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冲动

小说:某某 作者:木苏里
    盛望原以为所谓的“有几家商店”真的只是几家, 结果到了山后校门口一看, 那是一条长街。

    学校周围的地势并不平直,长街顺着缓坡蜿蜒而下,绕了学校小半圈, 末尾隐于山侧围墙后, 一眼很难望到头。

    这附近唯一繁华的地方,也是这座学校的人唯一能活动的地方,所以时至傍晚, 这里非但不冷清, 还热闹非凡。

    不过正常上课的学生夜里还有晚自习, 就算出来也只来得及吃顿晚饭。盛望和江添来得不巧, 碰上了高峰期,所有能吃饭的店都被填得满满当当。

    盛望转了两圈忍不住说“食堂是有多难吃,把人憋成这样”

    学校给他们开了个单独窗口, 正常学生用卡,他们用餐券, 那个窗口饭菜口味一般,胜在不用排队。他们昨天还嘀咕说普通窗口种类丰富, 估计味道能好点。现在看来半斤八两, 于是学生逮住时间就来门口打牙祭。

    江添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5点40放学,这会儿学生才刚进店, 等他们吃完腾出位置, 起码要到6点半了。

    他问盛望“有想去的地方没”

    这里街只有一条, 花样来来回回就那么些,要是盛望一个人来,他其实哪家都没兴趣,但有江添在旁边就截然不同了。

    他前后扫了一圈,说“我哪儿都想去。”

    江添“”

    盛望说“怎么办”

    “挑一个。”

    “选择障碍,挑不出来。”

    “”

    盛望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促狭“你不是我哥么,有义务帮忙拿主意。”

    江添蹙着眉尖无语地看着他,片刻之后点了一下头,伸出手淡声道“刀给我,帮你分。想去几家”

    盛望“我靠,吓唬谁呢。你舍得吗”

    他本来只是话赶话顺嘴一说,兄弟也好朋友也好,这话都很稀松平常,偏偏到了特别的人面前就有了莫名的意味。

    江添顿了一下。

    他们还在并肩顺着缓坡往上走,步子不紧不慢像散心。江添右手还摊着,瘦长的手指微曲。

    盛望的余光就落在那里,他看见江添手指蜷了一下,收回去插进了长裤口袋里。有几秒的时间江添没吭声,像是在思考舍不舍得的问题,又像是在消化那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说“那还是算了。”

    又过一会儿,盛望才轻低地“噢”了一声。

    于是风从两人之间溜过去,丝丝缕缕绕着弯儿。

    街边的晚灯逐一亮了起来,两人忽然变得很安静,盛望走了几步,佯装自然地张望那些店。一众花哨的招牌里,有一家店的风实在很特别。

    那栋商户一层在地上,一层矮于路面,有个木质楼梯直通下去。店门两边种着几株栾树,枝叶趴在屋顶,树冠上半是粉橘、下半是青绿,在浮动的夜色下雾蒙蒙连成一片。

    左边树上挂着一串白森森的纸皮灯笼,灯笼下有个箭头指向楼下。右边绕着现代感很强的蓝白灯圈,有个箭头指向楼上。

    商户墙上是荧光材料搞出来的涂鸦,写着“密室逃脱”四个字。

    不过真正吸引盛望目光的还是门口的人。一群男女生聚在楼梯口,显然刚从底下那层上来,其中几个人拍着胸口,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

    “吓死人了。”有个女生说。

    “我今晚要做噩梦了。”另一个人附和道“其实本身还好,就是机关太灵了,布置得也太认真了,就很吓人。卞晨呢卞晨你还好吧我看你脸都白了。”

    几个男生哈哈笑起来,调侃道“他那脸还有吓白的时候”

    “滚你妈的,你才吓不白。”卞晨的声音在人群中很好辨认,他骂完又觉得这话不对,在更大的哄笑中吼道“谁他妈说我是吓出来的,那里面太闷了好吧二逼你有脸笑我刚刚谁叫得比女生还惨”

    “你。”那个被怼的男生毫不客气地说。

    卞晨爆了句粗,两人在楼梯上就追打起来。

    有女生问道“还玩吗”

    刚刚还在相互嘲笑的男生异口同声说“玩个鸟”

