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安大脑昏昏沉沉, 感觉自己似乎在经历什么,可是那种感觉像是被人刻意隔了一层什么东西,让她处于下一秒便能清楚自己经历的是什么,可是却怎么都不明白的境地。
她出生在一个偏远星球上, 父母都是矿场出身的工人, 每天早出晚归,一家四口人住在一间不到十坪的破旧屋子里。她年纪虽小, 却也被父母带着每天去矿场上工这个偏远星球上,只有一种原石才能够让那些富庶星球的老爷们停留片刻。
乔安安恍惚中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的家应该是一个温馨,不大却也不到这种地步的家。可每当她去想的时候,她的脑中都会出现一个声音告诉她,这就是她的生活。
她整个人非常绝望。她的父母平时对她不是打就是骂,甚至不让她上学。她以前还会哭,可是在被那个酒鬼父亲看到并且狠狠扇了她几巴掌后她就再也不敢哭了。全家四人,父母带着她去矿场上工,只为了给他哥哥赚钱上学,为了给他哥哥存钱娶媳妇。他哥哥更是看她不顺眼,总觉得自己总想上学是自私自利, 想要害他,稍有不顺心就向父母告状, 捏造她的罪名, 而每次被告状的结果就是她被狠狠打一顿。很多时候, 她在惊慌与疼痛中看到了他那哥哥得意洋洋看着自己的恶意笑容。
乔安安长到十岁, 活成了唯唯诺诺,不敢大声说话,甚至连表达自己想法都不敢的小透明。十岁那年,矿场来了一个新的领队,他的父母为了讨好那人,得知那人喜欢小女孩后,立刻毫不犹豫地将她骗去了那人的住处。
乔安安绝望地大哭,却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整个人彻底崩溃。
幻境崩裂。
叶知时看着下面仿佛一条濒死的鱼一般大张着嘴剧烈呼吸的乔安安,眸中有了些微的波澜。
“那那、不是我不是、不是”乔安安理智回笼,骤然崩溃大哭起来,继而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双眼泛红恶狠狠地看向半空中那个泛着金色光芒、看不清面目的身影,尖叫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到底是谁”
叶知时摇了摇头“那是齐楣小时候的经历。她在父母手下经历了那些,才有后来她对父母的态度。你不是觉得她应该原谅父母吗为何你连这都受不了同样的经历,齐楣将那人打晕,并且用刀子阉了那人,而后从那个屋子里逃出来,逃到了别的星球。你却只能大哭了。”说完后,他再次挥手,“继续吧。”
乔安安眼中骤然涌现出浓重的恐惧,大叫道“不不要这样”
但话已经晚了,周围的雾气再次凝聚起来。
叶知时看着下方越来越重的浓雾,眸中冰冷一片,没有半分属于人类的感情。
那是仙者对于凡人高高在上的无视与浑不在意。
星盘啧啧,果然,她去走齐楣的命线,也走不出齐楣的人生。
叶知时无谓地点了点头。
乔安安的意识再次褪去,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挤入她的大脑,她变成了苏婉,一个娱乐圈十八线的女明星。
她是选秀出道,曾经火过一阵子,可是一直没怎么接到合适的角色,公司对她又不太上心,只能不断跑跑龙套,努力积累自己的经验,顺便经常去一些酒会活动,看能不能搭上一些制作人导演的线。不是没人对她伸出过橄榄枝,可是看着那些明码标价的肉体交易,她还是拒绝了。身边许多同期都放弃了坚持,而是走了这条快捷的方式,很快从十八线挤到了三四线,就剩她,还在十八线挣扎,甚至是不断往三十六线下滑。
