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石破天惊

    常伯宁急急推门而入时,带入了封如故正睡眼惺忪地歪在枕上, 长发未及打理, 就这样随意且柔顺地散在肩上, 像是一蓬乌密浓黑的海藻。

    封如故问“师兄, 外面在吵嚷些什么”

    常伯宁面色哀伤“如故”

    察觉到常伯宁语态有异, 封如故坐直了身来,望向常伯宁的脸。

    他眼里因着未消的睡意而涣散的光渐渐集聚。

    师兄的表情, 外面的吵闹声,皆指向同一个可能。

    寒山寺出事了。

    他们为查梅花镇之事而来, 而寒山寺偏偏在这当口出了事

    封如故身上七朵红莲已开大半,天时, 地利,人和皆全,若自己是唐刀客, 设下这铺天罗网, 如今,便该是他收网的最佳时机了。

    封如故知道,这一切早晚会来。

    所以他能够跳过所有步骤, 直接问出他最关心的那个问题“是谁”

    常伯宁本身反应便有些慢,实在跟不上封如故思考的节奏,一时懵然“嗯”

    封如故“被杀的人,是谁”

    常伯宁垂下眼睛, 轻声答“海净。”

    封如故一语不发, 翻身下床, 赤脚踩在地面上,再次向常伯宁确认“海净”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白更是白得微微透蓝,神情专注得几乎有几分呆滞“是海净吗”

    常伯宁不及回答,如一便挟着一股风推门而入。

    他面带寒霜,唯有见到还未睡醒的封如故时,不自觉柔和了一瞬。

    饶是带了紧急消息来此,如一仍不忘恭敬地对常伯宁行下一礼“义父。”

    旋即,他转向封如故“云中君,把鞋穿上。”

    为了不显得自己是在关心他,如一速速说出了来意“方丈有请。”

    封如故“为何请我”

    如一“是请义父和云中君,同去殿前伏魔石。”

    他转向常伯宁,语气是强行抑制后的平静“海净出事了,山中疑有魔道混入。如今寺院封闭,搜山已近尾声,并未搜到有藏匿的外人。戒律院长老担心有魔道化作寒山寺弟子模样,混入寺中,于是召集寺内所有弟子,在正殿伏魔石前集合。”

    封如故心头愈加放松,放松到了几乎是空无一物的地步“伏魔石。”

    如一暂时未察觉出封如故的异状,面向常伯宁答道“伏魔石乃佛门圣物,只需将手放在上面,催动灵力,即可验明正身。为求稳妥,方丈叫我带义父与云中君同去试验,以求公正”

    常伯宁骇然,脱口而出“如故不能去”

    如一一怔“为何”

    封如故静静坐在床上,望着如一的背影,和常伯宁一瞬慌张失措起来的表情。

    常伯宁支吾道“如故病了。”

    封如故无声地抿唇一笑。

    他的师兄当真不会撒谎。

    而如一没有回头,只定定注视着常伯宁。

    封如故无从揣测他此刻的表情,但好在可以放肆地看他的背影。

    半晌后,如一轻若不可察地一点头。

    他说“好,义父,我知道了。我自去告知方丈。”

    说罢,他便往门口走去。

    在屏风边,他回过头来,不知是在对谁说话“若云中君之病,寒山寺无法治愈,还请回风陵疗愈吧。”

