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情意绵绵

    燕江南推开殿门, 飞快进入。

    随后, 她缓缓退出。

    潮润的、带着竹枝水清正香气的湿气中,挟裹着一丝不寻常的旖旎春意, 靡靡入心。

    等她再看向如一的时候,神色就全不一样了。

    燕江南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多久”

    如一“嗯”

    如一“”

    如一冷脸依旧,手却在背后虚虚握了一下“许是昨夜子时左右开始”

    燕江南“一刻钟前结束”

    如一不说话, 只偏过头去,鼻音里轻轻出了一声“嗯”。

    燕江南深吸一口气“几次”

    如一的一张冷脸险些挂不住, 勉强反问“我,还是他”

    燕江南“”这样乱来,封如故站得起来才怪

    她匆匆推门进入“小师兄”

    封如故侧卧在收拾停当的榻上,沾了薄薄水雾的头发柔顺披下, 衣衫整洁,里衣扣子一反常态, 被系到了最上面的一颗。

    这等风格,显然不是他亲自穿的衣服。

    封如故早听到了燕江南的声音,方打上照面, 便动弹不得地打了个招呼“哟,师妹。”

    燕江南“”你哟个屁。

    但燕江南晓得, 她这名小师兄的脸皮不同凡响, 和寻常人是反着长的。

    她曾照顾过刚从“遗世”里出来的封如故, 深知其性。

    此人清醒的时候, 脸皮厚若城墙拐弯, 用归墟剑法都捅不破, 迷糊的时候却格外要脸,青涩敏感得一塌糊涂。

    燕江南犹记得,自己第一次给他上药,他疼得糊涂了,抓着被子不给她看,还嘀咕“娘亲说男女授受不亲”的样子,让燕江南以为他脑子坏了。

    看封如故这副自得其乐的样子,燕江南相信现在他清醒得很了。

    燕江南重重坐下,揭开被褥,封如故摆出任君观视的样子,揽住枕头委屈道“师妹,你可算来了,若你再晚来一会儿,我怕是要见不到你了。”

    站在门口的如一“”

    燕江南面无表情“”

    若没这档子破事儿,燕江南现在应该正在用药秤毒打这个假死还生的王八蛋。

    现在好了,见到他这副凄惨模样,燕江南一颗心软得不成样子,只好把他当祖宗捧着。

    封如故一身皮肤遍染胭脂色,腰间更是青紫交映,落在过白的肤色上简直堪称惨不忍睹,像是被大力掐过。

    掀开他衣服时,燕江南吃了一惊“他打你了”

    “没。”封如故无辜道,“我体质向来如此,哪怕我骑的是他,我也会变成这样的。”

    燕江南很想当即毒杀这个白日宣淫还脸不红心不跳的魔道。

    又见他遍身狼藉,如一耳廓熏热,不由想到昨夜乱象。

    连理枝叶、交尾之鲤中的其中一方,总是不肯安分,含情仰受,情意昏昏,身体边是轻颤,边是蹭动不止,不住向上拱身,如一怕他跌下床铺,手又不得闲,不得已用双膝夹住了他的一把细腰,把他一路逼到了床角。

    他所缚住的双手也随之滑到床栏最上侧,勾住了一侧雕作鱼形的帐钩,摇摇晃晃,随身而动。

    从卧姿转作正面,二人乍浅乍深,载浮载沉。

    何须再道中间事,连理枝头连理枝。

    思及此,如一满心惶恐,仿佛行了该遭天打雷劈的悖逆之事,握剑时向来不误分毫的手掌竟是有些发颤。

    燕江南把脉确认封如故身体无碍,也放下心来。

    如一虽是不懂,胜在精心,清理得很是仔细。

    对如一叮嘱过照顾事项后,燕江南恨铁不成钢,又忍不住刺他两句“去买些书和图,好生学着些,别可着他胡来。他不晓得节制,你也不晓得吗”

    如一冷着一张红透了的脸“是。”

    燕江南摸了颗药丹,垫在他的舌下,助他养元理气,又取了随身药材,去堂外煎外敷用药了。

    燕江南任劳任怨地持着药秤算量药材时,想我到底是干嘛来的

    尽管之前腹诽过封如故,盼着有个人能好好拾掇他一番,然而当真见他如此苍白狼狈,燕江南心里还是不好过。

    院外,燕江南在忙碌,殿中,如一抬了封如故的腿,垫在怀里温和揉动“燕道君说如何何时能好些”

