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分崩离析

    桑落久离开时, 一身琉璃白衣,只手把吴钩, 是正当好的少年模样。

    次日夜间归来时, 他满身剑创,血透白衣, 被人抱回来时, 一度只有了进气,没了出气。

    带他回来的人是荆三钗。

    他来到封如故所居的二进小院, 气沉丹田, 放声大喊“来个活人”

    他这一嗓子, 将院中的灯笼一盏盏地喊亮了。

    常伯宁已去了梅花镇中选定的风水之地结阵却邪,如一在旁助力,因此二人都不在院内。

    封如故闻声到时,罗浮春已手忙脚乱地把重伤的桑落久放平在床上。

    桑落久因心机而在这张床上留下的淡淡温香, 被他发间弥漫着的浓重血腥气掩盖了过去。

    “师弟, 师弟, 落久”罗浮春努力摆出一张笑脸, 泪光盈盈道,“不怕啊, 咱们回家了”

    桑落久咳嗽两声, 被血浸湿的长睫像是一双垂死的红蝶翅膀,翕动两下, 微微张开了一条缝隙“师”

    罗浮春大喜过望“是我, 我在”

    桑落久“父”

    罗浮春“”

    封如故伸手去抚桑落久散落的头发“嗯, 我在。”

    发间潮漉漉的,热得烫手。

    桑落久一边咽血,一边吐字“他,他们要抢符纸。”

    罗浮春心疼得嘴唇都白了“不说这个了,抢就抢了,没有就没有了,我该同你一起去,不管怎么都该和你一起”

    封如故打断了罗浮春的语无伦次,俯身询问“符纸被他们抢走了吗”

    桑落久残喘着,指一指自己胸前。

    在拔剑出鞘,誓要相杀时,桑落久便将一只锦囊攥紧在手。

    那些恶徒自然而然地盯准了他手里的锦囊。

    他们不会想到,桑落久搏命以保的,是一只空锦囊。

    而真正的天地正气符,就在桑落久的怀里放着,只需轻轻一拉他的前襟,就会飘出来。

    只是桑落久伤得太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在封如故明白了他的意思,探手入他怀中,取出六张完整的、被血浸湿了半面的符咒。

    卸下这六张纸的重担,桑落久浅浅笑笑,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才吃力地对准了罗浮春。

    罗浮春忙伸了手过来,捧住桑落久的手。

    罗浮春的第一反应是,真冷,真软。

    眼泪将掉不掉时,他飞快用肩膀把泪水擦掉。

    桑落久静静望着他。

    染血的尾指尖,在罗浮春的掌心里缓慢移动。

    罗浮春立即连大气也不敢喘,屏着呼吸,垂首静等。

    他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了一个小师弟。

    而他的小师弟在他掌心作画。

    许久过后,桑落久在他掌心完成了一副画作。

    一颗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心。

    罗浮春只觉得自己的心要被这个小小的心给击碎了,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只顾着一味低喃“师父,快快”

    封如故先吩咐罗浮春“将他衣服解开,替他将气息理通。”

    随后,他问荆三钗“怎么回事”

    “今日啊,现在过了子时了,那便是昨日早晨,我接了一桩生意。有人付了一百金,让我即刻出发,去首阳山接一个人。”荆三钗对这一日的离奇遭遇,也颇感不可思议,“他不告诉我应该接谁,也不说具体的时辰,只是说,我到了首阳山,就知道该接谁走了。”

    封如故一点头,似在思索。

    “我本不想去,不过这一百金究竟不是小数目。谁想,我刚到首阳山,便见落久身负重伤、犹与人死战不休,我便救下了他。那些个伤人的兔崽子跑得一个比一个快,若不是见你家小徒弟伤势危重,耽搁不得,我定是要抓上一两个回来盘问的。本来我想将落久带回风陵,可他非说要回梅花镇这里来,没办法,我就带他回来了。”

    封如故“是什么人叫你去接人”

    “一个”荆三钗努力回忆他的长相,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很普通的人。”

    “毫无特征”

    “他是个道人,衣服式样也是很朴素的,真没什么特别的。”荆三钗又仔细想了想,补充了一点小细节,“只有帽子上戴了一只云纹帽正。”

    封如故“那些伤了落久的人呢可看清是什么人了”

    荆三钗正要作答,罗浮春那边已是等不及了,一边解桑落久被血浸得乱七八糟的里衣扣子,一边变了腔调唤他“师父,师父你快来看看落久”

