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下意识好奇完毕, 才想起来以李葭的异术之能,怕是将他内心所想全听了去。
果然, 一回神迎上她的目光时, 他便发现里面尽是了然的笑意。
黄药师:“……”
他干脆没开口, 就这么沉默地望着她, 等她的反应。
李葭其实不太理解他这明明好奇却非要强装淡定的习惯, 可是两人结伴至今,对他的性格, 她也多少了解了。
她知道这种时候比起反过来问他为什么,先解了他的疑惑和好奇才是最合适的。
“上回在保定解决了梅花盗后, 他回太原之前说了,将来我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场合,可以去找他的。”李葭道, “而且他本来就有定期出门惩治恶人的习惯,
肯定不会拒绝的啊。”
“他会这么说?”黄药师觉得很不可思议。
李葭咳了一声:“其实是陆小凤说的,但他在心里同意了!”
黄药师:“……”行吧,读心术的确了不起。
“那你是同意叫上他一起了?”这会儿就算李葭能读心,也有点吃不准他的态度, 只好问一遍以确认。
“我何时说过不同意么?”黄药师反问。
李葭:“”可你看上去真的不像同意的样子?
她满腹疑惑, 但看着他的神色,理智地放弃了在这个话题上车轱辘,想了想,道:“那这样,我们先去金陵找了恨大师,
把燕南天的消息告知于他,再去太原叫西门,然后就出关去恶人谷。”
黄药师闻言,思索片刻,道:“江别鹤呢,如何处理?”
李葭:“呃……带去光宅寺?他算是燕南天失踪的罪魁祸首了。”
黄药师说不行,了恨大师是出家人,他可以为燕南天的恩情数年如一日地辗转奔波,但他绝不可能为此破了他作为出家人的原则。
“真把燕南天的仇人摆到他面前,只会叫他煎熬。”黄药师道。
李葭仔细一想,还真没法反驳。
“那你说怎么办?”她问黄药师,“总不能一路都带着,带进恶人谷去吧。”
黄药师当然不想带江别鹤去恶人谷,沉吟了一会儿,道:“不如暂且交给慕容前辈,请他帮忙看管一段时日,等探清燕南天如今究竟是何情况再看该如何处置此人。”
倘若燕南天还活着,只是受困于恶人谷中的恶人,那出来之后,想必更想亲自找这人报仇;倘若燕南天已经身故,那更不能随随便便就放过了江别鹤这个背主弃义的家伙,所以在那之前,他们万不能让江别鹤逃掉。
“正巧他也攀附过慕容山庄的大姑爷。”黄药师想起慕容五娘的话,如此补充道,“我将他六年前所为告知慕容前辈,慕容前辈还能提点一下家中小辈。”
李葭一听,想也不想便道:“那我随你一块去!”
“慕容前辈是个好人。”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心急得有点奇怪也有点过,忙又寻了个听上去冠冕堂皇的借口,“今天他只出现了一小会儿,我都没来得及祝他长命百岁呢。”
黄药师:“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葭:“啊?不是他不想应酬了吗?”
当然不是了,黄药师说。
“他是看按次序就快轮到我们那一桌了,而你显然不曾准备祝寿礼,为免你大庭广众之下尴尬,才提前离席了。”
李葭听到这个理由,登时不好意思极了:“呀,我真的忘了!”
不仅忘了,还在寿宴前一天跑老人家跟前反过来收了寿星的赠画。
“天啊,那这回过去,我得准备点什么吧。”李葭眨了一下眼,显然是不知道究竟该准备什么。
黄药师最熟悉她这样的目光,因为之前南下的这一路上,她只要想求他下厨了,便会这样看着他。
而他总是莫名其妙就心软了,这次也不例外。
“前辈他好美酒。”黄药师道,“你送他一坛酒,他必定高兴。”
“酒?”李葭歪头,“那我是不是还要先进城一趟?”
慕容山庄傍山依水,近乎一座小城池,自然建在郊外,是以这附近也就没有什么可以买酒的地方。
眼见她说完就想往外走,黄药师立刻拦住她,说不必了,他这宅子里就有,而且是慕容老庄主惯来爱喝的。
李葭难得迟疑:“可是拿你家的酒送,会不会显得我很没有诚意啊?”
黄药师:“你进城随便买一坛就有诚意了?”
李葭:“……”
“就拿我酿的罢。”他替她决定下来,“能让收礼人高兴,便是最大的诚意了。”
“……好吧。”她耷拉着脑袋答应下来,应完才意识到他刚才说的是他酿的,又瞬间瞪大了眼,“等等?你还会酿酒?!”
