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袈裟下的手微微抖动着。
面对这样的问题, 他只是凝重着神色,嘴唇多次张合, 但最终仍然没有回答出什么。
他回答不了什么。
即便是侍奉的佛祖,也无妨他在这位大人的注视下, 将这些问题回答到必要的完整程度。
僧人轻叹了一声, 脸上露出了复杂的悲哀神情。他的视线落在前方, 却好像看着远处的某一点。
几秒钟的寂静之后, 他缓缓抬手行了佛礼。
“今天是清爽的菜色,希望能和您的胃口, ”僧人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如此欠了欠身,淡淡地说道。
他嘴里说着这些琐事, 如不再泛起涟漪的深潭,仿佛刚才那段尖锐的对话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
屋里传来了一声轻笑。
非常轻, 像是一缕雾气浮现又顷刻间消散。
如果不是膝丸作为付丧神,耳力比寻常人强上不少, 在他现在藏身这个位置就听不见这声轻笑了。
但是那不远处, 面对着屋内的僧人, 必然是能听见这声笑, 也能听见笑中那股漫不经心地嘲讽的。
可他却像没听见一般,若无其事地用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 将所有菜品介绍了一遍, 直至最后一道结束, 才停了下来。
屋内除了刚才那一声轻笑, 就没有其他回应了。
不过僧人本身也没有期待着能再得到什么回复。
“您请慢用,小僧明日再来拜访,”僧人欠了欠身,便领着其他几个僧人离开了。
如果膝丸没有看错,那僧人在离去前,还最后用带上了力气的目光,往屋内望了一眼。
膝丸皱了皱眉头。
虽然他才见到了那个僧人没多久,但是刚刚那段对话,已经足以让僧人在他这里蒙上灰色,使他心生不喜。
况且另外一个声音,屋里的人分明就是
髭切。
按理说,现在膝丸是应该光明正大的走出去,而不是这样小心翼翼地隐藏身形,缩在角落里,生怕被其他人发现形迹。
然而膝丸握了握拳头,愣是没有跨出一步。
内心涌动着的情绪混在一起,好像被猛烈地翻搅着,成了一团糊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陈年的东西也被翻搅出来了。
空气中浮动着的夏季余留聚拢在了一起,将那些陈年的东西闷在他心里,掺进了些新鲜的东西,生长发酵,一点点地吞没了他的整个胸膛。
他是应该出去的。
如果不远处屋中的髭切,就是他寻找的姐姐。
然而不是。膝丸分辨的出来,那不是他正寻找着的,属于他那个时间的髭切,还是真正生活在这个镰仓时代的,过于的髭切。
刚才膝丸所看见的一切,都是在他失去踪迹,下落不明后,姐姐真是经历,独自面对的历史。
一想到这里,膝丸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寸都透着说不出的难受。
但是他心里很清醒的知道,“膝丸”在这个时候是不应该出现在“髭切”会在的地方的。
即便他出现了又能如何,最终还是对既定的历史无能为力。
倒不如干脆保持现状,彻底隐秘下自己的痕迹。
膝丸咬咬牙,从怀里摸出时空转换器,想要循着与姐姐的联系进行第二次转换尝试。
但是摸出机器后,膝丸却发现不久前还好好的东西,现在在手里像是成了快废铁,完全没有反应。
膝丸心下顿时沉了沉。
是因为不是按照普通方式定位,进行时空转换,所以这样的便携转换器没有办法立刻承担第二次时空转换的能量了吗
好歹也在时政哪里了解了许多,膝丸很快就有了大概的猜测。
问题严重了。
这就意味着他不得不在镰仓时代待一段时间,才能进行下一次尝试
等等,脚步声
虽然很轻微,但是一直紧绷着神经的膝丸还是捕捉到了那阵脚步声也可能因为对方是髭切吧。
膝丸手忙脚乱地将时空转换器塞回了衣服里,转身就想离开。
但是却被一把拉住了手。
“薄绿”
髭切体温一直以来就不高,现在在这样还残留着黏糊的夏天味道的季节里,微凉的温度从柔软的手掌透到了膝丸手腕上的肌肤。
当膝丸听到髭切正确的喊出了自己的名字,模拟了人类的心脏便高高飞了起来。
脚下再也动弹不了了。
他缓缓转过身,第一眼对上的就是髭切那双和他相似的金色眸子。
膝丸忽然有些恍惚。
原来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镰仓时代的姐姐是这样样子的吗
髭切一头长发在身后松松绑着。而且大概是因为在寺庙里的原因,她穿的款式非常素净,乍一看身上竟透出了几分真切的柔软。
现在,髭切脸上是少见的怔然。
她眼中明显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地望着膝丸,期间还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似乎是在确定她到底有没有看错。