但她不想走那条路,哪怕父亲病重,男友出轨,她也没想过走那条路,她不想突破给自己设定的底线,于是只能接下一个又一个的龙套角色,又在不拍戏的时候找了好多份兼职,每天只睡两个小时,勉强维持住了自己父亲的医药费。
乔安安感到非常矛盾,生活太苦了,苦得她好多次都想顺势攀上一个制作人或者导演,被他们包养。她想,有什么不好呢她的生活都已经这样了,这种坚持还有什么意义这不是蠢吗都已经有机会放在自己面前了,为什么不把握住呢那也是机遇啊
但每次她想要妥协的时候,一股似乎并不属于她的意志阻止了她的动作,于是她一边受苦一边哭,又觉得很不甘,心下甚至生出了对自己的愤恨。
直到有一次,她收到了一份酒会的邀请,她感受到了从心底散发的欢喜那个酒会的级别较高,有许多娱乐圈大拿出现,虽然机会渺茫,但是她还是想要试一试,看能不能与一些导演搭上线。于是她准备好了自己以前演过的所有角色视频资料,有重点地做了剪辑,咬牙买了一套高档礼服,前去参加酒会。
她确实见到了许多制作人,但她并没有什么名气,对方并不了解她,听闻她的来意后,大多是直接拒绝的,小部分则是提出了包养条件她的外表并不差,否则当初也不会以选秀第一出道。但她都拒绝了。而后她遇见了一个大牌制作人,对方表示对自己感兴趣,她欣喜若狂,在对方的劝酒下强撑着理智一杯一杯地灌酒,而后终于撑不住,意识变得模模糊糊。
那一夜是她的噩梦。
醒来后,对方一脸无谓地跟她说,可以给她一个大热剧的丫鬟角色,接着拍拍屁股走了。
她死死攥着对方留下的房钱,心下渐生阴霾。
她当场向警局报案,了她身上的证据,哪怕是毁了自己的事业,她也要将那人送进监狱。
但第二天,她就被那人派来的人打了一顿,打断了四根肋骨。她瘫在床上三天,绝望地发现对方身上没有发生任何事。
那件事之后,她的公司直接将她雪藏,父亲的医药费跟不上,医院给他转了病房,病情更加恶化。
她犹如臭水沟里的老鼠,浑浑噩噩活了几年。乔安安多次想要自杀,她受不了这种糟糕的生活,她觉得自己每天都活在地狱,死了才是解脱,可是每当她升起这个念头的时候,同样是那股不属于自己的意识阻止了她。那股意识很不甘,却绝对不妥协。乔安安却觉得有那股意识的自己简直不自量力,活该活在臭水沟里
连自杀都不敢的人,就是个懦夫
终于有一天,她看到了一条新闻当红歌手齐楣起诉大牌制作人谭某性侵。
那个案子打了六个月,依旧因为齐楣不是实质受害者而陷入僵局,乔安安清晰地感受到了心底那股压抑着的冲动,她整个人惊惧异常不不她不能出去她不能站在公众面前为什么她会有这种念头被人知道自己被性侵很骄傲吗为什么她会有这种脑残的念头那是齐楣活该为什么她都没有受到伤害,却要不管不顾把这件事闹大要是扯出她怎么办那个人为什么没有真的把齐楣给墙报了要是他把她墙报了,她怎么敢弄得满城风雨
心下恶毒的心思不断浮现,乔安安却没能抵抗身体内的冲动,她站上了法庭,以实质受害者的身份进行了指控。所幸当时她还留下了一些证据,因此三个月后,顺利将那人送进了监狱。
乔安安担心自己被人知道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但即便如此,她心下对齐楣也是很不满的,哪怕将那人送进了监狱,她也觉得如果没有齐楣这番小题大做,她也不会被迫站上法庭面临那些人审视、鄙视的目光。
但诡异的,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身体内似乎有另一个自己,对齐楣满是感激与尊敬。
真是可笑。
