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秦陌原本不是秦陌, 他叫祁莫。

    他是星历3230年死在十二星系一个偏远星球上的。那个偏远星球, 因为资源匮乏, 位置偏僻, 战略地位没有其他附近星球高，因此从来都不受十二星系政府看重, 星球管理也很糟糕，除了星球中央城市是那些衣着光鲜的富人居住地，中央城市外, 全是糟糕的贫民窟。

    他从小在中央城市外长大，跟着父亲捡垃圾为生。中央城外没有防护层，光辐射与光污染极为严重，他身边所有人的身体都被影响了几代的病痛所折磨。他们就如同老鼠一般, 活在联邦黑暗的角落里, 没有光明, 没有未来。

    但作为小孩，他们始终都是有一个英雄梦想的。

    中央城外的巷子里, 像他这种年纪的小孩, 总是会聚在一起, 用组装起来的屏幕, 收看联邦几个大台的节目。

    他不想跟其他人一起挤在臭烘烘的棚屋里，而是自己四处弄到了材料, 组装了一个屏幕。

    他比别的小孩都要聪明, 他能够做的也比他们要好。

    祁莫一直觉得, 是他爸无能, 才会走不出这个地方。也是因为他爸的身份，导致了他一出生便只能呆在这个臭水沟一样的地方。明明他跟第一星系那些人都是一样的，他本应该有光鲜亮丽的出身和身份。

    总有一天，他能够走出这个臭水沟，跟第一星系那些人一样，活得畅快又肆意。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有一个偶像，已经32岁的联邦第二军团的少将秦朝。

    他跟他见过一次。

    三年前，联盟在联邦边境做了小规模进攻，一支队伍绕过了前方的联邦守卫军，登陆了这个星球。他那个时候正在野外，亲眼见到了秦朝领着一支机甲队伍，将那支联盟军截在半路，然后三两下就把对方全面击溃的过程。

    他没有躲好，被秦朝发现了。他从机甲上利落又优雅地跳了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冰冷的声音却说着善意的话。

    他说“这儿不安全，回去吧。”

    他的身后，十几个队员喊他“队长，收到信号，利嘉星球也有联盟军小规模登陆”

    他笑着回头“今天算人头，谁的人头最多，我把我的流星借给他用一周最少的那个洗所有队员的臭袜子一个星期”

    后面一片哀嚎声。

    后来他们就走了。线条流畅的机甲在空中划出几道极为漂亮的弧线，令人目眩神迷。

    那之后，他疯狂地寻找秦朝的资料，他的访谈，他的事迹，他将秦朝的生平牢牢记在脑海中。于是他知道了，流星是秦朝最喜欢的机甲，他自小便是天才少年，他曾是白琴星系军事学院的首席，他曾经参加全联邦机甲联赛并且获得第一，并且凭借这个成绩进入了联邦第一军事学院，之后顺利进入联邦第二军团，更是因为能力出众，受到上司的器重，多次积累军功，一步步升为联邦最年轻的少将之一，而他的人生，也几乎能够一眼望到底他会不断晋升，成为中将、上将，被列入联邦历史，成为联邦历史中一个伟大的人物。

    他也看到了秦朝在一次采访中自嘲道，赢得全联邦机甲联赛冠军的那一晚，赛场附近发生了反叛军叛乱，当时反叛军动用了基因武器，导致很多人受伤死亡，他若是那时候在那儿，不知道能不能用机甲救下那些受伤的人。

    不止如此，他还用了两年时间收集了一些材料，组装成了一个模拟练习舱，星球上能够联上星网的地方不多，但是他联上了。在模拟练习场里，他不断找出秦朝的战斗视频观看，模仿他的战斗方式，但每一次跟人对战，他都失败了。

    他心里恨极，却也从不甘心。

    他总觉得，他能够成为像秦朝那样的人。

    耀眼、迷人，被人当做神明崇拜。

    但他最终死在了一次混乱的斗殴里。

    醒过来的时候，他成为了秦陌，秦朝的弟弟，那个在秦朝的生平里几乎没有留下半点痕迹的弟弟。

    而且是在秦朝还没有进入联邦第一军事学院的时候。

    他几乎要抑制不住的狂喜，而狂喜后，他告诫自己要小心，开始扮演起秦陌的角色。幸运的是，他也继承了秦陌的记忆。在接收了秦陌的记忆后，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从小便被亲生哥哥的光芒笼罩的小可怜，对这位天才哥哥的感情，已经从最开始的渴望亲近和依赖，到不断失落，再到对自己不重视的愤懑，最后已经发展为了扭曲的嫉妒与仇恨。