    离开佛舍前,他甚至未曾回头看封如故一眼。

    立在佛舍之前,如一抬起手来,手指略微发颤地握住了胸前的一团衣服。

    “如故病了”。

    只这一句话,便有一种极可怕的可能在他胸中生了根,发了芽,搅得他脑筋昏乱,只得无意识地攥紧袖中封如故赠他的红豆佛珠,以此保持一点点的清醒。

    他知道自己是失了魂了。

    昨夜,封如故一直在家中,不曾离去,不可能有机会害死海净。

    然而,义父却不准封如故去伏魔石前验身

    如一脑海中凌乱闪过几个片段

    水胜古城之中,他明明检查过,城中并无魔气,练如心也并非魔物,为何在练如心与封如故交手时,会有那冲天彻地的魔气

    还有,坠入沉水之中时,他隐感到水中有魔气,只是那时他因溺水而昏沉,封如故又因救他而力竭吐血,如一急于救治他,也未曾深想下去。

    以及,一月之前,桑落久遭人暗算,一度垂危,封如故去对付尾随而来的无名鼠辈,尽皆杀之。

    彼时,如一也感受到了些微的魔氛,但因为梅花镇之事有可能是魔道之人在背后操弄,桑落久亦有可能为魔道所伤,所以他也未曾将此事放入心中。

    彼时,桩桩件件的细节、疑点均有解释,且都是入情入理。

    但如今回首看去,如一才恍然意识到,所有疑点,皆有另一种解法。

    他一生皆为魔道所害,到头来,竟有可能倾心于一魔道

    太滑稽了。

    世事皆是如此滑稽吗

    一旁晒太阳的小灰猫毫无所觉,在他脚边打了一会儿转,蹭着他的裤脚喵喵叫唤。

    如一蹲下身来,抚摸小灰猫的额顶。

    小灰猫抬头,一时迷惑。

    如一的目光是它从未见过的样子,灰蒙蒙的,透着一股难言的悲伤与难过。

    再站起身来时,他伸手入怀,将自己的佛牌与度牒一应放在了窗前,平静得像是放下一样再寻常不过的物件。

    他无家可归时,老僧带他入寺出世,给了他一处落脚莲台,盼他得证大道。

    今日之后,他或许再无资格留在寒山寺中。

    他悟不得菩提道,去不得明镜台。

    因为,他有了私心,平白惹来一身尘埃,并为此心甘至愚。

    如一双掌合十,对那佛牌度牒礼上一礼,静道一声阿弥陀佛,再一转身,匆匆而去。

    丛丛花篱之外,一道玄色身影立在其间,敛息凝神,静静注视如一离去,嘴角扬起一点嘲讽的弧度。

    佛舍之内,常伯宁心神大乱。

    他总算意识到来者不善了,匆匆行至床侧,蹲在封如故身侧“如故,咱们走吧。”

    封如故拍了拍他的手背,柔声道“师兄,莫慌。”

    常伯宁岂能不慌“刚才我听懂如一的意思了。他让我们回风陵疗伤,是要我们从东南方走,他会给我们留下一条道路”

    “师兄。”封如故静静道,“有人在暗地里算计我,必不会放我轻易离开,我走不脱的。况且,小红尘肩负护寺之责,到时,他放行我,会受我拖累。”

    他口口声声皆是“我”,有意将常伯宁与这场灾祸隔离开来。

    常伯宁却是一把握住他的手,道“那我们二人交换容貌就像之前那样”

    封如故心中微微一悸,看向常伯宁“师兄,你不理智了。”

    常伯宁“我要你,便要不得理智了。”

    封如故“师兄,我说过,只要活着,就是风陵的累赘、痈疮。你要我这样的人做什么呢”

    常伯宁坚定道“你是什么,师兄都养得起。”

    封如故低头,略略沉思几瞬,便站起身来“如此,我还是走吧。”

    “云中君想走去哪里”

    一道令人如沐春风的嗓音从门口传来,惹得常伯宁肩头一颤。

    封如故捏捏常伯宁瞬间变冷了的掌心,含了一点笑,用唇语对常伯宁说师兄,你看呢。我说我走不脱的。

    言罢,他披衣起立,想,人头狗来啦。

    “自然是走去伏魔石啊。”他笑道,“玄极君不去吗”

    有心思栽害他的人,未必是梅花镇之灾的始作俑者。

    世上有多少道门之人盼着四门倒台,更遑论玄极君这种已有君名,却因为四门压制其上、始终在地位上略逊一筹的人了。

    若唐刀客将自己即将入魔的消息告知于他,他会不动心吗

    海净是谁杀的,其实并不要紧。

    要紧的是,要让寒山寺找到借口,清查寺中诸人,包括客人。

    即使身在局中,封如故也不得不赞上一声,这果真是唐刀客惯用的阳谋。

    “正要去。”柳瑜遗憾道,“好端端的,怎会出这样的事情呢”

    封如故注视着他“是啊,怎会呢”

    柳瑜不喜欢封如故看人的眼神,慵然地似笑非笑,似视,又似无视,仿佛洞悉了一切,并为此而深觉无趣。

    这种自作聪明的眼神,简直令人作呕。

    “事发突然,我们这些客人也不得不去,就当是客随主便罢。再说,不过是随手一验,清者自清,您说可是”

    柳瑜朝封如故极有礼地一伸手“端容君,云中君,一起去吧。”

    封如故“玄极君盛情邀约,我若不去,是不是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柳瑜温和中带有一丝真情实意的讶异“云中君言重了,此话从何讲起呢”

    “不知从何而起也好。人生,难得糊涂嘛。”