之后又安稳了几年,直到有一天,齐楣再次出现在新闻里,她仿佛落入凡间的天使一般,眉眼间全是宽容的笑意,面对着镜头温柔地说几年前的事情是误会,她已经向法院提交了申请,撤回多年前的指控,放那人出监狱。
那一瞬间,她浑身冰凉,呆怔当场。
乔安安满腔的愤怒与恨意,哈,果然,那个齐楣就是个虚伪又做作的婊子,几年前闹了那么一出,把人送进监狱,可这会儿竟然说这一切都是误会,要把人放出来。她就是个贱人果然几年前的那场闹剧也只是她的一场作秀还把她给牵扯了进去
越想越愤怒,乔安安心下滋生了不少阴暗的情绪。而随着那个新闻的播出,随着那人终于出院,与齐楣握手言和,乔安安心下的仇恨越加堆积,终于忍不住,想办法弄到了一瓶腐蚀性气体,混进了齐楣的演唱会,将瓶子扔上了齐楣的舞台。
看着齐楣倒下的时候,她心底满是快意,同样地,她也感受到了心底另一个自己同样都是快意。
但她很快被捕了,齐楣并没有遭罪多久,联邦的医疗水平很快将她治好了。
她被关押,看着光屏上齐楣接受新闻采访,微笑着说那个人可能是她的黑粉,虽然不知道她对我哪一点不满意,但是我选择原谅她对我所做的一切。画面上,齐楣的脸依旧圣洁明亮得仿佛天使。星网上,全是一面倒对齐楣的赞扬,以及对她的谩骂。
乔安安心下愤怒又无力,仇恨让她几乎双眼燃烧,若是在齐楣面前,她恨不得撕下她那张虚伪做作的脸。
这个贱人有什么脸这么说
心下刚闪过这个念头,下一秒,乔安安一愣,脑中有什么记忆疯狂回到她的脑海,而在记起自己的身份后,乔安安面色煞白,几欲晕厥。
她嘴唇微张,双眼慌乱,猛地摇头“不是那个苏婉那个苏婉不是我不知道”
当了那么多年的苏婉,对记忆中那个齐楣恨之入骨,可一朝醒来,却骤然发现,那个被自己恨之入骨,辱骂为贱人婊子的人,竟然就是她自己,这种颠覆错位感让乔安安近乎崩溃。
但下一秒,她猛地抬头,双眼满是愤恨地看向上方那个神明一般的人影“是你这一切都是你编纂的苏婉根本就不存在那个人就是我的黑粉你做这些只是为了陷害我让我心虚后悔不我不会相信”
此刻的乔安安近乎癫狂了。
叶知时歪了歪头,有些奇怪“你到现在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吗”他点了点头,“既然这样,继续吧。”
说着右手再次一挥。
乔安安惊恐地睁大了眼,嘶哑着吼出声“不”
可已经迟了,下一秒,她的意识再次陷入了混沌。
乔安安是柳城乔家的大小姐,年方十四,骄纵任性,柳城无人不知,但她有极宠她爱她的乔氏父母、和外祖家靖远侯方氏夫妻。她有四个亲生哥哥,全都是人中龙凤,文武双全,外祖家也有两个表哥对她宠爱异常,可以说,她被养成这样娇纵任性的性子,全都是乔家与方家两家不断纵容的结果。
可她虽然娇纵任性,却也只在一些小事上,并没有犯下过什么大恶。
小时候她乖巧听话,可随着年纪增长,哥哥和长辈们无条件的纵容,加上他们只知道宠她,并不会关心她的小女儿心事,心思敏感的她变得越发任性,十二三岁便变得叛逆起来,因为哥哥们并不能理解自己,她想要去跟哥哥们讲心事,哥哥们却总是拿她当长不大的小孩,于是她对那些哥哥们疾言厉色,稍不顺心就不理他们。她心里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可很多时候脾气上来了就是管不住自己,在外人面前好歹知道收敛的脾气对上宠她爱她的亲人们却有些不受控制,变得不自觉地矫情,肆无忌惮地伤害哥哥们的感情,气哥哥们只知道给她东西,但是不懂她的心思。每次对着哥哥们发了脾气,回头总想去道歉,可面对哥哥们的时候又会不自觉任性起来。
好在哥哥们和父亲母亲并不在意,依旧宠她宠得厉害。
