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番外二

    桑落久提剑进入一家客栈时, 足步稍稍一顿。

    下午时分, 原本该是清净少客的客栈,大堂内却坐了十数名穿着玉泉门服饰的道门弟子, 许是临时来此地办事的。

    运气着实不佳。

    有人迅速认出了桑落久。

    客栈中交头接耳之声顿起, 宛如雀鸣鼠语。

    既然无处可避,桑落久神色如常, 抬步跨入了客栈中。

    小二也觉出气氛异常,但出于待客礼节,还是硬着头皮迎上来, 不很热络道“客官几人要住店吗”

    在群目环视下, 桑落久款款道“歇一歇脚而已。听说此间客栈的黄山毛峰不错。请沏一壶来,多谢。”

    他方落座, 玉泉门弟子那边便有了动静。

    “噢哟,这不是风陵云中君的二弟子桑落久吗”

    马上有人嬉笑着纠正他“错了, 人家现在是不世门的桑堂主, 颇受重用, 风头大出啊。小小风陵山, 小小道门, 怎容得下这样大的一尊佛啊。”

    桑落久掏出一卷巴掌大小的书册, 与一支随身携带的笔具,在上静静写画起来。

    旁人眼里,他要么是自知理亏, 只能忍辱, 要么就是装模作样的无视, 便越发肆无忌惮。

    况且,他可顶着个不世门之人的头衔,若是敢在此地对他们出手,便是要跟仙门翻脸。

    因为有恃无恐,他们的议论声越加难听。

    “我若是他,早就臊得窝在山里不出来了,还哪有心思出来饮茶消闲”

    桑落久抬眼看清说话人的面容,淡淡地往小册子上补上了一个名字玉泉门,冯天华。

    “冯兄,我这人脸皮薄得很,若做出了这等丑事,早便一脖子吊死了。”

    桑落久又看他一眼,记上了他的名姓玉泉门,申修德。

    桑落久并没有同他们拌嘴的打算。

    吵不过,徒增困扰。

    吵得过,兵戎相见。

    桑落久身为不世门堂主,且是独身出门,确实不便同他们起剑锋之上的争执。

    他只斟了一杯茶,静品茗香,且待来日。

    那边见桑落久真不动怒,也不好主动挑事,只是嘴上越发不规矩。

    “桑堂主这样倾慕他的师父,到哪里都要追随,确实是情深意笃啊,就不知何时魔君纳小,我等就又能喝上一顿喜酒了”

    桑落久刚把此人名字放大记录,并画了个圈,以免自己忘却,面前的一壶滚茶便被一股愤怒的灵力拎起,劈头盖脸泼了那说话人一身一脸。

    那滥嚼舌根的弟子烫得猛然窜起,顶着一头一肩的茶叶梗,失声惨叫起来。

    其他弟子受了惊吓,还以为是桑落久动手,毛发倒竖,正纷纷起立拔剑时,抬头朝灵力来源一看,顿时各自失措。

    罗浮春冷冷立于阶上“我还在此处,岂有你们拔剑的资格”

    话音方落,众人顿感掌中之剑如加千钧之坠,力难支撑,纷纷松手。

    一时之间,卸甲之声不绝于耳。

    虽说罗桑二人约在今日相见,可罗浮春昨夜便到了,因为期待会面,半宿没能没睡,只得在天明之后躲在屋中小睡补眠,却被底下你一言我一语的喧闹声吵醒。

    谁想刚下楼来,他便听到此等糟心高论,于是气急攻心,上去便是一茶壶。

    他大步下了台阶,背对众人、直面桑落久时,眸光迅速软化,身后无形的大尾巴来回晃荡起来“来了”

    桑落久“”唉,打什么招呼。

    果然,玉泉门弟子面面相觑一阵,又有人忍不住阴阳怪气道“这可真是巧啊。”

    “巧什么巧,是我约的他。”罗浮春道,“有什么意见,跟我说话。”

    玉泉门弟子被他的耿直噎得翻了个白眼“哈,风陵与魔道,果然有交集。”

    罗浮春牵住了桑落久的手“反正我师父以前是风陵人,我们不管交不交往,你们都会在背后议论,认定风陵与魔道私通,那我们何必避人我就是来见他的我还要带他进房间”

    玉泉门弟子“”

    “这样看着我作甚你们不是这样吗难道还污蔑你们了不成”罗浮春大声道,“只会在背后小声传谣,从不敢到面前去说,不就是怕我师父和我师伯打死你们么一群懦夫小人蚁鼠”

    玉泉门弟子挨了一通如此直白而不加掩饰的痛骂,纷纷呆滞,眼睁睁目送着罗浮春把桑落久拉上楼去。

    桑落久哭笑不得“我的黄山毛峰。”

    罗浮春气道“我买单。是我的。”

    桑落久无奈“师兄。”