    封如故不答反问“你叫她什么”

    如一“燕”

    封如故笑微微的“刚才我听你在殿外似乎不是这样叫的。”

    如一垂首“师叔。”

    封如故发现自己太喜欢逗他了,支颐道“既然叫了师叔,那是不是也该叫我一声”

    如一敛起满身不易亲近的锋芒锐刺,格外乖顺“师尊。”

    “师尊在。”

    如一微微抬了眸“义父。”

    封如故察觉到他隐藏在峻严神情下的不安,很快便心软了“义父也在。”

    “封如故。”

    “嗯。”封如故双手勾住他的后颈,“再亲一小会儿”

    如一红了面颊,惯循的克制之理让他不得不抑制住心中诸念“燕道君还在此处,不可如此。”

    封如故“她去煎药了。”

    “她令我节制。”

    封如故贴着他的耳畔笑道“我准你放肆。”

    如一矜持道“那一切便听义父的。”

    封如故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低笑着同他耳语“假正经,敢说你自己不想要”

    如一不再多言。

    窗外明日高升,投下细碎光斑,落在封如故唇畔。

    如一逐光,将光芒虔诚地噙在了口中。

    封如故“唔”了两声,又推着他的前胸,把他半推开,调笑道“不去关门”

    如一吻得无暇分神,抓起近旁的一只枕头掷去,砸中半开的门扉。

    门吱呀一声关上,像是为风所惊。

    燕江南听到响动,望去一眼,以为是风,便又专注于嗤嗤冒气的药炉了。

    窗外疏竹萧萧,宛若和鸣。

    待燕江南折返屋中,屋中太平一片,如一斟了热茶,一口口喂他,封如故便像是浑身没生骨头似的,依偎在他怀里,借着窗外明光,翻阅一本笔记。

    他手边还摆着其余几本同样的笔记。

    燕江南身为医者的忧患之心又上来了,怒道“不好好休息,又在看什么闲书”

    封如故哎呀一声,把笔记丢还给如一“你怎么能这样呢,我身体还没好,就让我看书”

    如一“”

    如一“抱歉,义父。”

    如一的温驯让燕江南顿起护犊之心“你当我瞎啊。别赖人家”

    封如故不吭声了,蹭在如一怀里,冲他眨了眨眼睛你看,我师妹也是护你的。

    被封如故这样注视着,如一一颗心奇异地酥软了下来。

    那轻羽似的长睫,好像是直贴着他的心扫过去似的,让他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封如故的右眼。

    燕江南正在低头调试药温,未曾留意二人举动。

    而封如故愣了一愣,再低头时,心尖暖作一片,直到目光接触到那些散落在床上的笔迹,心气才重新定下。

    这些,都是韩兢留给他的。

    封如故想好好看一看,这十二年的离散间,韩兢究竟做了些什么。

    为避人耳目,燕江南索性在此地呆了一日一夜,离开时,已是深夜。

    她仍记得卅四的嘱托,出门前需得好好观察四周,以免被不世门人撞见。

    然而,当她确认四周无人,钻出门来,闭好殿门,又转过身去时,还是被一道突然出现的、静立在余生殿前的人影骇了一跳。

    青峰如黛,春山漠漠之间,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桑落久。

    燕江南不知他在此处等了多久,只见他薄透的春衫有两道洇迹,一道是朝露,一道是夕露。

    桑落久丝毫不以为意,温和地对燕江南一礼,走上前来,奉上一封书信“燕师叔,能帮我将这封信带与师兄吗”

    燕江南早已耳闻在朝歌山发生的种种,亦知桑落久当众倒戈、转投魔道之事。

    然而人皆有私心私情,除了有如一作陪之外,燕江南私心中仍盼着封如故在魔道中能有一名知冷知热的人,能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可她亦知,桑落久与罗浮春早是款曲互通。

    如今

    她接过信来“你还真是”

    接触到桑落久的眼神,燕江南低叹一声“算了。”