但是十四岁的一天,她忽然发现自己从自己的身体里出来了。她有些不解,却见到自己的身体慢慢醒了过来,朝四周看了几眼,那双眼睛与她的那双很不一样,沉稳,平静,似乎是一个成年人,而非她这样十四岁的女孩子。
乔安安震惊无比,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很快,她听到那个“乔安安”低声自言自语道“这个乔安安娇纵任性,蛮横不讲理,十四岁看上了来柳城的一个少年,低声下气追求了许久,那少年却始终没对她动心,她又哭又闹,最后愤而借助乔家和靖远侯的权势逼那少年娶她,那少年这才亮出身份,原来是当朝镇国大将军的儿子。他此次前来柳城,却是为了找一个几年前救了他的农家女。”
“对,这发展确实很狗血。喜欢的人喜欢的竟然是一个姿色、家世都不如自己的农家女,乔安安怎么受得了她多次找那农家女的茬,却好几次败在那聪明伶俐的农家女手里,心下也就越加愤恨。而他这些行为,也越发惹得那少年厌恶。后来她去找那少年告白,却被那少年羞辱了一顿,她受不了,私下找了几个混混,打算让他们奸污那农家女。这脑子”
“事情被那少年揭发,触了他的逆鳞,他不准备再忍受这些,直接将那农家女接回了京城,而后,借用他父亲的势力断了乔家所有的人脉。不到一年,乔家落败,靖远侯在朝堂上与镇国大将军针锋相对,但在镇国大将军面前,靖远侯却没有任何实力,几年后便因为牵涉进一桩贪污案被皇帝抄家灭族。”
“若非她娇纵任性惹上那少年,乔家与方家也不至于被灭门。”
听完这些话,乔安安浑身冰凉,仿佛数九寒天被人扔进了一个寒潭,冰冷彻骨。
怎么会这样
但她还没从这一震惊的情绪中回过神来,那个“乔安安”便皱了皱眉“没想到没能撑过天劫,却阴错阳差进了这身子。也罢,既来之则安之。”
乔安安却注意到那人说的话。天劫那是什么就是这个人占用了自己的身子,可这样的话,自己能回去吗
乔安安想要重新进入自己的身体,可每每靠近自己的身体,都被一种无形的东西挡住了。她想离开,想要去找自己的父母和哥哥们,却怎么都离不开,她只能保持着灵魂的状态,跟在那个乔安安身边。
她有些绝望,却又带了希望,她想,那个人跟她完全不一样,哥哥们这么疼她爱她,他们肯定能够认出那个人不是她的,哥哥们很厉害,他们一定能够找出把自己换回身体的办法的
但事实却浇了她一盆凉水。
哥哥们第一次跟那个假乔安安接触的时候,对她忽然变得懂事有些奇怪,但假乔安安一句“以前的事是安安做的不对”便让所有哥哥们都热泪盈眶。
那一瞬间,乔安安大脑一片空白,委屈、愤怒、绝望袭向自己胸口,她很想朝哥哥们大喊,那不是她那个人是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孤魂野鬼占据了她的身子哥哥们你们为什么认不出那个人不是我你们不是我的哥哥吗
她绝望的嘶喊没人听得到,她的眼前,哥哥们对假乔安安更是关怀备至。
乔安安在这一刹那忽然醒悟自己以前对哥哥们有多任性娇蛮,她拒绝跟哥哥们交心,所以哥哥们也压根不熟悉自己,见到自己的一点点转变都能高兴得眉飞色舞。更何况,谁能够想到借尸还魂这种事呢
乔安安心如刀绞,她想离开,但又被困在假乔安安身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假乔安安赢得了乔府和靖远侯府上下所有人的宠爱。她看着她沉稳、聪慧,善待她的父母、哥哥们,而她的父母、哥哥们,还有靖远侯府对她更是有求必应。
似乎那个假乔安安才是那个家里真正的千金,而不是她乔安安。
目睹这一切的乔安安心下越来越悲凉,她不知已经哭过多少遍了,她也不知道多少次在自己的父母、哥哥们面前喊过多少次自己才是乔安安,但她无论如何都只能成为一个旁观者,看着那个假乔安安将她的人生一点一点夺走。
