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珊瑚

    夏内监听到里面的吵闹声慌里慌张地跑进来时, 只见俩人正在同一个木盆内互相踩脚, 地上已经溅了半盆水出来, 小童们都哭笑不得地躲地远远的。

    夏内监叹着气上前将二人分开,无奈道“老奴只一会儿不见, 你们两个祖宗也能闹腾起来。”

    叶勉坐去庄珝对面, 两个小童蹲在地上拿着布巾子给这二人擦脚。

    “是他先踩我的,”叶勉抬起腿,动了动脚趾, 哼哼道“怕是要骨折了,夏公公, 你们郡王也太狠了些。”

    叶勉这段时日每天来这院子, 因而夏内监待他也不与外人一般, 时不时地也玩笑两句来凑趣儿。

    “让他与你赔银两,”夏内监尖柔着嗓子道“咱们等雨停歇了就看大夫去”

    叶勉得意地看着庄珝, 本以为他会反唇相讥, 哪想庄珝喏了喏唇, 却只道“那我看看。”

    叶勉愣了下, “看什么”

    庄珝斜了他一眼,“你不是说脚伤了”

    叶勉一乐, 把一只脚抬到他腿上晃了晃,准备碰到哪里他都喊疼碰瓷, 却见庄珝面目表情地低头看了半晌, 便从手上褪下一串红珊瑚珠子系在他脚腕上。

    珠子不大, 却颗颗赤红如血, 绕了三道衬在叶勉雪白的脚踝上,惹眼至极。

    叶勉一怔,转头去看站在庄珝旁边的夏内监,只见夏内监伸着脖子“诶”了一声,张了张嘴却终没说出什么,站直了身子,脸上又恢复了以往的笑。

    叶勉赶紧抽腿要将这珠串解下来,庄珝却一把抓在他脚踝上,不让他动,拧眉道“珊瑚而已,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每回给你什么,你都推来推去的,没意思的很。”

    “可是”这珊瑚珠确实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但他却见庄珝一直带着,他初见时还心里纳闷过,这人身上的穿戴哪件都不是凡品,回回见着都不重样,怎地偏这串不值钱的珊瑚珠子倒一直绕在他腕上,后来却一想,自己腕上不也只带着五彩线,怕是有些意义在罢了。

    “没什么可是的,”庄珝打断他,又捏了捏他的脚腕,不客气地问道“倒是我要问你,我的拜师礼何在就算你不认真拜我师傅,我教了你这么久,束脩也总要给的,怎地不见”

    叶勉还真被他问住了,想了想,他提的倒不无道理,他在庄珝这里学书法,时日虽不多,进益却不小,连他爹前两日见了都破天荒地夸了他两句。

    按理说,叶府是要馈礼的。

    叶勉撇了撇嘴,道“过些日子就奉上,哪有人亲自来讨的。”

    庄珝低着头,玉节般的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地拨着叶勉脚踝上的殷红珠子,“用心些,不准拿那些凡物搪塞我。”

    叶勉被他弄的脚上麻痒不适,用了些力气把腿抽了回来,哼道“知道啦,若不用心,你给我扔出去便是。”

    说完叶勉转头拿过一旁小童手上捧的雪白锦袜,自己动手套了上去。

    两人用完膳,又写了会儿字,国子学已经敲了两遍钟,外面的雨却只见大不见小,砸在地上起了一片青烟,院子里已经积了水,几个侍卫正穿着雨蓑在院子边侧的排水道上急急地扩挖着。

    雨下的这么急,俩人自然跑不出去,叶勉伸了个懒腰说要去睡会儿,自打上了着国子学,他天天都觉着睡不饱。

    如此的雨天,最适合蒙头睡懒觉了。

    庄珝点了点头,安排人服侍他去午睡,他则朝着一旁站着一直都没讲话的庄然扬了扬下巴,吩咐道“把叔父今日到的信带上,”便转身将人带去了书房。

    那边小童将床榻收拾好了,叶勉只着中衣躺了上去,夏内监见外头电闪雷鸣的,怕他年岁小不经这个,便坐在床前的矮杌上陪着他说话。

    叶勉侧躺在床上叹了口气,轻声道“他怎么这么忙,倒与我哥一样,不过我哥已经出仕了,郡王却与我差不离的年纪,您看我,我现还在与人习字每日捣蛋呢,怪不得我爹不喜我。”

    夏内监听这孩子说话这么实诚,忍不住笑出了声,一边给他打着扇子,一边捡着能与他说的说道“今年年岁不好,南边那头水患严重,如今那些漕粮啊盐运啊都要波折上些,不仅那头急,咱们京里也急啊,他夹在这中间被两头催着,能不忙吗”

    叶勉垂眸微微点了点头,心里想着以后也要上进些才成,自打来了这大文朝,他便自暴自弃一般只顾每日与兄弟们玩乐,如今见着同龄人庄珝已经开始为公主府分忧,为国事效力,他心里也不是不自卑的。

