髭切等出发没等多久。
她在屋内略微休息了一会儿,就随着前来通知的圆脑袋纸式神,前往了前院准备出门。
前屋廊下,晴明已经站在那里了,还有闻讯而来的博雅,此外另有一位陌生的武士,正背对着她,看不见样子。
髭切抱着弟弟,脚下步子疑惑地顿了顿,随后就走上了前。
本丸那七位在路上已经遇到,是和她一起过来的。
髭切到的时候,晴明和博雅正在说话。
主要是博雅在表达他的忧虑。
实际上博雅和源赖光也算是比较熟了。
博雅从小就和普通贵族不同,比起风雅之事,更喜欢那些被这个时候喜欢风花雪月之事的文官贵族们所瞧不起的“野蛮”武夫行径。
幸好幸好,他的音乐天赋摆在那里,加上重要时刻门面功夫装得不错,否则其父克明亲王大概要被气地提前一步登上极乐。
克明亲王认栽了,总归是他儿子,还是要宠的。
于是克明亲王也有努力给儿子提供好的条件。源博雅就是在父亲的牵线,以及自己的天赋加成下,有了向源赖光学习的机会。
这其实时间不错的事情——
无论如何,源赖光都是一位相当出色的武士。
可惜日子久了,源博雅渐渐发觉发现自己与源赖光之间实在是有太多理念不合,也就自然而然地分道扬镳了。
源博雅清楚,好友安倍晴明和源赖光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因此对此行很是表达了一番忧虑。
博雅由衷道:“在他的地盘……一不小心就要吃番苦头了。”
晴明有些好笑地看看他,“倒也没有到这种龙潭虎穴的程度。而且你要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啊,博雅。”
一番话听得髭切感到分外神奇。
她有猜想过偏差会很大,但是……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啊,这里的源赖光大人?
这几天她听到的关于源赖光的描述,勾画出来的总是一副不太受欢迎的样子,还真的让人很好奇。
这边等髭切他们都过来了,晴明又是一番叮嘱。
虽然他刚才和博雅是那样说的,但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他和博雅都不是源赖光欢迎名单上的客人。为了避免太早被下逐客令,他们还是先谨慎对待着,其他的到时候随机应变吧。
晴明抬头望了望天,手指伸出袖口略微掐算了一番,“现在时辰正好,是去拜访源赖光大人的好时候呢。”
这是可以出发了意思。
然而髭切左右看了看,找不到那个本该显眼的声音,于是不禁问道:“可是鬼切君还没来?”
“鬼切啊……”
晴明高深莫测地展开蝙蝠扇,轻轻笑了下。
“哦呀哦呀,不是已经在这了吗?”
“是吧,鬼切?”
那位早已站在这里的武士奇怪地转过了身,不解道:“怎么了,我们还不出发吗?”
他的表情有些呆,看着好像是刚刚才从沉思中脱出。
髭切看着愣了下。
没有那两支鬼角支棱在头上,头发是顺滑的深色,并且被好好地扎着,身上也是整齐的武士装束。
除了那张脸,真的是半点看不到之前妖怪的模样。
甚至连气息上都有了变化。
“鬼切君?”
面对女子单纯的疑惑目光,鬼切张了张嘴,看着好像呆了那么一瞬。
“……不想引起注意罢了,”最终他如此说道。
说话时鬼切始终垂着眼眸,面无表情,冷冷的没什么温度。说是解释,不如说也是在说服他自己。
哎呀?
髭切探究地看了看他,眼中神色闪烁了几下,随即突然笑了笑,接着闭上了嘴巴,若无其事地转过了头。
这种时候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稍微体贴一下同样拥有“鬼切”之名的这位吧?