她好多次都在恨,哪怕她十四岁之后会因为惹上那个少年导致乔方两家灭门,可是她也是会变的呀
她也可能会变呀
她现在十四岁,她也可能会在有一天醒悟过来自己骄纵的性伤害了别人。
那个人凭什么在她还没有做出这一切的时候就给她下了判决,偷走她的人生呢
但是没人能回答她。
她看到假乔安安遇上了那个名叫周诚的少年,她没有去招惹他,而是避开了周诚,但又因为机缘巧合与周诚和那农家女屠秀结下了梁子。她看着假乔安安冷静强大地破开了一次又一次的陷害,她看着假乔安安一路打脸周诚和屠秀,并且以自己的智慧帮助乔家与靖远侯府变得更为强大,最后甚至扳倒了镇国大将军府。
那个假乔安安也遇上了喜欢她的人,那人默默在她身后守护,她也接受了那人的感情。
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乔家、方家都没有灭门,所有人都有了完美的结局。
她这个孤魂野鬼目睹了这一切。
目睹了别人将她的人生过成了另外一种方式。
她依旧不甘又绝望,后来的她知道了那个人的身份,她是几百岁的天狐,修炼只差一步便能成仙,可是没能撑过天劫,灰飞烟灭,进入了她的身体,五百岁的天狐自然看不起身为十四岁少女的她所做的这些事,于是她凭借着几百岁的阅历、身为天狐的妖力,将她“糟糕”的人生扭转了过来。
乔安安惨笑,她想,凭什么啊她只有十四岁,哪怕她确实犯了错,她也受到了自己应得的惩罚,哪怕她只能活到十六岁,那中间的两年也是属于她的人生,那只天狐借用了她的身体,偷了她的那两年,对她的父母、兄长们好,可是她也骗了她的父母兄长们啊,她从来没有跟她的父母兄长们说过一句你们的女儿乔安安已经魂飞魄散,我是一只天狐。在她还没有恢复法力的时候,正是她的父母兄长给了她保护。哥哥们为她找各种珍贵药材,爹娘甚至偶然送了她一只流落人间的法器,让她的法力恢复得更快可那些宠爱,都是因为爹娘哥哥们以为那个就是她啊
她被困在那个假乔安安身边三十年。
三十年后的一天,她早已麻木的心忽有所感,她抬起早已流不出眼泪的脸,朝天上看去。
而后,她的身形慢慢消散。
这一瞬间,她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爹娘、哥哥们、祖父祖母、表哥表姐们挂念的乔安安,真正的乔安安,已经彻底消失了。他们不再追忆以前娇纵任性的乔安安了,他们心下彻底接受的,是这个更加冷静、更加懂事、更加乖巧,也更加孝顺和友好的乔安安。这个假乔安安,已经彻底取代了他们心目中真正的乔安安。
天地间再也没人记挂真正的乔安安。
而她自然魂飞魄散。
叶知时垂眸,看着从幻境中出来的乔安安。
此刻的她已经受不住打击,彻底昏了过去。
星盘在他脑海中震了震哇你真狠,让她体验段蓉的一生哎
叶知时抿了抿唇“希望她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她在幻境中当段蓉当了三十年,愤恨、绝望了三十年,觉得自己的人生被剥夺盗窃了,自然也能够体验到被剥夺了人生的齐楣心底的想法。更何况天狐的作为与她根本不一样,天狐并非作恶偷用她的人生,可即便这样也构成了盗取他人生命的名目,她与周云深却不一样。
她连天狐都忍受不了,怎能希望齐楣能够忍受得了她与周云深的无耻行径
星盘点了点头这次给她的教训绝对够了。顿了顿,它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不过段蓉这事,当初也是仙界有名的一桩公案了。谁能想到那几个哥哥死后竟然会历八百年劫数成为厉鬼,又寻上仙界,恳请界主重新凝起段蓉的魂魄呢
