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手拦住门时, 不止是封如故,如一也被自己的举动惊了一下。
然而他很快便释然了。
在被试情玉“咬”过一口后,如一仍没有放弃试探封如故心跳的打算。
今日, 在用佛珠牵着封如故的手过冰桥时, 他曾试过一次, 得出的结果叫他松了一口气。
此人果真不是他的义父。
但如一后来细想一番, 认为以佛珠探脉,多有不准,为求稳妥,需要再试一次,所以他现在留在云中君房中,是全然合情合理的一件事。
想通了这一点后, 如一便淡然了许多。
义父要他照顾好封如故, 时时守在他身侧, 该是应尽之责,哪怕他一点都不想与封如故待在一起, 也要照做。
封如故也只是愣了一瞬, 马上热情地放如一进了屋来。
太好了,这小子身上暖和, 晚上有的蹭了。
得知要与自己住在一起后,封如故喜悦的情绪太过外露,笑眼弯弯, 在如一看来, 他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对这样轻浮的笑容, 如一向来是最反感的。
但既然这样笑的人是封如故,那倒还可以理解。
谁让他本来就是这样轻浮的人。
封如故不管自家儿子在想什么,快速脱去外衣鞋袜,扑在软床上,滚了两圈。
对懒惯了的封如故来说,今日在乱石嶙峋的山间走了一圈,算是吃了大苦头了,他苦着脸坐在床边活动着脚,心中顺势转起了各种心事。
只有在这种时候,封如故才不必控制自己的表情。
他正活动着脚腕,隐隐觉得有一道视线在打量自己,可抬起头来,只看到如一站在一侧,低头解剑,便暗笑自己多心,跷了脚,晃着身子,开起如一的玩笑来“这剑有那么难解吗”
如一的动作僵了一下,侧身挡住腰扣,冷静道“不过是剑璏与腰带缠上。不劳云中君费心。”
封如故比划着“要不你过来一下,我帮你啊”
如一低头,冷硬拒绝“不必。”
封如故鼓了鼓腮帮子,不理会他了,仰面在床上躺下,悻悻地想,长大了真不可爱。
小的时候衣带打了死结,都是捧到我跟前一口一个义父地求我解开的。
另一边,如一轻轻皱眉。
刚才,自己为着关照封如故的动向、免得他再出什么意料之外的鬼主意,结果竟看得出了神,险些被他逮了个现行,又叫他生出不应有的误会来。
这也导致自己一错手,不慎将衣带与剑璏缠在了一起,现在还得分神去解。
如一第一次觉得这剑如此难解,难到他甚至动了一点莫名其妙的嗔心。
好容易解下剑来挂好,如一走到屏风后,更换了一件僧袍。
他认为,以封如故的风流性子,定会趁此时跑来同他勾搭,说些不堪入耳的浑话。
为免麻烦,他特意换得快了些。
谁想等他转出屏风后,封如故懒得连地都没下,赖在床上抽烟,倦怠舒服得像只被撸够了肚皮的猫。
如一面无表情地走到桌边坐下,取了一卷佛经,想,义父说的果然不差,有一种人,最擅于欲擒故纵,借此掌控人心。
他不理会封如故了,轻诵佛经,以宁心神。
不多时,花若鸿那边又派来使者,再请云中君赴宴。
封如故劳神劳心,累了整天,在床上躺得骨头酥软,哪里肯起来。
他大声说“说我死了。”
来传话的使者“”
他不敢把这话回报,又怕请不到云中君,花若鸿回去会质问乃至于责罚他,正在惶恐间,突然听见屋内有佛经翻页声,紧接着,一把清寒稳重的声音自内传出,道“就说云中君身体不适,不能赴宴,请花掌事海涵。”
小使者如获救赎,连称三声是,擦着汗匆匆离开。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花若鸿竟亲自来请了。
看起来,他很是重视这位贵客,生怕他有什么不妥。
在这种关键时刻,这么强大的外援,他可不想失去。
他敲了几下门,道“云中君身体不适,可是水土不服之故是我们有哪里招待不周吗”
见门内没有回应,花若鸿再接再厉地讨好道“云中君抱恙,便是飞花门之过,花某粗通医术,不如”
门突然被从内一把拉开。
那名五官俏艳而偏冷的和尚站在门口,一身偏旧发白的旧僧袍穿在身上,本该有清圣之感,但他沾染杀戮太多,人如其剑,哪怕一身僧衣、一剑佛偈,也隔绝不掉那满身的煞气。
花若鸿仅仅是被他盯着,就有了遍体生寒之感。
如一平声说“云中君劳碌一日,想要休息,还请花掌事不要在此吵闹。”
花若鸿打了个激灵,赔了笑脸“云中君辛苦,不知关于那名小道士的调查怎样了”
如一说“花掌事如此关心,是因为剑川纷乱与花掌事有关吗”
花若鸿再蠢也知道这不是好话,头皮一炸,急忙撇清关系“问问而已,问问而已,云中君先休息吧,有事一定吩咐弟子,花某竭尽所能,也会为您办到的。”
后半程话,花若鸿刻意扬着声音,就是想要屋里的封如故听见,表功之意流露无遗。
如一面色不改,看他说完话了,便对花若鸿点一点头,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
歪在床上懒得动的封如故看如一这样为自己出头,笑眯眯地说“多谢小红尘啦。”
如一动一动嘴唇,想重申一遍,叫他不要这样唤自己,话到嘴边又咽下,最后只简单吐出两个字来“无妨。”
真麻烦。
如一捡起佛经,想,若不是义父所托,他才不会在这里替封如故处理这些麻烦的事情。
但与封如故住在一起,麻烦事总是免不了的。
屋外是一片毛竹林,风过时,竹声喧喧,淅淅沥沥的枝叶细响不止,和风而歌。