    本就不精于剑法的桑落久,与数倍于己的人缠斗,身上足足添了十数处剑创,失血过多,伤势太重。

    罗浮春的灵力注进去,毫无用处,就像为一个会漏气的皮球吹气。

    现在的桑落久需要更强大的灵力注入。

    强大到能弥补他灵力的流失,并能促使桑落久流血的伤口愈合。

    然而,被罗浮春寄予了厚望的封如故站在原地,没有动。

    罗浮春已经在央求了“师父落久等不得了”

    封如故神情晦暗,抬手摁住荆三钗的肩膀,朝桑落久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三钗。”

    已袖起手来的荆三钗不解地歪一歪头“嗯”

    不知为何,封如故的嗓音有些艰涩“你去,去。”

    罗浮春替桑落久解扣子的手乍然停住,魔怔了似的抬起眼来,注视着床栏上的一处乌黑的木疤。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准确而迅速地领会到封如故的意图。

    荆三钗还没明白过来“去什么”

    封如故又看一眼桑落久“你去。”

    荆三钗总算明白过来,诧异道“为何”

    封如故深深望他一眼。

    多年朋友,过命的交情,荆三钗即使仍是不解,却也不再多问。

    他放下了手来“是。我知道了。”

    谁想,荆三钗刚向桑落久迈出一步,便被陡然起身的罗浮春拦住了。

    罗浮春不看荆三钗,只死死盯着封如故的侧影“师父。”

    封如故不应,也不动,眼睛还望着荆三钗方才站立的方向,染着桑落久血的手指蜷缩了一些,像是要抓住什么根本抓不住的东西。

    罗浮春表情像是梦游了,无悲无喜地低喃着“师父啊。”

    “三钗,你救落久。”封如故转身,“我有事,出去一趟。”

    荆三钗见到师徒二人剑拔弩张的样子,甚是头痛,一手搭上了罗浮春的肩膀,安慰地拍了拍,旋即挤开了他,在桑落久身边坐下,摸上了他的脉。

    罗浮春高大的身形在灯影下打了个晃。

    或许是灯光,或许是胸腔里那颗渐渐冷却的心,让他看起来迅速瘦削了下去。

    “师父。”罗浮春嘶声说,“我们我和落久,是不是不配被你爱啊”

    封如故停下脚来,眼望着桌上的一盏长明灯。

    灯亮过头了,灼得他眼睛刺痛。

    “你是天纵奇才,是天之骄子。你十八岁时候做成的事情,我和落久或许八十岁也做不成”罗浮春脸色苍白,“落久常说,师父这样的人,总会有一些异于常人之处。我还不很相信。现在我信了,你的异于常人,是你只爱你自己。我与落久,谁也配不上你的爱。”

    封如故没有申辩。

    罗浮春惨笑一声“师父,你既不爱任何人,为何要收徒呢”

    他用他从未有过的刻毒腔调,说“你就该孤身一辈子啊。”

    荆三钗没有那个闲心劝架,只头疼为何在这刁钻的时候,常师兄不在身侧“浮春,莫要这样说你师父。”

    罗浮春置若罔闻,死死盯着封如故,等他辩解,等他回头,哪怕是骂自己一句。

    但封如故只是在稍稍驻足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罗浮春吸了吸鼻子,快速擦掉眼泪,回身在桑落久身边蹲下,握紧了他从床边垂下的手。

    熊熊心火燃尽了之后,只剩下缕缕青烟。

    他木然地望着桑落久涸的鲜血染成赭色的侧脸,木然地为师弟许着心愿。

    至于离开的那个人如何,他管不着了。

    封如故在院子里伫立片刻。

    他的骨头从今天入睡前就很疼,所以应该是要下雨了。

    这些年来,只要风变潮了,他就骨头疼,比专门卜课晴雨的道士算得都准。

    他才二十八岁,就有了风湿症。

    封如故缓慢活动着肩膀,眼望着天际被乌云模糊了的高月,表情看不出是沉重还是轻松,只能看得出,他五官很是明艳,不逊于漆云下的冷月。

    渐渐的,这明艳上覆盖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狞厉。

    毫无预兆地,他骤然腾身而起,双足踏风,几步行至五十尺开外,抬手从高树之上揪下一个人来

    那人甚至没有来得及反抗,脑袋便被封如故一把捏住。

    封如故甚至在他抬眼的间隙冲他笑了一下。

    下一刻,咔嚓一声,封如故径直扭断了他的颈骨

    百尺开外,另一道青色的人影见状,唬得肝胆俱裂。

    他未曾想到,封如故刚才在院中的放松,竟是在做杀人的预演了

    他知道,自己若不逃,下一个被一把扭断脖子的,便是他自己

    孰料,他刚奔出两步,便觉脑后一凉。

    封如故手持“明日”,用剑鞘顶上了他的脑袋。

    然而,仅仅是剑鞘而已,就逼得那人软了膝盖,噗通一声跌坐在地。

    封如故连看他也懒得看上一眼,只低头看了一眼被桑落久鲜血染污的手掌。

    封如故问来人“刚才,你看见了吗”

