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开未来的帝王之后,夏安然笑着对表情很是自然,甚至有几分被顺了毛的小动物一般享受的小刘彻说:“彘儿,阿兄走了,奶奶、爹爹、姑姑都要托你照顾啦。”
“彘儿知道的,彘儿也会快快长大,同胜哥哥非哥哥,还有其他哥哥一样为父王分忧,守我汉室天下。”
小孩眼睛眨呀眨,童言童语说得格外认真。两个孙子兄弟情深的模样使得窦太后“看”得十分欣喜,她摸索着将两个孙儿搂入怀中,笑道:“胜儿,彘儿,你二人都是个好的,切切记住,天将降任此其人,筋骨先劳苦彼身。”
“尔等出生便是人上人,却不意味着可以轻亵。”
老人双眸失明,此时却好似能够看到两个孩子一般眸光锋利:“高皇帝出生贫寒,我大汉建国亦不过五十年,此前战乱纷纷,百姓食不果腹,多亏了先帝和你们的父亲,呕心沥血,励精图治,方才有了如今盛世景象。”
“胜儿,彘儿,”老人捏住了夏安然的手,然后又捏住了刘彻的手,她将两个孩子比她细嫩得多的小手叠在了一起,严肃道,“你二人作为你们父亲的儿子,我大汉的皇子,自当顶天地,于外,要立民心,安海内,稳四方,这便也是你们父王将你们派出的原因。”
“于内,你们要兄弟团结,忠于帝王,无论他是谁。”
“祖母要你们答应我,这一点,你们一定要做到。”
夏安然张了张嘴,面前的老妇人目光毫无焦距,但是他却有被人看到心眼里的感觉。
他不知道窦太后此次敲打是临时起意,亦或者是准备许久。宫内皇后之下为夫人、美人,如今唯二的美人便是王美人和贾美人。王美人也罢,毕竟刘彻还小,但是贾美人此次送幼子出,其意图已经十分明显。
同时,刘启同意暂且留下皇七子,而是先封皇九子,其意图也让窦太后十分不适。
大汉的子嗣斗争并不激烈,兄弟彼此都生长在一处,故而感情较为和睦,加上此前景帝的孩子稍稍长成就会被派出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哪儿能有这般复杂的想法。
后宫里头便较为清静。
但是之于窦太后来说,无论何种情状,无论谁被立了太子,只要不是她心中所想之人,她都有几分犹疑,一者自然是不必说的原因,二者便是怕这刚刚平稳的江山再起波澜。三月前七国之乱方才平息,她自然不想看到丈夫、儿子努力了一辈子的帝国,在若干年之后再起一场纷争战火。
若是寻常孩童,无论有没有为帝之心,听到亲祖母明确说出这番明确否决其继承权的话语心态都会失衡,夏安然甚至有把握这厅堂内定然会有人当窦太后的“眼睛”,在事后将他的一言一行,包括细微表情全数转述。
但是他怕这个吗?
完全不呀!
小少年笑了一下,回握住老人的手,诚恳道:“祖母还请放心,胜儿对您发誓,胜儿终其一生,唯一忠诚的对象便是帝王。”
“胜儿会成为帝王最坚固的后盾,绝不背叛也不欺骗。”
小少年一转眸便看着拿圆溜溜带着懵懂的眼神看他的未来帝王,说道:“绝不结党、不站队,也不会干涉皇嗣继承。陛下想要如何,吾定然辅佐其如何。”
“若有违,天厌之。”
未来的小帝王此时并不知道他的宿命为何,他自然也听不太懂兄长的话,只是凑热闹一般眯眼笑道:“彘儿同兄长一样!不过胜哥哥已经做了盾,那彘儿边做剑吧。”
“彘儿要做,斩破一切来敌的利刃!”
幼童的稚嫩言语,同小少年的坚定话语在这长信宫中绕梁一圈,回音阵阵仿佛能够直上青天。笑得合不拢嘴的窦太后自然不知,这两兄弟当真在后来走出了一条破开天际的煌煌大道。
离开长信宫后,夏安然又乘坐晃动不停的小马车回了未央宫,他去拜别了尚且是皇后的薄氏。这个女人和刘启的结合全然是出于其祖母想要扶持自己的娘家,虽然薄皇后温婉贤淑,一生并无大错,奈何无宠无子。
一个皇后,不能为帝王诞下嫡子,便会引起朝堂动荡。
加上她母族不显,薄皇后的母族完全是靠着前任太后扶持起来的。先帝在继位之后依靠的便是薄氏的力量,然而后来他又扶持了窦氏的力量对抗薄氏,如今窦家如日中天,薄家自然日薄西山。
太皇太后在去年已经过世了。失去了太皇太后的照应,薄氏的命运便如荧星烛火一般。
随时可灭。
皇后的殿内素雅干净,薄皇后一贯紧随窦太后和景帝的脚步,崇尚节俭。
见到夏安然前来,这位皇后稍稍有些意外。她虽然是宫中的隐形人,但该有的消息还是会有,她很清楚这个小皇子即将前往中山国就藩。见皇九子认认真真来同自己拜别,薄皇后心中一软。
她虽没有孩子,但是对于宫中旁的皇子皇女都还算照顾,换季更衣赐果不曾遗漏,故而宫中的妃子们都要念她一份情,便也不曾拿些肮脏手段来对付她——反正她已经够不受宠了,也无甚必要。
如此,这位皇后在捏住小皇子的手之后叮嘱了一番后,忽然问了一句:“胜儿可爱读书?”
