁和血的统治。

    即使用温情包裹,也无法掩盖其冷酷的实质。

    当初她拉他下湖、让他被黑暗污染时,不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吗

    也许细节上有出入,可结局却是相同的。

    “那他”

    怎么样

    盖亚莱斯利,当你被自己的信徒驱赶、仇视、侮辱,甚至审判时,会感觉到什么呢是荒谬,还是痛苦

    “维拉尼卡医师”刚才还在两人口中的少年敲了两下门,推门进来,“我的手恐怕需要您接一下。”

    他彬彬有礼地道。

    “盖亚,你怎么”

    少女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眼前的少年不复他从前的光风霁月。

    一身白色的星月袍脏兮兮的,上面什么都有,青草汁、浆果汁,甚至还有点泥巴、灰

    他的银发不再如星辰般闪烁,而是透着一股黯淡的死灰。

    唯独那张脸,却像是黯淡灰尘都无法掩盖的辉月,高贵出尘。

    当灰蒙蒙的绿眸扫来时,竟让人如寒冰附体那自上而下的、不论如何境地都无法折辱的高贵,在他身上显得淋漓尽致。

    可欺辱已经开始了。

    这一切,都是她带来的。

    “弗格斯小姐,很高兴听到您醒来的消息。”

    少年微微颔首。

    回到地面,他又像是和她拉开了距离。

    “弗格斯小姐,我说过的,他日子不大好过。”维拉尼卡医师走过去,利落地一拉一合,只听一阵“咔啦”声,少年耷拉着的右臂被接上了。

    “这是第几次了”

    “第三次。”

    少年说起“三次”时,就像衣服被弄脏了一样淡然。

    “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帮你。”维拉尼卡微笑,“莱斯利先生,看在从前交情的份上,您要不要离这位可怜的、痴情的女孩远一点”

    “不”少女以前所未有的利落跳下了床,气喘吁吁地站到少年面前,一把拽住他的手,“我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他”

    这是她一直、一直期待的那一天。

    “光明信徒和异教徒之间,没有中间地带,做出选择吧。 ”

    维拉尼卡脸孔板了起来。

    “弗格斯小姐。”

    这时,少年执起她的手,灰蒙蒙的绿眸似有流光涌动。

    柳余却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某种执拗的、冰冷的东西似是透过他的指间传递过来。她抬起头,仔细地端详,却无法从那张冰雪一样的脸上察觉出任何异样。

    “一旦决定,我将不再接受任何更改。”

    “当然盖亚,当然您对光明之心从未变过,他们不信您,我却信您。我永远、永远不会离开您。”

    她以对着光明宣誓的口吻对他道。

    那双眼睛闪闪如钻石。

    “如您所愿。”

    少年执起她手,在她手背落下虔诚一吻。

    柳余微微笑了起来。

    风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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