    女生哄笑起来“一个个胆子小还死不承认。但是现在吃饭也没位置啊,要不去楼上玩现代未来版本的密室或者玩会儿桌游”

    “桌游吧,走走走。”他们说着便往楼上跑。

    “那你们上去吧,我们再下去看看。”有个女生说。她还有点意犹未尽,拉着另外两个想玩的男生下了楼,三人又进了店。

    盛望盯着店面思考了一会儿,转头看江添,满脸写着“我想玩”。

    江添看了看楼下恐怖风的装修,又看了看盛望跃跃欲试的表情,似乎想提醒他一句什么,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走吧。”

    密室老板是个年轻人,为了配合主题,把自己打扮得鬼里鬼气。盛望和江添进去的时候,那三个一中的还在纠结玩哪个。

    那个女生指着一个23人的密室说“要不玩这个”

    其中一个男生吐槽说“小密室没意思,要玩玩5人以上的。”

    “但我们人不够啊。”

    “老板,3个人能玩5人密室吗”那个男生问。

    老板点了点头“可以,但有点难,你要不问问他们两个肯不肯一起”

    “谁啊”他们疑惑地转过头,看到了盛望和江添。

    “诶是你们啊刚好刚好”嫌弃小密室的那个男生顿时来了劲头,他跟江添盛望其实都不熟,但有人总比没人好,于是招呼道“我们这里差点人,一起么”

    盛望当然不想跟别人一起,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有所表示,就听见江添对那人说“不用了。”

    他敲了敲柜台,问老板说“两人密室还有空么”

    老板指着一个鬼校主题的说“有,这个空着。”

    “哎江哥,玩什么两人啊”一中那个男生说,“那都是人小情侣玩的,没意思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他就这么随口一抱怨,盛望卸包的动作僵了一下,他下意识朝江添看了一眼,却见江添对那人说“哦。”

    那之后,一中的人说了什么、老板又说了什么,盛望都没注意听,也压根听不进去。他知道江添对于这种不熟装熟的人向来不感冒,说那个“哦”大概只是为了堵对方的话,但他心脏还是猛地跳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盛明阳说的话,他说“别人家的小孩都有点人来疯,我家这个怎么就没有疯过,懒蛋似的。”

    他一度觉得这话没错,他确实不会因为谁在看他或者谁在身边就外亢奋,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只是一直没碰对人。

    他这晚就有点“人来疯”,玩密室的过程中大脑始终处于一种微妙的兴奋状态,尽管脸上看不太出来。

    进密室前,老板好像说过一句“这个小密室比几个大密室都恐怖”。不知道别人什么感觉,反正盛望从头到尾没感觉到任何恐怖,这跟胆子大不大毫无关系,只因为他的注意力压根不在这些东西上。

    他跟江添在解密上没卡过壳,一路行云流水。从昏暗教室开门到顶灯坏了的走廊,再到床底写满血字的女生寝室、最后到走廊深处的卫生间。

    卫生间里有个带机关的镜子,解谜的最后需要他们打开水龙头洗脸,镜子会出现女鬼的脸,暗示她在哪个隔间。然后对着隔间门敲三下,头顶的一块天花板就会移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形模特会从里面掉下来,悬在一根麻绳上。

    “失踪女生”的故事就到此结束,然后墙上的暗门会慢慢升起来,这就是密室出口了。

    结果盛望敲开隔间门的时候,人形模特弹到了墙,假发不小心掉了下来,就剩个光头挂在麻绳上。

    于是那道暗门升起来的时候,两人弯腰从里面出来,盛望直接笑趴在了柜台上,江添也没忍住。

    鬼里鬼气的老板都看木了。

    他见过客人说“没那么恐怖”的,见过吓哭了的,见过边走边讨论机关回味剧情的,就是没见过快笑死的。

    “你们真的是摁了机关出来的不是拿脚开的门”老板忍不住问道。

    盛望笑得脖子都泛了血色,软在柜台上根本接不了话。江添扫码付了钱,对老板说“假发记得上胶。”

    说完他拍了拍盛望道“别笑了,去吃饭。”

    直到在一家杭帮菜餐厅里坐下,盛望才缓过来。他长长出了一口气,用手扇着风说“给我笑热了。”

    江添拿着手机点菜,然后把手机递给他说“看下想吃什么。”