    那人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封如故“你可以说话的。”

    那人含糊地“嗯。”

    封如故“看清了吗”

    那人“嗯。”

    “他是你的同伴。”封如故问,“你也想死吗”

    那人不说话了。

    封如故“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不语。

    封如故“谁派你们来杀我徒儿”

    那人仍是不语。

    封如故把剑鞘从他的后脑移动到他的后心,发力怼了怼,像是一个暧昧的调戏动作。

    来人身上却渐渐渗出大片冷汗来。

    他们一前一后,立于潮气涌动的河边。

    四周全然无人,寂静如死。

    空气里浮着一股淡淡的雨味儿。

    天际滚过的雷声,闷得像是碾着人的心过去了似的。

    封如故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们会跟过来吗”

    “我得谢谢落久。落久知道,你们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待他,既要劫财,还要害命。如今财没劫成,必然要亲眼确定他死了,才肯安心。”

    “他若是选择返回风陵,你们顾忌风陵守戍森严,自是不会跟过去。”

    “但是,如果他回到梅花镇,你们就有胆子跟过来了。”

    “果不其然”

    封如故说话很慢,一句递一句的,剑鞘则随意在他背后游移。

    来人发着抖,胸膛剧烈起伏,却仍是不发一语。

    他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乃是绝密。

    师父当年救自己一命,自己理当报恩,不应为着一条命,出卖师门。

    此外,他还发现了一点怪异,只在心底记下,不敢多言,只敢在心底狂喜。

    封如故干脆利落地杀了他的同伴,若想得知更多消息,就只能留着自己的性命。

    若是他有机会活着逃出此地,或是师父派人来杀自己,那他便能将封如故身有魔气的事情说出去,师父心心念念的大业,就有了成真的机会了

    封如故在后注视着他的后脑勺,感兴趣地夹起眉毛,似乎是在思索这颗脑袋里转着什么样的思想。

    但不过几瞬,他便失去了兴趣,指尖对准了那人的膝盖,向上一挑。

    他的膝骨,刹那寸碎

    来人的惨叫声被封如故及时用剑鞘堵回了嘴里。

    封如故反手扶住捣进他口中的剑鞘,随来人一起慢慢蹲下,用一种很是体谅他的语气说“我打断你一条腿,是因为我很欣赏你,欣赏你的骨气。”

    来人咬住剑鞘,牙根发软,瑟然不已,总算想起了封如故那“道邪”的称号。

    他根本就是一个不讲道理、毫无仁义、任性妄为的邪人

    然而,不等来人感到惶恐,封如故便亲热地在他耳边问他“知道我为什么直接杀了他,却偏偏留下你的性命”

    来人做了好几个连续的吞咽动作。

    冰冷的剑鞘直戳进了他的喉咙里去,惹得他想呕。

    封如故很快把剑鞘从他口中收了回来。

    他一边在来人肩上蹭着沾了口水的鞘端,一边给了来人理由“因为我要留一个人,去跟派你来的人传句话。”

    来人一怔,心中乍然狂喜,脱口问道“什么话”

    封如故说“你要记好,要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他他伤我徒儿,今日之帐,总有结清的一日。请他安坐高堂,待封二前去讨债。”

    封如故说“来,重复一遍。”

    事关性命,来人自是没有任何异议,点头不迭,并乖乖复述一遍。

    封如故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膀,竟当真放开了他“去吧。”

    来人不敢耽搁,生怕封如故改了心思,一瘸一拐地往前奔了两步。

    接着,他的身躯顿住了。

    他的口鼻眼一齐漾出血来。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被穿出一枚血洞的胸口。

    封如故甚至不曾拔剑。

    他只用剑鞘,便自后洞穿了那人的心脏。

    封如故的刀鞘缓缓从创口处拔出时,血也跟着滔滔地涌了出来。

    封如故看着眼前缓缓倒下的人,说“我说,留一个人传话,又不是说留一个活口。”

    “记住我要你转达的话啊。”封如故蹲下身,拄剑望着他逐渐失去生机的眼睛,“他应该不久后就会去找你了。”

