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叶老爷子所言, 在这年月,不管是东洋人还是西洋人, 从国内弄走的东西最多的就是白银, 其次是丝织品,丝织品是现如今国内外贸易中唯一能行成规模出口的东西。
至于棉布,因为西方的工业化棉纺技术并化学印染手段远比国内的要先进, 所以国产棉布在面对洋布时是毫无竞争力的,以至于北直隶总督张大人牵头开办的机器织布局也被洋布给挤兑得毫无立锥之地。
对于叶老爷子的疑问, 王青青胸有成竹,她扶着叶老爷子回到了办公室, 递给他一盏茶后坐在他身边儿悄悄儿地耳语“爹, 这津门地界的报纸咱订的都有,不管是洋报还是咱们国内的报纸, 这上面登的信息可都不太平呐”
“咱国内啥时候太平过自打太平天国运动到如今这六七十年,义和团, 天地会, 小刀会,白莲教各类教派层出不穷,朝廷见天儿地剿这个杀那个折腾个没完,前儿不是才在武汉砍了二十多个人头吗”
老爷子说着叹了口气“咱们自己人闹腾内斗, 那洋人也没闲着, 今儿这个发函要钱,明儿那个谈判要地,一出又一出幺蛾子不断。”
“太平难呐国内几十年没太平过了, 朝廷不思变革,再有几十年也太平不了。”叶老爷子摇头一声叹息“且不说这些了,想起这些我心里就难受得慌,那蚯蚓字我又不会认,洋报上又有啥消息了”
叶老爷为了生意,专门请了洋人来教授父女俩习学洋文,闺女叶青青学得极好,英语德语都能听会写很是流利,老爷子就比较奇葩了,德语就学了几句打招呼的问候语,英语倒是能听会说,就是不会写,用老爷子的话来说“看到那蚯蚓字我就眼晕”。
王青青噗嗤一笑“洋报上的消息那可多了,法国跟德国天天都吵架,英国帮着法国指责德国,塞尔维亚跟奥匈帝国天天斗得跟乌眼鸡一样,俄国为了帮助塞尔维亚数度整顿军备,爹,你有啥想法没有”
“啥想法”叶老叶子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莫非那群西洋人还能自己打起来不成”
“着哇”王青青两手一拍夸赞叶老爷“怪道您老能一手建起了大盛昌呢,真真是慧眼如炬。”
“那是”叶老爷子被王青青吹捧的有点飘飘然,他摇头晃脑着自得到“老祖宗靠两张织布机起了家,传了几辈子到你爷爷手上也不过是有七八十张机器的布庄而已,当年津门被划出去做了租界,你爷还想要把布庄搬到沧州去呢,要不是你爹我力排众议,拿了全幅家产去买了洋人的机器,哪有如今这大盛昌”
“是是是,还是爹您厉害。”王青青继续吹捧老爷子“如今放眼这津门市,能跟咱大盛昌一较长短的纱厂可是屈指可数呢”
王青青说着话冲着叶老爷子一挑大拇哥摇了摇“您老就是这个”
“淘气”老爷子哈哈一笑又皱紧了眉“你的意思是那西洋人得自己打起来”
“可不嘛”王青青靠近叶老爷子小声儿道“整个欧洲已经撕吧成一团儿了,见天儿地吵架,这吵呀吵的,吵出真火来,那可不得打起来”
“这不能吧”老爷子捏着自己的胡须拧紧了眉头“他们那儿几个国家的皇帝不都是姻亲吗这姻亲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平日里吵归吵,还能真的不顾亲戚情面打起来不成”
“哎哟我的爹”王青青一跺脚“您老可不能把那皇室人当咱普通老百姓看待,自古多少人为了当皇帝还杀亲老子亲兄弟呢,这没利益之争的时候大家都和和睦睦的,有利益之争的时候,那姻亲又能算得了啥。”
“说得也是,自古财帛动人心,是这个理儿。”老头捋着胡子连连点头,点完了头又两眼亮晶晶地问闺女“那他们争啥呢啥时候能打起来”
“这能争得可就多了。”王青青掰着手指头给老爷子细数“殖民地该归谁,谁能当欧洲人的老大,这不都得争吗至于什么时候能打起来,看他们这架势,左不过这年吧。”
“年。”叶老爷子站起来来回踱步,他沉吟了片刻道“若果真他们能打起来,那这织布机倒也买得,到时候战火一起,怕是洋人也没啥心思往咱国内倾销洋布了,咱们倒是可以借机把被洋布抢占的市场夺回来。”
老爷子转悠够了停下脚步望着王青青“就是不知他们能打多久如果他们只争一城一地,打上个月就休战了,那咱这织布机可就要烂在手里喽”
老爷子的话让王青青心里悚然一惊,心道真是万万不可小觑这原著民的智商。
她来自后世,自然知道知道欧州这次的战火几乎蔓延到了全世界,这次世界大战过后,欧州损失了大量的人口,许多海外投资也尽皆丧失,工业体系更是遭受了严重的破坏,连在国际上的统治地位都发生了动摇,所以她才能大手笔地决定购买织布机。
而叶老爷子仅仅通过她句话就能推断出这如许多的后果,算得上“远见卓识”了。
王青青谨慎地询问“按眼前这情况,您说这机器买得买不得”