    他想，既然他借用了秦陌的身体，那么他的愿望，他自然也会帮他实现。

    一次因缘巧合，他遇上了那个男人，之后便是纠缠在了一起。而那个男人在得知自己的想法后，竟愉快地笑了笑。

    他说，我就喜欢你这狼心狗肺的性子。

    于是他和那人联手安排了一切，将秦朝引入叛乱军动乱的地方，让他失去双腿。而扮演一个被哥哥的光芒死死压制的小可怜，在母亲面前换取可怜那真是再容易不过了。之后他都没再插手，而是任由那人帮着他，将秦朝卖往流浪星，而他，则完美接替了秦朝的身份，也完美接替了他的人生。

    他终于实现了他的梦想，成为上一世秦朝一样的人。

    成为被所有人仰望、憧憬的存在。

    一切都很顺利，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秦朝竟然逃出去了他竟然逃出去了，还大摇大摆地加入了竞技场

    他这是在向自己挑衅他是在嘲笑自己，自己谋划的一切，都会被他摧毁

    心下满是怒意，但想到那人安抚自己说已经派人去处理了，秦陌心下稍安。

    双眼死死盯着光屏上那张熟悉的脸，秦陌眸中满是翻滚的疯狂。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等着吧，秦朝，我不会让你再把我的人生抢走的。

    叶知时在团体赛开始前见了秦朝一面，是在秦朝梦中见的。

    对方见到他，倒是挺开心的模样，向叶知时道“感谢仙人帮助，我已经脱离危险。”接着说了自己与旦一竞技场签约的事情。

    叶知时让旦一那边隐瞒了自己帮助他的内情，因此秦朝所得到的信息便是竞技场见他有利用价值，所以把他救了下来，但按照秦朝的智商，这种理由他是否相信，又相信多少便是未知了。

    叶知时对他直接参加团体赛的行为有些不解，秦朝却笑了笑，眸中闪着极为坚毅的光芒。

    那是经历苦难而越加强大的坚毅。

    “他既然想要我跟落水狗一样死在没人知道的角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高处，我又何必遂他的意之前栽在他手上是因为我大意，没有想到身为自己至亲的人也能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现在”秦朝的脸上露出一个讽刺意味十足的笑来，“我已经身处深渊，一无所有了，又有什么可怕的”

    秦朝的这番话让叶知时眼中露出了些许光亮。

    他看不到，但是他和星盘能够看到，秦朝的命线已经开始转变了，原本那条命线通往的方向是愈加深沉的黑暗，直至光线的彻底湮灭，可此刻，顺着那命线前进的方向，黑暗中逐渐露出些光亮来，那是代表着光明的未来。

    明白秦朝本性依旧是个正直的人，叶知时心下熨帖不少，他对秦朝道“你与我结契，有一点我需告诫你。”

    秦朝抬眼，对上的便是一双红色的眸子。

    心下有所悟，他立刻低头以示尊敬“仙人请说。”

    下一秒，秦朝便听到一个声音自四面八方朝自己传来，苍老而悠远，浑厚而绵长。那似乎并不是出自眼前之人口中，而是出自周围整个空间，不，确切地说那更像是整个世界，这说法很荒诞，但秦朝心下有一种感觉，那句话正是整个世界的意志，借由眼前仙人的口传递给他的。

    他说“你本应终生囚困于流浪星，幽愤至死，只因我一念怜悯，更改你命。日后你行事需谨慎，若作恶于无辜者，必将万劫不复。”

    说完这话，那白衣年轻人眼中的红色才慢慢褪去，恢复成了黑色。

    秦朝心下却是一凛。若是自己没有从这些挫折中走出来，又或者自己因为这些事情，性变得偏激阴鸷，此刻他面对的是否就是另一种情况

    秦朝心下情绪翻涌，叶知时却轻松了不少。

    他更改秦朝的命线，却也不是当保姆当到底的，秦朝能够像现在这样，确实也是他的幸运，但若是秦朝走入歪道，他虽然会受到牵连，也会尽力去弥补秦朝犯下的错，却也不可能对一切袖手旁观，而最大的可能，便是天道自行出手，将这个异类彻底解决。

    明白秦朝心中已经有所警醒，叶知时笑了笑，继续掏出那本联邦历史纲要，对他道“继续给我上课吧。”

    秦朝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回过神来，见对方如此动作，问道“你想学什么”

    叶知时想了想“给我说一说基因纲领，还有特殊公民吧。”

    当初宋辞送他这本纸质书，便是让他看基因纲领的，可到了现在，他依旧没能了解基因纲领是什么。

    事实上，当事人小皇帝就在自己身边，他随时可以去问他，但叶知时总觉得若是自己去问了，总有种别扭的感觉。小皇帝必然也不会向他隐瞒什么，可是叶知时就是觉得，小皇帝肯定会轻描淡写地将那件事说出来，仿佛一切都不值一提。