    情之一事,她无从置喙。

    殿内的封如故,殿外的桑落久,她治得好他们的身,治不得他们的心,哪怕她是天下第一的道医,亦是如此。

    由他们去吧。

    同在傍晚时分,朝歌山北麓,韩兢漫步于此。

    他身后不远处,跟随着一只丹顶白鹤。

    秋水寒白毛,夕阳吊孤影。

    今日,是封如故给他自由的第一日。

    但韩兢不知,自己算不算虚度了。

    他协助卅四处理了门内积压的不少事务,条分缕析,理出了大致头绪来,方便封如故接手。

    为此事,韩兢花了整整一日光景,傍晚才得了闲。

    那白鹤似是察觉到他有心事,便引起细长的颈子,去蹭韩兢的手背。

    韩兢由得它蹭去,另一只手覆在它额顶的红冠上,指腹轻动,难得温柔地摩挲了一番。

    这只鹤,原本是韩兢养在丹阳峰中的。

    伯宁说,他想骑着鹤下扬州,看一看封如故出生的江南之地。

    于是便有了它。

    那时,它只得小小的一只,红喙白羽,身上还带着稚弱的绒,却已有了亭亭独立的君子之态。

    韩兢从未想过,在自己离开丹阳峰后的某一日,已长成了的白鹤居然会拍打着翅膀、带着满身风尘,落在自己身侧。

    韩兢留下了它,却从不带它与自己同行。

    白鹤就此留在了朝歌山,时时等他归家。

    白鹤甚至没有名字。

    韩兢已经给自己取了太多名字,不想再耗费心神在无谓的事情上。

    但他却不知,明明无谓,自己为何还会为它摘来桐实红豆,细心哺喂。

    在白鹤与他亲昵时,有不世门的年轻魔道与韩兢擦肩,随口同他打了声招呼“时护法,遛鸟啊。”

    韩兢仰头,静静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本没什么意义,却叫那年轻魔道悚然一惊。

    不世门人,多是惧怕时叔静的。

    因为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的一双眼睛毫无悲悯可言,渠着一汪深不可测的深潭,显得格外鬼气森森,谁也不敢妄自探知那深潭之下究竟埋藏了何物。

    总之,因为不详,所以不祥。

    察觉到那人的闪避,韩兢重新垂落了视线,把白鹤抱起,自行归家,洗漱休憩。

    第二日,韩兢离开了朝歌山,仍留下了那只鹤。

    他在山下驻足良久。

    以往他每一次出门,皆是有目标的,少有举目四望、不知去往何处的时候。

    天下之大,如今的他可以去哪里呢

    韩兢曾问封如故,给他三日自由,不怕他跑了吗。

    封如故说,你不会逃,你逃不过你的天道。

    想起此言,韩兢不禁抬头望天。

    天道吗

    一个时辰后,韩兢站在了风陵山脚下。

    抚一抚面上红纱,他举步往山中走去。

    在风陵通天柱前,韩兢被守山弟子拦住“这位道友,来此何故”

    虽是例行盘问,但弟子眼观韩兢的姿容仪态,根本不曾觉得韩兢可疑。

    他通身仙灵之风,一看便知是道中之人。

    韩兢答道“来访故友。”

    “故友何人”

    “风陵常伯宁。”

    守山弟子微怔“您姓甚名谁,哪家仙山”

    遭此一问,韩兢脑中瞬时转过百八十个姓名、身份。

    这些年,他游走于虚实之间,荣华有过,尊贵有过,他大可信手拈来,自抬身价。

    然而,韩兢只道“剑川之外,月色之下,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道友。”

    面前的风陵弟子愣了一愣,坚持道“客人,拜会门主,需报姓名。”

    “你这样同他说,他会记得。”

    说到此处,韩兢也不很相信,补充了一句“或许吧。”

    “我们山主正在会见荆家掌事,抽不开身。”守山弟子道,“客人不报姓名,我们无法请您入内等候的。”

    韩兢将自己立作一把长剑,一如他所佩的“春风词笔”。

    他平声道“我不必入内,在此处等着便是。”

    守山弟子还想劝说他“虽然这样说有些失礼,可我们端容君若是只与道友有一面之缘,怕是难以想起。若我们通传后,门主却忘了”

    韩兢似乎不存希望,也无谓失望,平静道“那便忘了吧。到时候,我会离开。”

    韩兢就这样,从旭日初升,站到了日薄西山。

    又是一日过去了。

    他的性命,到目前为止,只剩一日。

    韩兢正在冷静盘算间,那去青竹殿前看了数回情况的守山弟子满怀春风而归。

    “端容君叫我对您说抱歉。他与荆掌事对弈,很是得趣,一时忘了时辰,直至方才棋局方散。”守山弟子抱拳道,“门主还记得您,说请您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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