    盛望眼睛还弯着,在灯光下显得极亮。他说“晚饭我请,不许抢,其他时候都可以,今天不行。”

    “今天怎么了”江添问。

    “过生日。”盛望说,“江湖习俗,我请你。”

    江添愣了一下,没顾得上反驳他胡说八道的江湖习俗。他下意识点开日历又看了一眼,皱眉道“你不是12月4号的生日么今天3号。”

    “我知道啊。”盛望扫着桌上的点菜码,说“理论上是明天,但我不喜欢那天过生日。”

    “为什么”

    盛望抬起头,发现江添有点懵,这种表情在他哥脸上出现简直罕见,以至于他也跟着愣了一下,问道“你干嘛这副表情”

    江添这才敛了神色,说“没什么。”

    盛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倾身说“哥。”

    江添眸光一动,抬眼看着他

    盛望眯起眼说“难道你打算明天给我过生日还是说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没有。”江添说。

    “哦。”盛望靠回了椅背,拿着手机点菜。

    “为什么不喜欢当天过生日”盛望听见江添忽然开口。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小时候是爸妈给我一起过的,印象有点深。后来我妈不在了,生日总是少一个人,有点冷清。”盛望认真地选着菜,说“过生日嘛,吃吃喝喝还是开心一点比较好。如果明天过我可能会想我妈。”

    他勾完几个,把手机递给江添说“陪我今天过了吧,行么”

    也许是灯光映照的缘故,江添眉心很轻地皱着,目光却又意外温和。他说“好。”

    就为了这句话,江添这晚几乎有求必应,就连噎人都克制了不少。这样的他简直难得一见,盛望觉得不趁机逗一下简直白瞎了这个日子。

    这家餐厅最招牌的其实并不是菜,而是米酒,盛在特质的碗盅里,取了艺名叫“白玉浆”,盛望要了一大扎,大马金刀地往江添面前一搁,说“你看我撒酒疯都看几回了,我还没见过你醉了什么样,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他指着那一扎“白玉浆”说“你老实告诉我,你喝多少会醉,这么多够吗”

    江添“不知道。”

    盛望“”

    他差点儿当场让服务员再来一扎,还好被江添拦住了。两大扎米酒下肚,醉不醉难说,反正洗手间肯定要跑很多趟。

    最后还是服务员听不下去了,提醒说“我们家米酒后劲很足,刚喝下去可能没什么感觉,劲上来了还是很容易醉的。”

    彼时盛望刚喝完一杯,因为确实很好喝,正想再来一点。他一听“后劲很大”,二话不说把杯子推到了对面,说“送你,剩下的也都归你,我不喝了。”

    为了等这个所谓的后劲,盛望故意磨磨唧唧,一顿晚饭吃了近两个小时。结果临到结账,江添依然很清醒。

    这家店刚开没多久,还在搞活动,送了盛望一个小礼物粗麻绳拴着两个陶制酒壶,装了招牌“白玉浆”。

    他们从店里出来已经快10点了。

    少年人体火本来就旺,盛望虽然只喝了一杯米酒,身上还是蒸出了一层薄汗。秋末冬初的晚风一吹,倒是舒服不少。

    他勾着麻绳,把酒拎高到面前,比划了一下壶身大小,问江添“你现在没醉吧”

    “嗯。”江添应道。

    “那要是再加上这两壶呢”盛望问。

    “应该也醉不了。”江添说。

    盛望“啧”了一声,垂下手说“算了,我放弃了。”

    “也不用。”江添说。

    “嗯”盛望一愣,转头看向他。

    夜风吹开了他额前的头发,眉眼鼻梁的轮廓被街边的晚灯勾勒得异常清晰,清隽帅气。他眼里映着那些黄白成片的光亮,朝盛望觑了一眼,说“可以明年生日再试。”

    “有道理。”盛望忽然高兴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提前计划了明年生日还是别的什么。他晃了晃手里的酒,陶壶轻轻磕碰在一起发出响声。

    刚说完,他又立刻道“不对差点被你绕进去。除了生日,我还不能试你了”

    江添说“平时就算了吧。”

    “凭什么”

    “你万一先把自己放倒了,最后倒霉的还是我。”江添说。

    “靠。”

    盛望被噎得无话反驳,伸手就要去勒他。江添让得特别利索,还提醒说“别乱甩,酒在你那。”