鬼切也撇过了头,悄悄松了口气。
总之确定鬼切已经到了,那这就没问题了。
晴明最后扫视了一圈出行成员,然后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前往源赖光府邸拜访了。唯一的女性髭切,久违地戴上了平安京女子出行常戴的市女笠,透过垂纱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平安京。
还好晴明和博雅都很有身份,多带些人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情。
很快到了源赖光宅邸。
和髭切记忆中不在一个位置,不过这也在她预料之中,只是众多偏差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罢了。
她撩起市女笠的垂纱,仰头望着这座巍峨的,静静伫立在平安京内的府邸。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好像在他们靠近这里的时候,周围就在不知不觉中安静了下来。
此刻竟然除了风声外,就听不到什么活泛的声音了。
源赖光的仆从们全都训练有素,引路过程中没有一句废话,也没有向晴明他们投来多余的视线,脚下移动的步伐平稳快速,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摘下了市女笠的髭切随着他们移动,因置身其中时压过来的气氛而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沉重而严肃,连呼吸都无法畅快。
源赖光的宅邸,竟然也能是这样的地方吗……?
髭切感到诧异。
她和弟弟,实际上是打造于源赖光之父,源满仲时。
在源满仲之后,他们才又到了源赖光手中。虽然通常他们都称源赖光为“赖光大人”——她有时会调侃地喊一句“小赖光”——但在某种意义上,说源赖光是她和弟弟看着成长起来的也没错。
因此,亲自感受着这越来越分明的“差异”,髭切心中格外微妙。
她迟疑着将手覆上了怀里膝丸身上冰凉的鳞片,内心才安定了许多。
前边的侍从终于将他们引到了主屋。随后侍从就弓着身子,默默退到了一边,显然是不会跟着他们进去了。
髭切看了侍从一眼,随后将目光转向了那两扇紧紧合着的障子门。
不过她没有端详障子门多久,门就自己悄无声息地往两边打开了。屋内,一名高大威严的男子坐在那里,直线显出了身形。
“哦?今天的客人倒是难得。”
屋内男人的视线转了过来,平淡地看着他们。
男人长得十分英俊,有着一头白色长发,额前燃火,连发尾的弧度都如他整个人般生得凌厉。
不过这对于髭切而言,只是一张陌生的脸。
她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了细微的动静。于是她表情不变,只将视线悄悄往旁瞥了瞥。
是鬼切。
髭切看得出来,他已经在极力地忍耐,想要表现出镇定的样子,可还是没有忍住身体短暂的细微抖动,带得衣料窸窣。再将视线往下移了些,她明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攥紧,紧得青筋毕露。
她好像都听到了指骨之间摩擦咯嘣的声音。
“源赖光……”
这个名字在鬼切嘴里碾了好几遍,最终从齿缝间漏了出来。
虽然声音很轻,但还是被关注着他的髭切听见了。
她愣了下,惊讶地回过头看向了那个男人。那不动如山地坐在屋内的,生着一张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脸的男人,竟然真的是源赖光吗?
这是源赖光已经把视线从晴明和博雅身上移开了,包括髭切在内的“其余存在”随意扫过,最后落在了鬼切身上。
那张脸上终于出现了变化。
“……真是许久没有见过这副模样的你了,”源赖光深深地看了过来,“鬼切。”
鬼切沉默了一瞬,然后发出一声冷哼,撇过了头,好像半点时间都不想浪费在他身上。
源赖光甚至笑了笑,看着多了几分愉快,“啊啊,不想说话吗?连来意都不想说吗?”
鬼切咬了咬牙。
单是听到源赖光这样的声音,他已经蠢蠢欲动地想要拔刀了。
源赖光毫不在意鬼切的反应,说道:“我不是无所事事的闲散人,没有时间和你们耗在这里。”
虽然用着“你们”,但他分明就一直盯着鬼切,一定要又鬼切来开口。
旁边源博雅在积怨之下,直接做了个不雅之举,不客气得对他翻了个白眼。
鬼切深吸一口气,梗着嗓子僵硬道:“这件事情,不是应该问问,你自己吗?”随后他就不说话了,只是转过头,目光最终落在了她怀中的薄荷蛇膝丸身上。
发觉了他的动作的髭切轻轻抬眼。
而源赖光随着鬼切的目光,终于将注意力分给了刚才完全被他忽视的女人和她怀里的宠物身上。
但当他看清之后,却不由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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