确定眼前这个到底是不是她那个没了音信的弟弟。
“真的是你啊,”髭切好像是想要笑一笑的,但是最后还是没有笑出来,“弟弟。”
膝丸心头好像被狠狠锤了一下,让他整个胸膛都发闷的疼。
他竟然让姐姐露出了这样的表情吗
但是他同时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开心。
这很卑劣,幼稚得像极了那些用伤害别人的方式确定自己在对方心中重要性的愚蠢人类。
膝丸向着髭切伸出了手。
本来他觉得自己是应该给镰仓时代的姐姐一个拥抱的,但是以他对姐姐的了解,他知道,此刻的姐姐大概不会想要这样一个能够联想到保护弱者的感觉的拥抱。
所以他最终只是将手抚上了髭切的脸颊,大拇指轻轻擦过她的眼角。
膝丸的嘴唇抖动了几下。
“姐姐,是我。”
“不要哭。”
风轻轻拂过髭切的双眼,让她的眼睛有些干涩。
髭切眨了眨眼睛,然后轻笑了一下。
和刚才对着僧人时发出的嘲讽轻笑完全不一样,就像刚才那一阵风一样温柔轻和。
“在说什么傻话啊弟弟,能见到你不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吗,我为什么要哭呢”
她已经完全收起了刚才的那一点失态,唯有看向膝丸时格外用力些的眼神,还留着痕迹。
“倒是弟弟你,千万不要哭啊,”熟稔的口吻中带着对过去膝丸的回忆。
膝丸感到踏实了许多。
实际上,刚才第一眼看到姐姐的时候,他竟然感到了一种陌生的距离。
大概是因为在佛寺里待了一阵子,髭切整个刃都透着股佛香青烟袅袅飘起时,捉摸不定的虚幻感。
现在正看着他的髭切,就像是云朵落在了地上,终于是真是存在的了。
膝丸乖巧地跟着髭切走出了这个角落,转身进了刚才的角度里,他一直没办法看见的那间屋子。
确实该进去了,刚才的位置不是说话的地方。膝丸明白被髭切看到已经是极限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太刀膝丸”,绝对不能被其他人再看到,比方说那些僧人。
走进屋子,膝丸本能地第一时间观察了一下屋子里的情况。
构造和摆设非常简单,一眼就能在心中明了。
外间空空荡荡,各项布置看得出来都不是出自髭切的喜好,大概全是寺庙的僧人们按照规格准备的。倒是角落里书案上的笔墨纸砚,还有翻看了一半,夹了一张空白纸张的佛经,能够看出髭切的痕迹。
而里间,因为障子门只合了一般,所以膝丸也能看见些,就是毫无特点的普通寝屋。不过床铺未被收起来,大致被卷了卷,推到了角落里。
膝丸心里不悦地叹了口气。
寺庙里的这些僧人们,真的是很不会照顾姐姐。
这么一想,膝丸就忍不住想要问一问髭切在镰仓时代的生活情况。
其实在现代重逢后,膝丸一直秉承着与姐姐的默契,没有刻意去询问她过去怎么样,姐姐也同样是如此。
对于刀剑付丧神而言,此刻的相遇就已经足够了,过去的事情不过是同历史一起掩埋在了时间的尘埃中,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面对这过去的姐姐,膝丸就忍不住想问了。
当他刚刚才转过头想要问一下髭切,就看到她正端正地坐在一边,微笑着看着他。
好像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见膝丸转了过来,髭切轻轻歪了下头。
随后倒是她先开了口。
“现在弟弟叫什么呢”
膝丸正想着要怎么打听髭切的生活状况,就听到她忽然这么问,不由楞了一下,“啊”
“膝丸、蜘蛛切丸、吼丸、薄绿”髭切扳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将膝丸自平安时代的名字数了下来。
听到姐姐竟然这样准确无误的把自己所有的名字都报了一遍,膝丸内心的情绪已经完全不是刚才被正确交出“薄绿”时可以相比的了。
这根本是他在梦中才会看见的画面
然后短暂的激动之后,膝丸很快反应过来,意识到髭切的语气有些不对劲。
“所以说,”髭切数完名字后,看着膝丸问道,“弟弟现在的名字是什么呢”
膝丸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髭切双眼中印着膝丸的眼睛,声音轻轻地贴着他的耳畔而过“弟弟,不是现在的弟弟吧说不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又被取了新名字呢。嘛,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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