    封如故踢上靴子,将衣衫草草整理好,经过柳瑜身边时,才发现他身后立了个影子般纤细高挑的人。

    封如故脚步未停,从他身边路过,随口问道“这位是”

    柳瑜介绍道“我的谋士。景寒先生。”

    即将越过韩兢肩膀的封如故乍然停步。

    他回过身来,仔细看了看被称为“景寒”的韩兢的面容。

    韩兢抬起眼来,与他对视。

    即使他知道封如故不可能见过自己的这张脸,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名姓倒置的假名就认出自己的身份,却仍不得不惊叹于封如故的敏感聪慧。

    他双手交叠,低头行礼“云中君。”

    封如故道“先生之名,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韩兢气息一颤“是何人”

    封如故“你不是他,就别关心多余的事情了。”

    言罢,他玄色长袖潇然一振,迈步离去。

    常伯宁看也未看韩兢一眼,直跟着封如故身后,担心地捉住他的手。

    韩兢看着二人紧握的手,目光里有了一些别样的情绪。

    只是那情绪就像是在古井之中投入一枚石子,荡漾出片刻微波,便一闪而逝。

    他摇着一把轻扇,跟随在柳瑜身后,出了佛舍。

    柳瑜跟在封如故身后不远处,时刻提防着他逃跑,并想起昨夜,在自己用沾有魔气的匕首割破那小和尚的喉咙时,两人面对小和尚的尸身,所发的一阵议论。

    “为何景先生选中了这名小和尚”

    韩兢给出了理由“第一,此子是寒山寺中唯一与封如故熟识之人。若要栽赃给封如故,杀一个与他有关的人,总比杀一个无关的人要更有说服力。死人不会说话,活人就可以替他们发声。一旦事发,大可以说,海净是知道了他堕入魔道这件事,才被他灭口。”

    柳瑜点一点头“第二”

    “第二,这小和尚与守寺的如一居士最为亲厚,因着这份交情,如一定会尽全力追查此事,这于我们而言是好事,可以借他之手,挖出封如故来。到时事发,算起总账,封如故是如一居士带进门来的,寒山寺自会问罪于他,也可打消一份对封如故的助力。”

    柳瑜“第三”

    “不知柳门主可曾听过不世门”景先生立于暗中,声音优雅、清冷,堪称无情,“不世门门主林雪竞,在封如故身边安插了一名细作,向外传递与封如故相关的讯息。我前段时间得到了些许线索,判断海净极有可能便是那名内奸。杀之,可绝尽魔道之人埋设下的耳目。”

    柳瑜将匕首上的血甩尽,插回鞘中,又将匕首销毁,笑问“景先生,你为何什么都知道”

    “我的确知道许多。”韩兢说,“许多的。”

    柳瑜笑言“景先生真不谦虚。”

    韩兢专注地看他一眼“我从不谦虚。”

    回想起那时景先生的眼神,柳瑜一颗心仍是生寒,却连个余光也不愿望向身后跟随的人,生怕被他猜中自己的心思。

    这个人,知晓太多了。

    等了结了封如故,便该轮到他了。

    韩兢尾随在他身后,目光仍停留在常伯宁与封如故紧紧相执的手上,并不关心柳瑜心中所想。

    二人跟随在封如故他们身后,几乎是把他们押解去了伏魔石前。

    伏魔石前,人头攒动,鸦雀无声。

    那伏魔石是一颗高一丈半,宽半丈的巨石,其形其状、隐有佛陀罗汉之象,石上生了一双凹陷,似是人目,幽深冰冷,环伺世间罪恶。

    一名名僧侣轮流将手按在伏魔石上,催动灵力。

    大家都清楚自己非是魔道所化,但在此等黑云压城般的压逼之下,心情难免紧张,一张张面皮紧绷着,将手撤下、确认无虞后,才暗自松弛下来,叹一声阿弥陀佛。

    净远方丈与各院长老早早试过身份,各自列席,坐于殿前,神态凝重。

    如一手扶“众生相”,隔着丛流人群,远远望见了封如故。

    如一猛然一握剑东南方已开了缺口,为何他还不离开

    直到瞥见封如故身后紧随的人影,如一心念一动,意识到了什么。

    他隔着千百僧众,朝封如故迈出一步。

    封如故也隔着千百人看见了他,朝他绽开一个笑颜,轻松挥一挥手。

    “阿弥陀佛。”净远方丈见柳瑜等人来到,便站起身来,“劳动道门之友前来了。寺中弟子无端遇害,老衲身为方丈,不得不为弟子考虑,以防再有人受害。”