叶知时点了点头,同样叹了口气“没错”
这是他还没出生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他也是听别的仙人说的,只说两千年前,五个厉鬼用了什么方法过了界门,出现在仙界,恳请求见界主。说是他们没能在下界找到自己妹妹的魂魄,想要请界主帮忙找一下。界主当时差点将那几人打下凡间,却察觉到了那五个厉鬼身上的不对劲,查探了一番才发现,那五个厉鬼命线已被更改,而他们的妹妹段蓉,早已魂飞魄散。
五个厉鬼全都面色麻木,只道当初死后,想要找到妹妹的下一世,可遍寻人间都找不到,最后竟在一座深山老林中见到了恢复少女模样、与同样恢复成少年模样的丈夫一同隐居的妹妹,五人觉得惊异,这才发现,自己宠了一辈子的妹妹,早在十四岁那年,便换成了一只修行了五百年的天狐。而她的丈夫,她在恢复法力后便与他坦白了一切,包括乔安安既定的命运,她的真实身份,并且告知了他修炼的方式。两人在人间活了几十年,以老人的形态“死亡”,而后避开人世,在山林间隐居。
她的家人,却都没有得到她的坦白。
五人痛不欲生。回想起以往懂事的妹妹对他们和善的态度,对他们的点拨、帮助,以及从她身上感受到的确实关心与爱护,只觉得天崩地裂、天旋地转。
他们想怒斥那天狐,可凡间几十年,那个“妹妹”对他们始终很好,孝顺父母、尊敬兄长,甚至在他们几次遇险的时候,都是被她救回来的,可这更让他们绝望,因为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立场去斥责那只天狐。他们情愿没有发现这一事实。
但依旧不甘。
以及,对妹妹铺天盖地的愧疚。
他们离开了那片老林,没有惊动那只天狐。
为了找回妹妹的魂魄,他们在凡间修炼了八百年,终成厉鬼,前往仙界,寻得界主,祈求界主施恩。
却得知妹妹早已魂飞魄散的结局就在他们心下彻底以那个假妹妹代替了真正的妹妹后。
五人均惨笑出声,流下两行血泪,而后自废修为,同样魂飞魄散。
星盘同样叹了口气,道幸好后来老界主看到几人还心存善念,在人间的八百年并没有作恶,起了恻隐之心,用阴阳笔召回了段蓉的魂魄,又将那五人的破碎魂魄寻回,分别用生死轮投进了天河的莲花和鲤鱼产下的死卵中。若有朝一日机遇到了,便也能生出神智,获得前世记忆。
叶知时点了点头,想起了他出生后经常在天河边玩,经常看到的场景。
天河里那朵异常鲜艳的莲花周围,总是围着五尾小鱼。
想到这里,叶知时多少有些感慨。这便是天道不允许有魂体借用他人肉身还阳的原因所在了。冤死之魂以自身魂魄为代价,利用禁术召唤天魔附身以更改自身命运,天道虽禁止,却也无法干涉,只因那是你情我愿的交易。但这种原身被莫名占据身体的,便属于有违天道的范畴了,只因天道规则下,生魂在阳寿未到时无法离开肉身这便是段蓉的魂魄被困在身体周围三十年的原因。
而凡人香火,继承的便是对先祖、前人的挂念,香火断绝,即意味着先祖、前人的存在不再有任何后人记得。同理,成为魂体的段蓉,维系着她的生魂依旧存于世间的,便是父母和兄长们对她的挂念与认可。
当那个聪慧懂事、孝顺听话的假段蓉彻底取代了真段蓉在父母兄长心中的地位,真段蓉存于世间的依托便消失了。结局自然是魂飞魄散。
可很快,他想到了一件事,伸手戳了戳星盘,闷闷道“五年前我下凡所借的肉身,也算是借尸还魂了。”虽说并非跟那天狐一样,将身体中原有的灵魂挤出,却也真正借用了别人的身子,只不过借用的只是身份,样貌倒完全是自己的样貌。
星盘叶三那个孩子命线本就断于八岁那年,你又不是偷的,而且为了补偿,他的魂魄当初被送进轮回了呀,享十世富贵。
