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疏朗, 秋意温柔, 地上尽是红枫银杏的叶子, 一眼望过去, 叠霞流金。
马车已经出了城, 叶勉胳膊肘支在车窗上,一脸兴味地往外头看着, 只觉着入眼的万物都可爱喜人。
伸手在怀中青色釉碗里拈了一颗蜜渍莲子塞进嘴里,甜得直眯眼,转过头却看见他哥依旧埋头在一堆公文中,叶勉皱了皱鼻子, 又拈了一颗莲子递到叶璟嘴边。
叶璟垂眸瞥了一眼, 只见叶勉皙白的指尖上依稀还有晶亮的口水, 嫌弃地偏了偏头。
叶勉将莲子扔进自己嘴里,又把碗重重地撂在矮案上,一挪屁股坐去对面叶璟身边,伸手去夺叶璟手中的公文, 口里抱怨道“你带我出来玩儿, 又不肯理我是什么道理, 早知如此我不如留在京城与他们作耍。”
叶璟皱着眉将叶勉的脏爪子拍了下去, 又拿帕子将他指尖上的糖渍擦干净,轻斥道“再磨缠就将你送回去。”
叶勉撇了撇嘴, 又从碗中拈起一颗蜜莲子讨好地喂到他哥嘴边, 叶璟这回张嘴接了, 叶勉弯眼问道“哥, 甜不甜”
“嗯。”
“那再吃一颗”叶勉狗腿道。
叶璟摇了摇头,将手中公文放下,叶勉顺势把矮案上的公文全都收了起来,扔进一旁的暗里,一手扯着叶璟一手扒在窗上,兴致勃勃地与他品评着外头的秋色华景和各异的过路客商。
叶璟看着他轻嗤道“还与六年前一样,一副没见识的模样,只最后别如当年一般哭出来就好。”
叶勉转头奇怪地看了他哥一眼,“我哭什么”
自打来到大文,他就一直被拘在京城,顶多与好友去京郊走上一走,如今好容易被放出来,他正看什么都新鲜有趣。
如此从晨曦一直行至暮色四合,车马在一处陆驿的客栈停下。
叶勉蹦跳着进去,第二日却蔫头耷脑地拖着脚出来了,上了马车启程后偷着瞄了一眼叶璟,见他哥嘴角正噙着一丝似有似无地笑意看着他,他喏了喏嘴唇也没敢说什么,只心里自嘲着,这还当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昨日客栈里虽要了最好的上房,到底不如他的瑶辉轩,一夜没睡安生,叶勉也没得昨日的精神,索性撂下车窗上的提花帘子,又让下人递了几个松软的大迎枕进来,半坐半趴地窝在他哥腿上睡觉,如此兄弟二人一个安静地看公文,一个补眠,倒也是互不打扰,和谐得很。
只是这马车上到底不够宽敞,离着京城远了后,道路愈发颠簸,叶勉只两三日便受不住了,腰酸背痛不说,还晕车晕地头昏眼花,见他哥依旧闲散地倚在那里看公报,脸色如常半点不适都无,他也没脸抱怨,只咬着牙硬挺着,心里却愈发嫌弃自己了。
真够没用的
叶璟如此磨了他几日,见他没与他抱怨赖闹,心里自然是满意的,只是也到底心疼,低头看了一眼乖乖枕在他腿上的脑袋,伸手把叶勉微微汗湿的鬓发捋了捋,轻轻将他唤醒。
后两日叶璟弃了官道,带着他在沿路的地方小镇上穿行,虽绕路了些,却也可时不时地带他下马车游履一番,如此小州县虽不能与京城之繁华想比,却也各有异趣,特别是当地的特色吃食,叶璟见他图着新鲜吃个不住,便让人包了许多给他在车上解闷儿。
如此叶勉才得了些旅行的趣味,脸上又重新带了笑。
马车整整行了五日,大理寺的护卫在车窗外恭声禀报,说再有半日便能到尚阴了。
叶勉打起精神,朝外头看着,不一会儿却又把帘子撂了下来。
“哥,外头怎么如此多的乞丐”
刚出京城时是偶有一二,随着离京愈来愈远,便是成群,直至这两日州县外面,竟遇到两波近百人沿着官道上行走,个个衣衫褴褛,脸上脏污不堪,叶家的车马见他们人少时会撒些干粮与他们,人多时却也不敢,只怕引他们哄抢。
叶勉坐在马车里偶有与他们对视,只觉着那些人看他那眼神令他遍体生寒。
“我只当你不会问了,”叶璟看着他挑了挑眉峰,舒了口气道“如此看来也并未被富贵迷了眼,只看得见美景馐食,却不见人。”
“这些是流民,倒不是乞丐,”叶璟又看着他说道。
“流民”叶勉一愣,“我们大文如此安稳盛世”
叶璟点了点头与他正色道“再繁华盛世也是都城与那几处富庶的地方,你自小生便生在京城官宦之家,每日锦衣玉食,狡童美婢环身,能近你身的下人穿用都比外头那寻常人家好上许多,没见过这些倒也无碍,只是你如今已渐渐大了,却不可不知那外头百姓的疾苦,更不可过眼后却装作不见。”
叶璟顺着窗子指给叶勉看,“这些流民是因着今年年岁不好,天灾频现,你可知是何灾”
叶勉想了想,乖乖答道“是水患,上回在庄珝那儿,他还忙着处理河道漕粮和”
叶勉突然反应过来捂住嘴,怎地在他哥面前提起他来了
叶璟却面色无波,只道“无碍,这人私下里虽赖缠着你惹人厌烦,在此事上却强了你一大截,并非不可说,不过”叶璟话锋一转,垂眸叹道“却也是父亲与我的不是,之前只想着你是幼子,日后只做个富贵闲散公子便罢,因而从未教你那外头的事,前些日子你却与我说要正正经经科考出仕来谋前程,如此倒是我们耽误了你。”
“哥,你可别这么说”叶勉赶紧坐直了正色道。
叶璟又看着他说道“这回带你出来见见世面,也是想让你知晓,大文并非如你在京所见,皆是繁华,百姓疾苦也并非只存于你平日里看的杂书野史中,你若要出仕为官,万不可只为攀比,心中要为民才是正道,可懂”
叶璟直直地看着叶勉的眼睛,叶勉低下头皱了皱鼻子,小声承认道“之前是不服气您和庄珝,才想着科考出仕去搏前程,大哥教训的是,勉儿以后定会在此事上多思量。”
叶璟见他承认得痛快,暗暗松了口气。
马车行至尚阴时,天色虽没黑下来,却也逐渐乏亮,邱府大门上高悬的灯笼已燃起了烛火,大门上守着的下人见竟是京城四姑奶奶家来人了,愣过后连滚带爬地往里跑着去报信儿。
不一会儿二门上就接连跑出来十来个下人,一叠声地给已经下了马车的叶璟和叶勉恭声问安,大开邱府大门,将人迎了进去,又客客气气地帮着叶家带来的下人卸着箱笼。
管家带着两个奴仆弯着腰引着两兄弟往里走着,刚走至二门上绕过青石照壁,就见一位鬓带霜色的老太太在几位穿戴华贵的妇人的搀扶下,急急迎了过来,只人还没到跟前就放声哭了出来。
叶璟和叶勉两兄弟赶紧快步迎了上去,被老太太一手搂了一个,声泪俱下,直哭得泣不成声,身边跟着的妇人和仆从们湿着眼眶劝了许久,这才止了声,随即又一叠声地去吩咐“去赶紧将你们老爷从外面叫回来,他两个乖外孙从京里来看他了,他还在外头吃什么昏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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