“国内这些数得上名号的大纱厂,都是做生丝,做棉布的,多是些不入流的小作坊。”
叶老爷子又开始来回踱步了“这批织布机如果能订回来,有个年的准备功夫,产量就能达到巅峰,如果到时候那洋人真的打起来了,那国内在棉布这一块儿,就有咱们大盛昌的一席之地。”
“如果那洋人打不起来,张总督的上海机器织布局,就是咱的前车之鉴。”老爷子一屁股做到了椅子里“这风险,委实太大。”
“那咱就不买了”王青青对着叶老爷子询问“要么先少买些试试水”
“不”叶老爷子一拍椅子扶手站了起来“不但要买,还要多买如果能跟那史密斯达成协议,咱们就订上一千张布机,八万纱锭。”
“为什么您不是说风险过大吗”王青青被老爷子这决定吓了一跳“为什么还要订这么大数目的机器”
“风险就是机遇。当年我能力排众议说服你爷和太爷拿全幅身家开办这大盛昌,现如今我也能支持闺女你拿咱们全幅身家去买机器,你爹我能做得,闺女你自然也能做得。”
叶老爷子下定了决心,对着王青青飒然一笑“挣了自然好,失败了也不可怕,不就是赔钱么,老祖宗能用两张织布机起家,我闺女这么能耐,赔了想必也能再站起来,大不了咱再用两张织布机重新做起。”
王青青红了眼圈,她依着原主的习惯上前挽了叶老爷子的胳膊来回轻轻摇晃“爹,谢谢您”
“傻闺女。”叶老爷子揉了揉闺女的头柔声道“女孩家家混迹商场本就不易,你这份敢闯敢拼的心比那寻常男子都要强上许多,你爹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拼尽了全力支持你呢”
王青青感念叶老爷子这慈父心肠,原身的情绪又蔓了上来,让她的心里是又酸又甜堵得难受,她把头抵在老爷子肩上一动不动,眼泪簌簌而下。
“好了好了,快收了眼泪吧,晚上还要去那威尔逊先生家做客,肿着眼睛可不好看,到时候还怎么迷倒那洋鬼子”叶老爷子把手帕递给闺女让她擦眼泪。
王青青被老爷子这话给逗得噗呲一笑,老爷子看着破涕为笑的闺女松了口气,闺女想做事就好,她忙着生意就顾不得去想那曹子皙了。
叶老爷子看了今儿的报纸就开始提心吊胆,朝廷前儿在武汉抓了一批闹起义的激进人士,二话不说统统砍了头,今儿的报纸上登了那些人的姓名籍贯,老爷子看到这条消息心里就是一紧。
自家闺女对那曹子皙情根深种,当年曹子皙成亲,闺女缠绵病榻年把儿才算好,曹家太爷获罪,所幸没有牵连到那曹子皙身上,就这闺女也熬得生生瘦了两三圈。
现在那曹子皙投身革命闹起义去了,闺女眼巴前儿是表现的对那曹子皙的离去漠不在意,但她这态度是她内心的真实情绪吗
叶老爷子觉得自家闺女绝对是为了安自己的心在强颜欢笑,他委实害怕如果哪天报纸上登出了曹子皙被砍头的消息,自家闺女会发疯。
如今闺女既然想着趁那欧洲之乱扩大生意,那自己就给她把全幅身家都押上,顶着这个担子,想必她也不敢松懈分毫,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生意上,想必就没空去想那曹子皙了罢
哪怕生意赔了呢,以闺女的性子必定会想着重振家业,她必然也没心思为那曹子皙伤心伤肺了。
不错,不错自觉走了一步好棋的叶老爷子自得于自己的老谋深算,忍不住对着闺女开起了玩笑。
因着晚上跟威尔逊先生的约会,叶家父女两个早早就回了家梳洗准备。
叶老爷子还是一身长袍马褂的旧式装扮,叶青青却换了一身订做的西式男装。
小马甲并燕尾服一穿,再打个板板正正的领结,长发编成辫子拿礼帽一盖,持着手杖的王青青走出去时活脱脱一个温文儒雅俊逸非凡的英国绅士。
叶家父女出门的时候碰上了从花园散步透气儿回来的曹瑜儿,脚疼的站不住的曹瑜儿依靠在张妈身上给叶家父女行了个福礼“见过叶家祖父,青姨。”
“是瑜儿啊。”鉴于女儿对曹子皙的感情,叶老爷子素来十分优待曹瑜儿,他和颜悦色地对曹瑜儿道“我同你青姨今晚要出去谈生意,你自己用餐没问题吧我交代厨房了,做你爱吃的,想吃什么别客气,只管吩咐厨房给你做。”
“多谢叶家祖父。”曹瑜儿乖巧地道谢,叶老爷子冲她点点头,在闺女的搀扶下坐上了黄包车。
本来打定了主意不惹事儿的曹瑜儿看着打扮得精神抖擞的王青青轻巧地跳到了黄包车上,刹那间一股戾气涌上了心头,凭什么自己走几步路都要人扶,她却能跑能跳
不是爱慕自家爹爹吗现如今自家爹爹生死未卜,她怎么能有心思穿成这样去谈生意谈什么生意必定是跟一群不知所谓的男人混在一起
她甩开张妈紧走几步到了黄包车跟前对着王青青道“青姨,我爹爹一走就不知所踪,我担心得寝食难安,您能不能派人去寻寻我爹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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