    罗浮春把桑落久带入一间上房,把门愤然甩上。

    桑落久道“他们会议论我们的。”

    罗浮春“他们总会议论的。什么都堵不上他们的嘴。”

    “再说,他们那样说你,我听到了,难道还要我装痴扮聋若是如此,你要师兄做什么他们连师父和你都能议论,简直是丧心病狂”

    桑落久微微眯眼“你不生气”

    “当然生气”罗浮春恼道,“他们那样说你,我怎能不气”

    桑落久“他们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罗浮春正色道“我没往心里去。你与师父怎有可能,你喜欢的明明是我。”

    桑落久“”

    虽然他这样放心自己,让桑落久有些感动,但也太放心了点儿吧

    真是个傻子。

    桑落久笑“你这么确信啊”

    罗浮春露出疑惑神色“可你每次同我在一起,都那么欢喜,怎么会装得出来啊”

    桑落久“”

    罗浮春“咦,落久,你脸红了。”

    桑落久“没有,房间太热了。”

    罗浮春便打开窗户通风,又坐回桑落久身侧,脸颊也浮上了三分羞涩“其实我知道的,你是害羞了。”

    桑落久“”

    青天白日之下,罗浮春不敢轻易造次,只温柔且飞快地啄了一下桑落久的耳垂,很快便缩到了床角一侧,默默地面红耳赤起来。

    天色尚早,桑落久和罗浮春分居桌案两侧,说些体己话,也聊些正事。

    罗浮春取出桑落久赠给自己的、记录他练习归墟剑法心得的“灵犀”,道“师父上次跟我说,归墟剑法第十八招后,剑偏右下两寸;第四十三招后,略收三分剑势,这些错处我都改正了,还请师父再看看,指点一二。”

    桑落久收下“灵犀”,又将朝歌山中的种种轶事当做笑话讲给罗浮春听。

    罗浮春听罢,轻抓着桑落久的手,一脸心疼“辛苦你了。”

    桑落久看一眼外间趋暗的天色,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笑着讨要奖励“那落久要师兄犒劳。”

    罗浮春听到“犒劳”二字,便立时涨红了脸。

    但他马上便自责起来。

    自己当真是淫者见淫怎可这样胡思乱想

    思及此,罗浮春慌乱起身“你想吃甜物吗,我我去叫跑堂买些送上来”

    桑落久乖巧地一点头“嗯。”

    桑落久如此纯洁的反应,叫罗浮春愈加自责,红着脸匆匆下了楼去。

    而桑落久托起腮来,眉眼带笑地注视着罗浮春仓皇而逃的方向。

    他并不急于一时。

    只要让师兄心里想到这件事便好。

    师兄心里一旦有了那件事,那他就有的是办法,让他的好师兄缴械。

    果然,整顿甜点,桑落久吃得心满意足,罗浮春则是心不在焉,到后来干脆去了窗边,背对桑落久,扯着道袍,极力掩盖着什么。

    桑落久安心地吃了个半饱,将其他甜点简单收起来、打算回去后带给师娘,旋即轻声唤“师兄。”

    罗浮春还没缓过来,压住大腿根,声音微微发抖“啊”

    桑落久笑眯眯“师兄。”

    罗浮春忍得脸都白了“嗯”

    桑落久“师兄。”

    罗浮春“什么”

    桑落久清纯道“想叫叫你。”

    罗浮春知道自己不能总冷落了桑落久,只好哭丧着脸转过身来。

    桑落久笑了。

    罗浮春看师弟这副表情,自知是遭了嘲笑,更是羞愤,委屈喃喃道“我,我不是故意。”

    桑落久忍下笑意,上前执住他的手,责备道“师兄这样难受,怎么不同我说呢”

    “不行,今天不行。”罗浮春小声道,“我方才下去的时候问过了跑堂,我们隔壁两侧住的都是玉泉门弟子我们不能如此”

    “我们去墙边。靠着墙,就在墙角。”桑落久站起身来,趴在他肩上,小声咬耳朵,“气死他们。”

    罗浮春浮想联翩之余,马上正直地否决“不行,我,我没这样试过,会伤到你的。”

    桑落久“师兄舒服些就好,我不怕。”

    罗浮春再次忍耐着拒绝“不行。我不要你被别人听见。”

    桑落久踮起脚来,贴着他的耳朵,软软吹着枕边风“那我的声音,只叫师兄一人听见,可好”

    罗浮春僵硬片刻,再无法忍耐下去,一把将桑落久抱了起来,惹得他惊笑一声,枕在自己肩上,闷笑不止。

    夜半时分,墙壁轻响不绝。

    在灯影之下,一道清影双腿盘在另一影子的腰间,二人形影仿佛融为一体。

    一枚瘦尽的灯花被惊落。

    片时绮梦,江南天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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