    早就候在此地的柳元穹大大方方道“无妨。”

    说罢,他大踏步走上前去,将掌心按在伏魔石壁之上。

    一股精纯灵力荡开,足有金丹五阶之能。

    他撤回手去,回头望去,恰见父亲身前站着的、正好奇打量伏魔石的封如故,不由撇一撇嘴,抱剑立于一旁。

    那姓封的向来自恃才高,这些年来,想必修为又有精进。

    封如故略略侧身“玄极君,请。”

    柳瑜笑说“云中君在此,柳某岂敢造次呢。”

    封如故笑道“那我叫你先去,你就敢造次了”

    柳元穹听出他言语间对父亲的不敬,血气上升,几欲破口大骂,孰料父亲只是温和一哂,道声“失礼”,便带着景寒先生上前,依样将手掌压在了伏魔石上。

    柳元穹便忍住了一腔愤懑,忿忿咬牙

    父亲脾性也太好了些

    相比之下,常伯宁已急得要哭出来了。

    如今,再想逃离,或是将二人交换,已是来不及。

    见封如故要走上前去,常伯宁一把握住他的衣袖,无助低唤“如故”

    “师兄。”封如故说,“莫怕。”

    常伯宁不肯松手。

    如故,别去。

    封如故含笑,将手覆盖上了常伯宁的,并将他紧握着自己衣袖的五指一根根掰开。

    食指,中指,无名指。

    常伯宁不敢驱动灵力,怕引起旁人注意,只得眼睁睁看着那袖子一点点从自己指尖脱离,而他无能为力,徒劳得像是要去抓住一个必将消失的梦境。

    少顷,封如故将玄袖背于身后,面对面色灰白的常伯宁,粲然一笑,倒退两步,方才转身,一步步朝伏魔石走去。

    四周寂然无声。

    他的足音叩在地面上,甚至隐有回声。

    嗒。嗒。

    短短几十尺的路,他走得闲庭信步,看得柳元穹腹诽不止

    摆什么谱啊

    立于伏魔石前,封如故抬起头来,好奇打量一番,随即将手按在了伏魔石的石壁上。

    触手那一刻的冰凉,叫他指尖隐隐酥麻。

    他觉得不大舒服,特意活动了一番手指。

    常伯宁眼睁睁看着封如故将掌心压在上面,一时呼吸摒绝,只寄希望于这伏魔石是赝品,并无验魔之能。

    同样不错眼珠地盯着封如故动作的,还有柳瑜,以及如一。

    封如故仰望巨石,低低叹了一声,提起一口气,旋即凝神聚力,将周身被玷污已久的灵力流经七花花脉,奋尽全力,击向伏魔石。

    一直无动无声的伏魔石,受此一击,幽深的灵目骤然而开,射出两道寒芒,内里发出嗡鸣,声动彩云,似是罗汉发怒,金刚啸天

    然而,封如故穷尽周身之力,再发一掌,重重击在石身上。

    声响惊天,犹如万壑惊雷齐齐炸响

    伏魔石发出一声类似哀鸣的尖啸,竟是承受不住这瞬间注入的灵力,崩塌成一地石屑

    伏魔石轰天彻地地倒下。尘灰蔽日间,封如故衣襟猎猎而飞,宛如一只振翅黑蝶。

    “不是说,此物名为伏魔石吗”封如故回身,“不管用呢。”

    阖山静了片刻,顿时大乱

    不待漫天尘灰飘落,三道身影便齐齐席卷向封如故所在之处。

    率先到来的,是早有准备的柳瑜

    裹挟杀意的雄浑一掌,直直击向了封如故的心脉。

    但他穷尽全身之力的一掌,竟尔击空

    一柄刻满佛偈的木剑,将柳瑜震飞三丈开外,踉跄两步,方才站定。

    “若事不实而不清雪,是名有犯”如一仗剑而立,僧袍如轻绡,风举势转旋,“寒山寺还未审之,玄极君便要下杀手吗”

    柳瑜冷笑一声“山中有魔道混入,乃是不争事实。我替如一居士拿下此人,有何不可”

    两人相持瞬间,常伯宁便已来至封如故身侧,一拽他的衣袖“如故,走”

    柳瑜怎肯轻易纵之,喝上一声“魔道之徒,休走”

    他闪过如一,长剑鸣啸出铮铮灵音时,柳瑜喝出声来“穹儿,拔剑”