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在床上打了个盹的封如故被竹韵吵醒,迷迷糊糊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像是在思考自己现在正身在何地。
活像只睡晕了头的猫。
如一收回看向他的视线,把刚才就拿在手里没翻上几页的佛经往后翻去。
封如故抱着被子晕乎了一会儿,哑着嗓子问如一“你听见了吗。”
如一“什么”
封如故侧身,躺在床上直勾勾看着他“竹子在说话呢。”
“”
如一觉得这人看人的目光就像是一只小鱼钩似的,直往人心尖上钻,他一方面为这份不庄重而皱眉,一方面又想知道封如故到底想说些什么,便顺着他问“它说了什么”
“它说今天中午的菜一点都不好吃。”封如故胡说八道,“它还说,这里的菜做得太不合胃口了。”
如一把佛经放下“那它说现在想吃什么了吗”
“嗯”封如故闭了闭眼睛,说,“想吃清炒笋片、炒藕片、香椿豆腐。”
对于封如故如此幼稚的变相点菜要求,如一嗯了一声“还挺多。那就叫它给云中君做饭吧。”
封如故眼巴巴的“大师。”
如一不为所动。
封如故撒娇“小红尘。”
如一假装没有听见。
封如故委屈“我肚子饿。你管不管我。”
如一嘴角抿了抿,像是不耐烦再听他啰嗦下去的样子,干脆掩门出去了。
床上的封如故却微微松了一口气,溜下床来,转入屏风之内,速速宽衣解带,用竹管引入室内的天然冷泉简单沐浴了一番。
他趴在木制浴桶边,轻抚着后腰位置曾经盛放过、如今还是一朵青莲的纹身。
在自己昏迷时,如一曾看到过自己后腰处的红莲。
当时,他信口胡诌,说此物有护体养身之效,暂时蒙混过关;但以如一的聪慧,封如故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瞒住他,只能尽量避免在他面前脱衣,免得他看到纹身变化,再生疑窦。
封如故之所以撒娇耍赖说自己饿了,一是为着想个法子把如一哄出房间,二是他真的饥肠辘辘了,以至于洗完澡出来擦净身体时,他头晕了好一阵,只能扶住木桶边缘蹲下去缓一缓神。
由于午宴时,花若鸿一直在旁败坏他的胃口,他从中午起就没吃什么东西,一下午的劳碌过后,他早已饿得没什么气力了。
不过,也不怪如一认为他是胡搅蛮缠。
修道之人到了他这等境界,早已成功辟谷,饮食根本不是必要所需,只是偶尔的调剂,绝不会像他这样饿得抓心挠肝。
封如故蹲在地上,两眼一阵阵发着黑时,还不忘想,浮春的手艺还不坏,待会儿要去找一趟他。
自己撒娇,小红尘能视若无睹,但浮春一定受不住。
打好这个主意后,封如故草草穿好衣物,湿着头发走出浴室,心脏却是砰然一跳。
如一不知何时回来了,以和方才一模一样的姿势,执卷看书,旧的棉僧袍下露出的手腕弧度很是好看。
与刚才不同的是,桌上摆着一碟清炒笋片,一碟炒藕片,一碗米饭。
察觉到封如故出来了,如一抬起头来,神情淡漠地解释着这些东西的来源“豆腐与香椿不是现成的,后院莲池里有新藕,窗下有新笋。”
他唯独不提,它们到底是怎么被变成菜、端上桌来的。
封如故心情大悦,挨着如一坐下,亲昵道“多谢如一大师,这下可真是救了封二的命了。”
“不敢当。”如一轻描淡写地撇清自己与这些菜的关系,“贫僧只希望云中君安静些,莫要打扰旁人修行。”
封如故也不客气,取了筷子,举案大嚼。
温黄灯下,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封如故夹着笋片吃得津津有味,如一侧过脸,看着他吃得香甜的模样,看了好一会儿才觉出自己心神太过不专。
以前他从不会这样的。
如一一时疑惑,索性取来纸笔,抄写手头上的无量寿经,以宁心神“世间人民,父子、兄弟、夫妇、亲属,当相敬爱,无相憎嫉”
他越是抄写,却越是心不能安。
他所在的剑川,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夫妇彼此猜忌,亲属心怀算计,于寿经圣言相对照,当真是一样不符。
如一沉一沉心,继续抄写。
“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抄到这一段时,如一抬头,不知何故,直盯着封如故,心尖诡异地缩紧了几分,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还不能分清这是什么情绪时,突地听到外面脚步纷杂,人声吵嚷,一路向着客房过来了。
封如故用帕子擦擦嘴,刚问了一句“怎么了”,门就被从外敲响。
是桑落久的声音。
他说“回禀师父,青霜门那边似乎出事了。”
这时候,探听到准确消息的罗浮春也来到了门边。
与桑落久相比,他就急切很多了,直接推门而入“师父青霜门那名因为父亲病危、被严掌事放出川去的弟子,被发现殒命在冰桥那侧了”
封如故问“怎么死的”
“是唐刀”罗浮春急道,“唐刀割喉而死那个人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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