说着展示出了那孩子十世的命线,又道好在你选择的肉身都是敦厚善良之辈,否则你也不会进去那肉身。十世中,他没有作恶,而是累积了十世的善行,倒也算圆满。
叶知时双眼有些黯然“但我跟那天狐一样,并没有向叶文州坦白”
下界借用肉身,这事虽说是不得已,为了扭转凡间走向。但无论这个目的有多么神圣,却也始终改变不了他当初欺骗叶家的事实。因而仙界作为补偿,让叶家享了三代昌盛,子弟繁茂、多有成才之辈,将那孩子的魂体送入轮回,享十世富贵。
叶知时双眸暗了暗,抿了抿唇。
半晌,他道帮我个忙,帮我查探一下叶家后代。
星盘行叭。你现在回小皇帝那儿吗
叶知时刚打算点头,忽地一顿,看向眼前的白雾。
天枢星,宋青虞府邸。
身为天枢领主,他的日常便是处理每天的公文,到了他的实力,睡觉也并不是必须项了。只不过
他低下头,朝手边的窝看去,见到的便是蜷缩成一团窝在里面的黄色圆球,白色毛茸茸的肚皮露出半个侧面,随着小家伙细微的呼吸缓缓起伏着,脑袋上方那根经常翘起的红色长羽,此刻也落了下来,搭在了窝的边沿,朝外面伸出来半截。
忽地,小黄鸡动了动,似乎是有些嫌冷,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了。
他伸出手,将小家伙身下的小被子扯了扯,又盖到它身上。
可刚盖上去,小家伙便翻了个身,肚皮朝上仰躺着。
天枢领主眼中快速闪过一丝笑意,指腹在小黄鸡毛茸茸的白色肚皮上轻轻抚了抚,换来小黄鸡无意识又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指腹。
下一秒,他的身周忽然弥漫出一股白色的雾,仿佛有意识一般,快速地往他的方向弥漫过来。
宋青虞眸色瞬间一冷。
但下一秒,脑中出现的声音却让他愣了愣。
只因脑海中传递过来一个机械而冰冷的声音。
“此幻境为须弥幻境,可随人心意自成世界。”顿了顿,那声音继续道,“若有心愿想要完成,可在幻境中构建。”
宋青虞看向书桌右上角那个小窝里正睡得香甜的小黄鸡,眸色渐渐转深。
叶知时向小皇帝脑中传递了那句话后便有些忐忑。
刚才看到白雾,不知怎么地他想到了小皇帝。
那白雾其实是靠仙草引发的他带下界来的东西其实有很多,都被他乱七八糟堆在一边了,这会儿法力剩不了多少,便只能借助这些手段,翻了许久才翻出来这株须弥草。
他之前在乔安安身上种了引梦,在梦境中便使用了须弥草,构建了三次幻境,让乔安安体验那些人生。
须弥草一株只可用一次,一次可幻化出五次幻境,乔安安只经历了三次幻境便承受不住彻底晕了过去,那须弥草便也只能浪费了。
只是在最后一刻,叶知时猛地想到了小皇帝。
他送了他太多东西,可是小皇帝到底想要什么,什么对小皇帝才是最有价值的东西,叶知时有些没头绪。
他也想要让小皇帝感到惊喜,让他感到他对他的感情。
所以借助须弥草,知道小皇帝想要什么,之后再去准备,这样应该会更加有针对性。
叶知时觉得自己这个计划真是太聪明了
直到他听到小皇帝的声音在他脑海中传了回来“你确定”
叶知时抿了抿唇,望着平静地站在白雾中的小皇帝,异常坚决地点了点头,用伪装好的冰冷机械音回道“幻境万千皆随你心。”
心中却偷偷道等知道了小皇帝想要什么,我一定统统送给他
下一秒,眼前场景骤然转换。
红烛、红帐、婚床、喜字
原始纪装扮的屋内,一派喜气洋洋的装扮。
叶知时看着满屋子的红,瞬间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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