    说话间,豆大的、雪白的雨点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那人睁大了眼睛。

    在临死前,他似是看到了幻觉。

    在封如故的缥色衣衫之内,有两朵妖异的红莲,在他身上张扬地吐开了蕊,像是有一把火,把封如故的半个身体都烧得明亮起来。

    待那人死透,封如故把两具尸体摸了个遍。

    两个人身上很干净,没找到任何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

    封如故也没有多沮丧,借了一辆在路边停靠的废板车,把这两具尸体抛上去,把拉车的麻绳挂在自己肩上,咯吱咯吱地把人运回了二进小院外。

    自从三朵花开过后,花开的速度就不再讲道理。

    他需得学会俭省。

    雨的落势一旦开了个头,便不再收敛,落得又大又快又急,连续砸在封如故肩上,砸得他肩膀直往下沉。

    封如故把尸体在院里停靠好,利用死人的衣物擦净“明日”上的血,又就着一天大雨,把手洗净,将剑收好,才往里院走去。

    穿过被豪雨打得零落一地的落红,穿过被打得垮了一半的葡萄架,封如故在雨中站定了。

    他的房门紧闭着。

    内里晃着重重灯影,檐下站着罗浮春。

    雨下得太大,天地间呈现出统一的雪白,让人分不清落下的是雨还是雪。

    封如故被雨点打得睁不开眼,但还是努力和罗浮春对上视线。

    封如故一直是骄傲的,不屑于同任何人解释他做事的缘由,因为总归是有他的缘由的。

    他疯他的,向来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但面对罗浮春冷淡的视线,他的心有点疼。

    他沉了沉气,有些笨拙地解释“有两个伤了落久的人在外面,我把他们结果了。”

    “嗯。”罗浮春低声说,“三钗师叔刚才跟我说过,有人跟着他回来了。”

    见他如此说,封如故便以为解释通了,前进两步“落久如何了”

    罗浮春冷冷道“落久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

    封如故步伐一停。

    看他态度,封如故自知是解释失败了。

    既是失败,他也不再试图补救些什么,径直抬步上了石阶“我进去看看。”

    孰料,罗浮春当胸击他一掌,逼得他倒退数步,险些栽倒在漫天大雨中。

    “你别进去了。”罗浮春道,“他需要休息,不需外人打扰。”

    封如故看了看被罗浮春打中的地方,再抬头看他,发出的声音被大雨稀释,低得像是耳语“我是他师父。”

    “师父”罗浮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师父”

    大雨滂沱间,罗浮春的声声质问,痛切至极。

    “抓住那两人,谁人不可”

    “我可以去,三钗叔叔可以去。你不是说你是落久的师父吗落久重伤,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为什么偏偏是你出去”

    “因为你觉得杀人比救人更有趣你觉得落久一个人撑得过去,完全没问题,是吗”

    “云中君,你太高估你的徒弟了吧”

    “他重伤时,你不陪伴,不给他治伤,只把他扔给别人你算什么师父”

    “你又教他什么了你的归墟剑法若是授予他,他今日可会受这等重伤你有何资格称作他的师父”

    封如故直视着他,成串的雨水顺着口唇潺潺流下“你的剑,他的剑,都是我重新炼就的。”

    罗浮春低头看一看自己的佩剑,扯出一个冷淡的笑意“是啊。剑比人强。”

    说着,他扯下佩剑,径直砸到封如故眼前,溅起的大片水花,落到了封如故眼中。

    “等落久好一些了,我会带他回山静养。”罗浮春冷淡道,“云中君,祝你早日找到真凶,大胜回山。”

    说罢,他拂袖入屋。

    封如故蹲下来,捡起那把长剑,甩去上面的雨水,拔剑出鞘。

    如他所言,剑比人强。

    拔剑过去了几瞬,剑身仍然铮铮嗡鸣,宛如琴音。

    封如故望着剑身上自己的倒影,自言自语道“这是我唯一能给的了。不要算了。”

    豪雨如灌,宛如决河相倾。

    但封如故四周的风雨突然间小了不少。

    封如故抬起脸来,正对上了一张含着疑惑的、沉静的面容。

    为常伯宁护阵的如一感到此处有灵力波动,怕有变故,便赶来一观。

    他先是看到院外停着的一辆运尸车以及上头的两具尸身,进了院来,又看见蹲在雨里发呆的封如故。

    如一微微皱眉。

    他打起了一把伞,走到封如故身前,把大半伞面倾斜向他,自己的一头长发随意散着,被雨淋湿了不少,露出了光洁漂亮的额头。

    他低声道“胡闹。”

    封如故仰头望他,露出了一个笑颜“来啦。”

    如一“我说胡闹的意思,是叫你快些起来。”

    封如故挪了挪身子,说“脚麻啦。走不动。”

    如一一噎,犹豫片刻,心不甘情不愿地俯身,单臂揽住封如故的腰,把他抱离了地面,任他靠在自己怀里,自顾自红了脸“你真是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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