    他现如今年岁还小,显不出来,将来却也是要娶妻生子独领一房的,如若再如此一般混沌下去,岂不是连妻儿都要耻笑他。

    叶勉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想着明日便开始把国子学的功课捡一捡,他脑子不笨,若是上心,学这些对他来说并不难,倒不如与阮云笙一般试着科举出仕,才是他自己的本事。

    夏内监见他脸上一丝郁色,就笑着哄他说话,叶勉闲闲杂杂地与他聊了一会儿,才知道夏内监原是先帝爷身边服侍的,后来大公主出生,他便被赐给了大公主,一直伺候到她长大婚嫁,一起跟去了南边,在金陵公主府又一手将庄珝带大。

    叶勉不禁心里唏嘘,怪不得庄珝身边伺候的一个个轻手轻脚眼睛都不敢抬,只这个夏公公不仅不怕他,还时不时地能与庄珝开上两句玩笑话。

    外头虽轰隆隆地打着雷闪,可雨珠打在窗上的声音规律又整齐,如催眠一般,叶勉说着说着便闭上眼睛,呼吸均匀了。

    荣南郡王进来时就看见这么一幅场景,叶勉侧着身子闭眼熟睡在床上,松罗软帐只放了半边儿,床头的袖珍青莲花香炉里淡丝袅袅,夏内监正坐在一边轻轻拍哄着。

    庄珝一说话,没防备的夏内监被吓得一哆嗦,紧接着叶勉眼皮便动了动似要转醒,慌得夏内监赶紧屏着气在他背上轻轻拍抚了几下,见他呼吸又均匀了,才站起身来。

    庄珝“”

    夏内监站起身猫着脚走过来,见他满脸疲惫,一脸心疼地轻声问他“您也歇歇那些事总是忙不完的,您身子骨要紧。”

    庄珝点了点头,抬起手让人更衣。

    庄珝爬上床榻的时候,叶勉还是醒了,外面雷鸣扰人,他终是睡不实。

    叶勉微张着嘴打了个哈欠问他“几时了”

    “快到申时了。”

    “哦,那快敲散学钟了,”叶勉听了听外面的雨声,自言自语道“倒像是雨小了些,也不知一会儿回去路上会不会积水。”

    庄珝看了他一眼,“既如此,便在这里宿上一夜,困在路上倒不好办。”

    叶勉摇了摇头,白了他一眼道“我可不敢晚间留在你这儿。”

    庄珝哑然“不吓你了便是。”

    叶勉还是摇头,道“我答应了大伯母今儿散学回去她那里用膳,她说她会备上我爱用的菜,如此失约倒不好。”

    庄珝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你不知道他们在谈过继你的事吗”

    “什么过继”

    叶勉问完后,突然睁大了眼睛,挣起半边身子盯着庄珝问道“什么叫过继我,你什么意思”

    庄珝又盯着他看了半晌,才盘腿坐在床上,慢声道“你大伯那一房无出,只有一个庶子三年前夭折了,这个想必你也知道,这回他们回来一为回京述职,二也为与你父母谈过继续香火的事,如今他们夫妻二人相中了你,已经与你府中长辈提了将你过继的事。”

    叶勉瞪着眼睛,听天书一般满脸不可置信,盯着庄珝愣在那儿,脑内一片杂乱,好一会儿思绪才慢慢回归,缓缓地回想着这些天大伯和大伯母对他的异常宠爱和亲昵,邱氏见到他时脸上笑容的不自然,祖母总是看着他无声叹气,还有他爹这些天总是莫名其妙地夸奖他。

    原来原来他们不要他了。

    叶勉抖了抖嘴唇,终没说出话来,只是眼泪却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不想在庄珝面前如此,抹了一把,却依旧有新的源源不断流出来。

    他知道他自己不好,调皮捣蛋,学业不上进,还老是在学里惹事给他们丢脸,可是可是他们打他罚他就行了啊,他又不是不怕疼,这些毛病他总会改的,怎么就不要他了呢。

    庄珝四处寻摸了两眼,没找到什么,便抬手用中衣的袖子在他脸上擦了擦,道“这有什么,你既不愿过继,待明日雨停了,我去你们府上说上一声便可,看哪个敢让你离开京城。”

    叶勉依旧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哪是怕离开侍郎府,他自己心里明白的很,就算是他过继给他大伯那一房了,他的日子也不会差。

    只是他真的很喜欢娘,喜欢哥哥,喜欢祖母,就算是对他爹,他虽然刚开始就防备着,不敢投入感情,可是这一年下来,“爹爹”地叫了那么多声,要说一丝感情都无,他自己都不信。

    叶勉自己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只要别人对他好,他对那人在感情上便毫无保留,虽然是短短一年,他却很认真的将这些人当做亲人在待。

    因而,他是真的伤了心了。

    庄珝唤了外面的小童进来,让人绞了湿帕子来,又吩咐他们去国子学集贤门处找侍郎府等在那处的马车,告诉他们,今晚他们四少爷宿在他这里,不必等着了。

    叶勉听到了也没有阻止,他现在脑子一团混乱,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侍郎府里的家人,如此在这里宿上一晚也好,待明日他理清了思绪,才好与他们开诚布公地谈上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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