    那绝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叶知时垂下眼。

    他已经错过了小皇帝两千年，而这两千年内，小皇帝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他一无所知。

    孟真给了他那本书，宋辞给了他历史纲要。

    他想，他也该学着，去了解小皇帝的经历，去了解他曾经面对过的困难，去了解他所受到的指责和非议。

    那才是他应该做的，那才是真正去认识小皇帝，而不是听他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就此揭过所有的不公与艰难。

    然后他依旧没心没肺，对此一无所知。

    秦朝有些惊讶叶知时想要了解的内容，但想到长门星的历史，便也了然。翻开那本书，给叶知时介绍了第一纪的凤鸣台事件和基因纲领。

    听完秦朝的讲述，叶知时不知道内心翻涌的酸涩感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问道“基因纲领现在还是长门星法律吗”

    秦朝“阁下在第二纪末提出基因纲领的时候，是为了保护当时仍旧处于弱势的基因变异者。后来基因变异者逐渐增多，基因纲领便也没什么实际用处了，只不过，长门星比较特殊。”顿了顿，秦朝继续道，“长门星上，3的人口是特殊公民。”

    “特殊公民”

    秦朝“对，准确地说，这些特殊公民是进行人工基因实验后的产物。”

    哪怕叶知时对联邦的相关规定缺乏了解，此刻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秦朝苦笑“任何科技的变化，最先的出发点一般都是为了造福人类，比如原始纪的铁，可以用来做农具，但也同样可以用于战争。基因改造也是一样的。阁下进行基因改造，源于第一纪末，造成四百万人死亡的瘟疫。但基因这个东西就像是上帝留在人间的钥匙，在没有被触及到的时候，它安全无虞，可一旦被触及到了，那就代表着潘多拉魔盒的打开。”

    “病人被基因改造后变得更为强壮，不仅患上的病症消失，改造后的体质也明显优于普通人，而这种状况刺激的便是普通人的想法既然病人可以进行改造变得健康，健康的人为什么不可以同样进行改造，从而成为更高一级的人类若是有人觉得这种改造危险，不接受改造，那么等到他周围的人都强化了身体，只有他成为整个群体中唯一的弱者，又或者别人家的孩子被强化了身体，从而获得更好的资源，他的孩子得不到任何资源，他还能坐得住吗”

    “所以凤鸣台事件的发生，也并非是偶然。普通人对于基因改造的狂热，与当时那些诊所技术上的不成熟，直接导致了悲剧的发生。那之后，阁下严控制了基因改造实验，第六纪之后，更是明令禁止基因改造实验的进行。但你也知道的，这种事情是禁止不了的。”

    “目前为止联邦境内的基因变异者，大多是祖上已经改造过后，遗传下来的能力。但特殊公民，便是一些经过违法改造，获得基因变异能力的人。他们有的是缺钱自愿去黑市进行改造的，也有被仇家报复卖进去的，但这种黑市的交易，对于长门星政府来说太难查了，所幸一刀切，直接归入特殊公民。基因纲领便也被一些人翻出来，作为保护特殊公民的法规。”

    听完秦朝的话，他猛地想起来，当初他跟熊鹏起冲突，便是因为有人说基因纲领保护的是怪物。

    “那竞技场”

    秦朝“竞技场中有很多特殊公民，这也是长门星大多数特殊公民的选择，进入竞技场，打出排名，可以保障自己的权益，毕竟旦一竞技场作为长门星最大的特色产业，黑白两道都有背景，挂靠在旦一下面，各方面都有保障。”

    叶知时蓦地想到了夜莺，他记得，那天在巷子里听到的，便是夜莺是特殊公民的身份。

    不过夜莺的身份可以以后再查。他的视线掠过书中某处，顿了顿，抬手指着一串数字问道“凤鸣台事件里，宋青虞他处决了457人”

    秦朝点头“阁下的意思是一命换一命。”

    叶知时哑然。

    他想起了小皇帝的性。依照他的性，发生了这种事情，绝不会只是一命换一命，若是按照他与自己相处时候的性，更有可能是同样血腥镇压，不管那些暴乱者到底有多少人，没有几千人绝对不能平息他的怒火。可现在，他看到的是，他处决了457名动乱者。

    下一秒，他指向另一行，疑惑道“但是这里，动乱者屠杀了科学院354人，烧死102个婴儿，加起来也只有456。”