    事变来得太过突然,距离封如故并不远的柳元穹全然愕住,口不能言。

    怎会

    封如故怎会入魔

    当年,“遗世”之中,他当初受魔道戕毒分明最深,怎会

    柳瑜剑势被如一轻易拦阻,心下焦急,不愿失了这大好机会,急道“穹儿,还不拔剑”

    柳元穹失神之际,常伯宁长袖一翻,落花如绮,刹那间便遮蔽住了柳元穹的视线。

    他伸手握住封如故的手,发力一拽“走啊”

    封如故正欲应答,孰料,快而无声的一把唐刀,巧妙避过阵眼,斩开蔌蔌飞花,扫向了常伯宁的后背。

    这一剑,全部落在了周身灵力翻腾的封如故眼里,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你若不出手,常伯宁必然受伤。

    事到如今,唐刀客用的仍是坦坦荡荡的阳谋。

    事到如今,封如故只能依凭本能行事,并指成剑,穷尽周身之力,驭动剑气,将那唐刀一斫两半

    炸毁伏魔石时,封如故身上红莲仍未全开。

    而这唐刀客意外的一击,终于将事态推向了无可挽救的终极之地

    层层红莲花瓣翻卷开来,像是从他的皮肉里拔出根须、绽开叶瓣。

    七花齐开

    骤然间,极痛袭身而来,封如故忍受不住,猝然跪倒在地,牙齿直咬入了唇肉,面上沁出薄汗,鲜明的痛感从旧日伤口里一起焕发精神,将他穿刺得千疮百孔。

    撕心裂肺,不过如此。

    常伯宁察觉花阵被破时,已是慢了一步,再见封如故为他挡剑后痛苦难当的模样,勃然失色,一把扯住即将摔下去的封如故的胳膊,将他径直拉回后背,同时急转身形,重聚飞花,尽数贯注在来袭之人的身躯之上

    韩兢受此冲击,默不作声地倒飞出去,仰面滚落在地,胳膊和前胸被飞叶钻出了几处细细的孔洞,渗出大片大片的鲜血来。

    他心平气和地躺着,想,大事将成了。

    一旁,柳瑜实不敌娑婆剑法,不消几个回合,便被如一木剑击飞,长剑亦然脱手掉落。

    他想再去握剑,却觉手软筋麻,一时懊恼,原本温和的面目竟有些扭曲。

    常伯宁足尖轻点几下,急行几步,却猛然间刹住了脚步。

    如一无声立于封如故身前五步开外,白金僧袍逆风而动,一时不知是温和的白衣卿相,还是杀伐的冷面菩萨。

    常伯宁驻足一瞬,落花绕身而飞,一时不知是否该对他动剑。

    封如故伏在常伯宁后背,微微喘息着,抬眼望向如一时,如一注意到他眼尾延出了一抹妖异的淡红色。

    如一神思一凝,屈膝跪地,将“众生相”往地面上重重插入,长发漫卷开来,厉声呼喝道“来”

    剑中栖息的厉鬼应声狂呼而出,万鬼号出千丈阴风,直卷云霄,“人柱”威压汇作绝命狂流,叫吃惯了素斋、念惯了慈悲的僧侣们齐齐变色,压制得奋力想要上前的柳瑜色变惶恐,双膝发软。

    在场诸人,无不认为,如一是要驾驭万鬼,拦下封如故与常伯宁,一尽守寺僧人之责。

    然而,封如故隔着千百鬼魅,与如一对视一眼,便洞知了对方心意。

    如一眼中的“人柱”,仍是封如故的模样。

    而封如故眼中的“人柱”,则是他乖巧温柔的小红尘。

    刚被放出的“人柱”见封如故似是身受重伤,低喘微微,焦急地大喊一声,合身扑来,掀起的湃然灵压,叫修为稍低的几名寒山寺弟子双眼一翻,竟是昏厥过去。

    如一微微闭目,对“人柱”耳语两句。

    “人柱”一愣,马上驱动灵力,再次尖啸一声,腥鬼啸篁竹,使得寒山寺草木无不震动,就连净远方丈也无法直视。

    然而,这灵力特意避开了常、封二人。

    常伯宁回过神来,捡了这空隙,急急向东南方而去。

    如一仗剑旋身,望着二人背影,攥紧剑身,森森鬼气荡起他的长发,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具苍白的神偶。

    封如故,待我处理尽寒山寺中事,领过责罚,我会去找你。

    我不要你的解释,我只要你在那之前,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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