    两人半走半闹地回了学校,路上江添时不时掏出手机跟人发几条微信,收到第五回的时候,他们刚巧走到宿舍楼下。

    江添说“你先上去。”

    “那你呢”盛望问。

    “我去拿个东西。”

    直到回到宿舍,盛望都有点纳闷。他先靠着阳台玩了好一会儿手机,又洗了个澡,去走廊等了一会儿,始终没见到江添的影子,也不知道他去哪里拿什么东西。

    那家杭帮菜餐厅的服务员没说错,米酒喝着没有感觉,后劲却很足,他在宿舍里转了一会儿,酒劲慢慢爬了上来。

    盛望开始困了,但他有点不甘心睡觉。

    这是他自己认定的生日,早几天前就计划要跟江添一起过。这一天下来他大笑过、玩闹过、兴奋中还夹杂着微妙的悸动和暧昧,明明已经做了很多事,却好像还缺了东西。

    现在一天快要结束了,夜色深重,四周围沉寂一片,他却忽然有点空落落的,不知是意犹未尽还是别的什么。

    江添回来的时候已经11点半了,整座校园陷落在深浓的寂静里,直到绕过小山,才在秋叶林的边缘听到几个男女生说笑的声音,应该是一中那帮人,似乎有卞晨的声音。但他没太注意,只是跑着经过他们,然后大步上了楼梯。

    身后隐约有女生的低呼和窃窃私语,也有人叫了他一声。但他听到的时候,人已经绕到楼上了。

    他在宿舍面前刹住脚步,被风撩起的头发落下来,他拿着一个厚厚的纸袋,在门外平复着呼吸。

    走廊里大多宿舍都黑着灯,除了楼下那几个刚回来的人,大部分应该已经睡了。江添刷开房门,本想跟屋里的人打声招呼,却发现屋内一片安静,上铺的被子有点凌乱,盛望已经睡着了。

    从他别扭的姿势来看,应该是在等的过程中犯了困,不小心歪在了枕头上。

    江添愣了一下。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垂眼看着手里的纸包。许久之后,才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别的什么。

    他其实准备了礼物,但是紧赶慢赶,好像还是迟到了。

    盛望睡得有点沉,脸半埋在被子里,头发微乱,散落在枕头上。他似乎有点热,额头有轻微的汗湿。江添走到床边,把那个纸包搁在下铺。

    他站在床边看了许久,拇指抹了一下盛望额角的汗,对方毫无所觉。

    他抬头看了一眼过于明亮的冷光,走到墙边把灯关了,宿舍瞬间陷入黑暗中。他给自己留了一个手机灯,在那团有限的荧光下把陶壶米酒搁进冰箱、拿了衣服洗了澡,然后擦着头发回到了下铺。

    宿舍楼的隔音很好,那群晚归的学生回来也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到处都一片安静。

    江添靠在床头,把毛巾搭在脖颈上,发梢的水珠滴落下来,又无声无息地洇进毛巾里。他拿起枕头旁边的纸包,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又搁下了。

    阳台外,银白色的光翻越栏杆流泻进来。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远处山影的轮廓,同样安静沉默,长久地站在夜色里。

    上铺的人似乎在深眠中翻了个身,床铺轻轻晃了一下,盛望的手臂从床边垂落下来,瘦白的手指微微弯着,修长干净。

    江添抬眼看过去。

    他依然靠在床头栏杆上,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着,他带回来的那个礼物就搁在腿上,不太起眼,像他一直以来藏在隐秘之处闷而不发的心思。

    但这一刻,也许是夜深人静的缘故,那份心思有点蠢蠢欲动。

    之前灌下的米酒在两个多小时后的现在终于有了反应,他有点累,但毫无睡意。

    手机屏幕上,标着时钟的a在慢慢转着指针,离0点越来越近。

    从十、九、八、七,不紧不慢走到了四、三、二、一。

    12月4号了,是个晴天,这一刻的月色很美,他喜欢的这个人17岁。

    这个瞬间万籁俱寂,无人知晓,于是他牵住了盛望垂落下来的手,低声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望仔。

    他牵了很久,直到被他牵着的手忽然蜷了一下,他才倏然回神。接着盛望略带哑意的嗓音响了起来。

    他说“我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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