    秦朝点了点头“这确实是许多史学家不解的地方。当时动乱者杀死的确实一共只有456人，但阁下说的是一命换一命，那最后一人是谁，现在都没人知道。”顿了顿，秦朝摇了摇头道，“不，应该还是有一个人知道的。”

    叶知时“谁”

    秦朝“稷安先生。”

    叶知时手指微微一动。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右手。

    孟真送给他的那本书，他直接化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只要念出法诀，那本书就能出来。

    但现在，他有些犹豫。这是属于孟真不能记载进历史书中的内容

    秦朝察觉到眼前仙人的沉默，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却见那年轻仙人眉眼闪过一丝坚决，口中低声念了一句什么，紧接着，他的手心便出现一本厚厚的，带着黑色封皮的书，封皮上没有任何字，看着像是一本日记本。

    然后他见那仙人将书本递给他“帮我找一下这部分的内容吧。”

    秦朝一头雾水地翻开书本，入目的赫然是泛黄的纸张，和明显是手写的目录。

    一瞬间，秦朝心中有所悟，抬头惊讶地看了一眼那年轻仙人，又迫不及待地翻到下一页，查找凤鸣台事件的条目。

    他很快便找到了。

    那仙人忽然出声问他“那最后一人是谁”

    那声音有些飘忽。

    秦朝找到那段话，一目十行地看完，这才抬头，有些恍惚，也有些疑惑。

    仙人再次问了一声。

    秦朝下意识回道“叶素素。三岁，女，自出生起便留在了凤鸣科学院，被阁下命令以最先进的医疗手段保证其生命，但因体弱多病，无法离开科学院。凤鸣台事件中，叶素素同样被害。”

    深夜。

    空中的月亮被重重乌云给遮住，没有丝毫月光泄露。

    寂静黑暗的走廊里，一间房的房门被轻轻打开了，一个人影走出来，脚步略踌躇地走向走廊底部，直到在一间房间的门前停了下来。那身影似乎有些犹豫，在门口徘徊了许久，几分钟后，那身影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迈开腿往房间里走去。

    若是有人在此刻看见这一幕，定然要觉得惊讶，因为那人伸出的腿，毫无障碍地穿过了房间大门。

    转眼间，那身影便消失在门口。

    房内，叶知时僵在原地不敢动弹，星盘在他脑中出谋划策要不你就变成幼生期原形算了

    叶知时“”

    想了想，觉得确实有道理。

    变成幼生期原形，就当一只小宠物跟人亲近。

    于是下一秒，站在原地的人瞬间消失，一只胖嘟嘟的小黄鸡掉在了地上。

    小黄鸡努力站起身，朝床上看了一眼，发现那边确实没动静，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过去。

    待走近了，看到的便是眉目俊秀的少年端端正正平躺在床上的画面。

    少年的睡姿极为端正，双手交叠在腹部，看上去仿佛在虔诚地祷告。

    小黄鸡爬上床，踩着柔软的床垫，蹒跚着走到少年脑袋旁边，脑中思绪繁杂，静静地看了少年半晌。

    星盘自刚才起就一脸懵。

    自家主人不是跟秦朝学认字去了吗怎么回来就一副难过得要死的模样，在自己房间里纠结了许久，然后出门，明显一副想要进小皇帝房门的架势，现在又一脸难过地看着小皇帝的脸。

    星盘表示这个世界真的变化得太快它有点接受不了。

    之前还怕小皇帝认出自己，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会儿自己就巴巴地以幼生期的模样凑上去了。

    星盘刚打算戳一戳自家主人，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结果就见自家那只肥胖小黄鸡主人低下头，拿自己的脑袋，还有那根从小就骄傲得不要不要的，恨不得翘到天上去的凤羽去蹭小皇帝的脑袋，极为亲昵和依赖的样子。

    那根凤羽很快就没入了小皇帝的头发里，黑色与红色交织在一起，造成极其强烈的视觉对比。

    星盘

    正一头雾水，就听自家主人闷闷的声音问道“你能不能，帮我算一下，叶家直系后代最后的香火。”

    星盘

    依旧一头雾水，但见自家主人确实情绪不高的模样，星盘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算了算。

    很快，它的轮盘中间出现了一个名字。

    叶素素。

    听到那个意料之中的名字，叶知时沉默了。

    内心堵堵的，很难受，又酸又涩，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自觉地靠近少年的脸，拿自己的脑袋再次蹭了蹭少年的脸。

    十几分钟后，等小黄鸡陷入睡眠，原本端正沉睡的少年睁开了眼，眼中没有半点睡意。

    他侧过头，静静地看着蜷缩在自己脑袋边，并且正无意识不断往自己靠近的黄色团子，眸中慢慢漾开一丝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