黄药师波澜不惊地点头。
李葭看着他,只觉得自己下山之后收到的第一个称呼应该送给他才对。
她这种天生异术算什么妖怪,充其量只是老天给了她一个偶尔能作弊的能力罢了,而且大多数时候还只会因为太吵而让她苦恼。相比之下,黄药师才真的是个妖怪啊!
“你……你到底还精通多少东西啊?”她忍不住问。
黄药师没有回答,不过李葭还是靠作弊知道了个大概,因为他正在心里想反正不止这些。
李葭:“……”那她只能说老天真的是不公平的!
之后两人取了酒,又带上被生死符折腾至昏迷的江别鹤,返回了慕容山庄,再度造访了慕容老庄主的枯荣阁。
和黄药师说的一样,李葭把他酿的酒送出去时,慕容老庄主高兴极了,连说了三个好字。
至于他们要将江别鹤暂时留在慕容山庄关押一事,他老人家也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让他们只管放心。
有这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亲口作保,李葭实在也没什么不好放心的了。
隔天他们去了金陵,将这趟寿宴所得尽数告知了恨大师,当然,江别鹤是因李葭的读心术才彻底暴露在他们面前这一茬还是被隐去了,因为黄药师说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其实告诉他也没什么……”离开光宅寺后,李葭对黄药师说,“了恨大师是你朋友嘛,我们还帮了他,他应该不会到处宣扬的。”
“……你是来自灵鹫宫罢?”黄药师无言了片刻后,这么问道。
“那当然啊。”李葭答得毫不犹豫,“你不是都见过我的生死符了吗?”
黄药师面无表情道:“灵鹫宫避世之前,在江湖上以狠辣可怖著称,而你行走江湖连起码的防范心都没有,实在不像来自灵鹫宫。”
李葭:“……那都是老黄历了!”
要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她还在马上坐着,她简直能跳起来:“我姐夫当了宫主后,把宫中弟子约束得可好了!”
“重点是这个吗?”黄药师气绝,重点明明是她一点防范心都没有。
“可了恨大师是你朋友啊。”她也委屈,“我这不是相信你交朋友的眼光吗?他如果是个会将这种事随意往外说的人,你会与他交朋友吗?”
黄药师反被她问住,一时无言以对,竟只能扭过头不看她。
对李葭来说,这就是他承认自己更有道理的体现了,所以她立刻没了委屈,相反地,她还拉了一下缰绳,让自己的马往他的靠近一些,高高兴兴地卖乖道:“但是你提醒得也有道理,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良久,她才听到被夏风送来的那声“嗯”。
低沉好听,令原本充斥了在耳际的聒噪蝉鸣瞬间喑哑了下去。
……
六月中旬的时候,李葭和黄药师顶着晋地火烤一般的烈日抵达了太原。
李葭去过一回万梅山庄,再来也算熟门熟路,带着黄药师干脆连城都没进就直接上了山。
来时路上,为了确保自己不会扑了个空,李葭特地在进入豫州地界之前就用管哨召集了一些人,要他们提前给万梅山庄递个消息。
灵鹫宫这些旧部别的本事一般,但在传递消息这方面委实厉害极了,不仅成功帮她把要来的消息递到了万梅山庄,还在递完后带回了西门吹雪的回复。
不过西门吹雪在任何场合都惜字如金,给她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可。
李葭:“……是他的风格。”
现在他们与他会合在即,她也颇期待,毕竟从太原出关用不了多久,只要会合完毕,他们就离探访恶人谷不远了。
李葭这么想着,下马敲开了万梅山庄的大门。
和上回一样,来开门的照旧是万梅山庄的老管家。对方一看到她,就露出了惊喜万分的表情,道:“李姑娘!您是来寻我们庄主的吧?”
“对,我和他说好了的。”李葭朝其笑了笑,同时让开半个身位,意在让身后的黄药师也同这位老管家打个招呼,“他是我朋友,也认识你们庄主的,我应该能带他进去罢?”
老管家这才看清黄药师的模样,而后表情微妙地一变。
这变化堪称转瞬即逝,至少李葭就没有注意到,但她听到了老管家在心里念叨:“李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还带了位这么英俊的公子一道?!庄主可得抓紧机会啊。”
李葭:“……”不是,你真的想多了,你家庄主他就喜欢打架,喜欢剑。
可惜老管家不会读心术,听不到她在心里的回应,之后带他们进去找西门吹雪的路上还在不停发散——
“庄主前几日就特地交待过我,李姑娘近日要来,我不信他对李姑娘无意!”
“可李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唉,愁人,李姑娘带来的这位看着同她亲近得很啊,不会最后叫他捷足先登了吧?”