夏安然一愣,点头应了,便见薄皇后沉吟片刻后,道:“母后此处有一些书,若是胜儿感兴趣,便送给胜儿吧。”
女子面对小孩吃惊的小表情温柔笑着说道:“母后眼睛不好,现在已经不看书了,放着也是浪费,若是胜儿喜欢,便由胜儿收了去,好好收着便是了,是自己看还是送人都无妨。”
她伸手揉了揉小孩的脸:“跟着我,也是浪费。”看着这个即将要离开长安城的小皇子,薄皇后笑得很是温柔。
小皇子乌溜溜的眼睛瞬间瞪大,微微下垂的眼角立刻被撑大,看起来就和无辜的小奶狗似的,可怜巴巴的:“怎么就浪费了?母后……”
“嘘,”薄皇后拍了拍小皇子的后背,柔和地转换了话题,“胜儿此去,怕是要两三年后才能回来,你年龄尚幼,要好生照顾自己。”
见小孩好似还想说什么的样子,她便轻轻将人背过身去往外头推了推:“好啦,你还要同你母后兄长告别吧,莫要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快些去吧。”
“母后的书明日会送到你车队那儿,你一道带走便是,去吧。”
夏安然张了张嘴,他到了嘴边的话被女子的眸光止住。他向殿外走了几步再回身时,便见薄皇后坐在椒房殿主位。
大汉朝的皇后宫有着和帝王宫一样的规制,同样是坐北朝南,厅堂极广。
这位大汉朝的皇后此时正坐在其尊位之上,其背后分明是奢华的画壁,然而她整个人却被一片暮色包围。
“去吧。”见夏安然回身望来,薄皇后挥了挥手,她的目光追随着小皇子走出去,走到阳光之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身边的侍女缓缓凑近,往她的膝盖上加了一块帕子。在她无声的抚慰下,薄皇后露出了淡淡的一抹笑。
夏安然的心情有些沉重,薄皇后是当年太皇太后强塞给景帝的太子妃,因为孝道,景帝当年不能拒绝。
现如今太皇太后已经故去,想也知道薄皇后会受到如何对待。
墙倒众人推,纵然薄皇后没有过错,平日里也极为和善,但是她挡着所有人为后的路子,单单这一条就已经是她的罪过了。
更何况,当年薄氏比之如今窦氏更加嚣张,寻常百姓骤然得权该做的不该做的他们都做了,得罪人无数。
如今一朝败落,加之薄、窦两家又是窦家占了上风,结局如何,薄皇后比任何人都清楚。
而她早就在等这一天了。
等这一日真正到的时候,反倒是没有了旁的心思,只觉得痛快无比。
受到薄皇后的影响,夏安然在拜别贾美人的时候兴致也不太高,不过他这样的举动在贾美人看来倒也不甚意外,只觉得是孩子伤心了。
她摸了摸幼子的头,又细细扫视小皇子的面容,想要将这个即将离开的幼子的模样记在心里。
自受命之后,小皇子便改换了的束发方式。但在母亲看来,只觉得比之冠发,还是以往的垂髫模样更可爱些。
只是发型的变化,便也证明了孩子身份的变化。
男儿郎二十及冠,但是作为皇家的子嗣,封王便也意味着提前行冠礼。
而少年人一旦行了冠礼便算是长大成人了,无论他真实年龄多少。她是又盼着孩子长大,又希望他不要长大。
“阿弟。”只比他大一岁,却还是梳着小娃头的刘彭祖走了过来,他眸子里还带着孩童的天真,但是更多的却是沉静之色。
对于已经穿上藩王常服的亲生弟弟,小少年抿了抿唇,眸光有几丝复杂,最后还是满心被心疼以及离别的哀伤所占。
只差一岁的弟弟,自小长在一起,情分自然不必多提,小少年摆出钢铁硬汉兄长威风严肃说道:“阿弟到了中山国,可一定要记得给阿兄写信,阿兄到时候也会将长安城里头的好东西给你寄过去的。”
“阿母说啦,中山国距离长安城快马只需十日,你我日后书信还是极其方便的。故而,阿弟不必过于担忧我等,为兄自会照顾母亲。”
“莫要胡闹。”贾美人温温柔柔地说道。她长得极其艳丽,眼波流转之间有一股子特殊的韵味,明明模样很有攻击性,性格却能算得上柔和,还是那种特别小家碧玉的柔和,特别有反差感。
此刻她正一脸严肃地对小皇子说道:“胜儿,快马传信消耗极大,若非紧急莫要用此道。待到去了封地,切记要像汝父一般爱民、护民,兼听,莫要偏信,母亲和兄长旁的都帮不了你……”
“阿母会在此处为我儿祈福,”
夏安然垂下眼眸,他在贾美人面前拜下,一时之间哽塞难言,只能吐出单薄的“母亲保重”四个字。
他自己亲缘浅淡,父母均见不着踪影,从小被外公养大,此时他种种感受均是受了原身的记忆影响。小孩儿泪腺浅,此时已经簌簌掉泪,夏安然赶紧用行大礼的动作擦掉金豆子,然后他就听贾美人说道:“此前你父王便给你取了字。”
“景熙。”
“由义而济为景。”
“敬德、光明,曰熙。”
“景熙,此为你父对你的盼望。”
做仁义之王,终生日光相随,不坠于黑暗。
——这是这位谥号为景的帝王提前了许多年赐给他的儿子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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