李葭真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维持住了自己的表情没当场崩掉,她觉得一会儿见到西门吹雪后,她真的有必要让他回头好好跟他的老管家谈一谈,解开这个莫名其妙的误会。
西门吹雪和以往一样,正练剑,也并没有因为她和黄药师的到来就中途停止。
李葭见状,便也没有急着上前,她站在不远处,认真看完了西门吹雪在练的这套剑法,待他招毕收剑,朝自己看过来时,才扬起手挥了两下。
“你的剑比我们上次见面又进步了呀!”李葭是见过他出手的,自认有这个发言权,“果然来找你帮这个忙准没错!”
西门吹雪提着剑朝他们走过来,用眼神示意管家先退下,而后才转向她道:“昆仑山恶人谷?”
“对。”李葭想到他的个性,干脆连具体的原因都没有解释,只干脆利落地点了头。
“何时出发?”他又问。
李葭扭头去看黄药师,用眼神询问他:你觉得呢?
黄药师:“……自是越快越好。”
好在这也正合西门吹雪的意,所以黄药师话音一落地,他就毫不犹豫说了好。
之后的流程和李葭上回来万梅山庄一模一样,西门吹雪火速让庄中仆从收拾出了各种出远门所需。
仆从们收拾得尽心尽力,半句话都没有多问,唯有管家一派遗憾,说本来还以为李姑娘这回能住几日的,结果还是只坐下喝了杯茶就要走。
李葭:“……”
坐上马车离了万梅山庄后,她终于可以跟西门吹雪说了。
“你家这位管家误会了我们的关系。”鉴于交流对象是西门吹雪,她干脆一点弯子都没绕,直截了当道,“等恶人谷事毕,你记得跟他解释一下,我可不想以后每次来寻你,都要听他老人家颠来倒去地误会。”
西门吹雪皱眉:“他误会了什么?”
李葭知道他心里只有他的剑,所以同他谈这个话题也不尴尬,依旧答得十分直接:“他觉得你待我十分不一般,必是看上我了。”
西门吹雪闻言,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心想明明没什么不一般的,他对朋友不是都这样吗?包括陆小凤。
“哈哈哈哈哈,因为陆小凤不是姑娘吧。”李葭听到他内心的疑惑,忍不住笑了出来,“反正你记得回头跟他解释一下呗。”
“好。”西门吹雪应了下来,应完又想起什么一般,拉开车内一个矮柜的抽屉,“瓜子。”
“哇,怎么还准备了这个?”李葭有点没想到。
“管家问我你喜欢什么。”他一本正经地答道。
听到这个答案,李葭本来要去抓瓜子的手都顿在了空中。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她居然下意识地用余光瞥了一下黄药师的反应。
……结果就被黄药师逮了个正着。
气氛怪怪的,李葭想,但是黄药师这会儿也没有想什么和她有关的事,让她想窥探一下他的具体情绪都不行,只勉强能感觉到他应该不大高兴。
思及此处,李葭也就没了嗑瓜子的心情,转而思考起了该怎么把他哄高兴。
如果他们现在是在南下的路上,这问题就很简单了,因为他肯定看不上各地的酒楼,时不时就会亲自动手下厨,而她只要在他出手时认真多夸几句,他就高兴了。
可现在他们出关往恶人谷去,正事要紧,他肯定不会再花时间在下厨上……
李葭就这么陷入了沉思。
最后把她唤回神的居然是西门吹雪的心声。西门吹雪看似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实则已经开始好奇:这两人到底怎么回事?互相看来看去,但就是不说话?
李葭:哭了,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给黄药师顺毛有多难!
好在这插曲并没有影响他们赶路出关。
这个时节出关的人很少,像他们这样出了关直奔昆仑山的更是绝无仅有。
恶人谷之所以能成为天下闻名的绝地,同这一带惊险又恶劣的地势不无关系。
饶是从小在天山怀抱里蹦跶到大的李葭,在马车沿昆仑河一路溯游而上时,都忍不住咋舌道:“难怪没什么人愿意来闯这恶人谷,这稍有不慎,还没见到谷中恶人呢,就先摔下去见阎王了。”
黄药师难得给了她一个面子,回了她一句所以恶人谷也是天下最好的藏身之处。
“所有仇家满门,为人追杀的江湖人,在走投无路后,都会考虑来此地暂避。”他顿了顿,“恶人谷有进无出的名声,多少也与这个有关。”
李葭咦了一声,道:“那他们比我想象中要怂嘛。”
黄药师:“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对我们是,对西门就不是了。”李葭冲他眨眼,语气调侃,“他可是期待了一路,就等着进去跟人痛快打几场呢。”
对于她这句打趣,西门吹雪连眼皮都没抬起一下,而黄药师在短暂的无言后,默默在心里感叹道:“这说法还不错。”
李葭读到这句感叹,反应半天,愣是没反应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说法不错啊?</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