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汉华章(34)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 窑炉的情况还不错。

    夏安然陪了一整夜,整个人都有些犯困, 他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然后留心听匠人之间的的对话,得出了这个结论。

    此前,匠人们在备料的时候便经过了小心的计算, 将燃料的数量控制得刚刚好, 以求在温度稍高些的上午烧完,然后随着太阳落下的速度让其进行自然的退温。

    这样可以避免温差较大所引起的陶片炸裂。

    虽然一般情况来说陶裂的几率并不大,但谁让里面放着第一次制造的大型陶器,也就是国主点名要的陶制管道呢。

    其自然退温大约需要半天到一天左右, 第一次用长窑大家心里都有些没数,心中没数自然也就更加紧张。

    一夜未睡的夏安然拿冷水洗了把脸,招呼大家除却留下几个守着, 都先休息一下, 根据匠人的判断,此后的一切他们都已经帮不上忙,全看天命了。

    此前大家一直担心变天, 如果下雨的话有可能引起窑炉降温过快, 湿气也有可能影响陶器的品质。幸而上天眷顾,今天没下雨。

    若非是匠人们介绍,夏安然都不知晓天气还会对瓷窑产生影响, 更是绝不知道, 烧瓷除却原材料外, 居然也算是看天吃饭的一个行业。

    老匠人们精神矍铄,他们眼睛一扫,年轻的学徒们纷纷表示不累不累,也就是熬了一个夜而已,这不算什么我们可以坚持到底

    这可是历史性的时刻,如果现在退了以后要怎么讲给徒子徒孙听

    总而言之,死战不退

    好叭。

    夏安然默默看了一眼这一群小伙子,表示他也不是专业性人才留在这儿也没用,就先撤了。

    小孩子睡眠不足,可不容易长高。

    据说他阿弟刘彻以后是身高八尺的男子汉,夏安然觉得这具身体还是很有潜力的。

    此处距离他暂住的府衙的位置并不远,一路也都是大道,安全问题自然无忧,于是夏安然很心大的只点了两个护卫,准备先回家去了。

    等看到一行三人的身影离开了此间,先前沉闷的现场立刻炸开了锅。

    不少匠人们这才意识到他们居然把这位给忘了,有几个一直坐在夏安然附近的匠人更是难以遮掩其惊恐的表情,其直直白白得表现出他们对于这位主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震惊。

    这其实怪不得他们,夏安然一坐下之后就把厚衣裳自己牢牢得包裹了起来,他穿着又很是普通,跟在老匠人背后问东问西,后来的匠人们还以为这是哪个老匠人的孙子呢。

    夏安然灵敏的听觉为他抓取到了后头的只字片语,他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充满了恶趣味的笑容。

    但正所谓风水轮流转,正美滋滋的走在路上的小国王没料到自己很快就也遇到了令他哭笑不得之事。

    夏安然的皮相很是好看。

    穿着虽称不上富贵,却也看得出有些家底在,加上背后又带着两个护卫,看着就是好人家的小少爷。

    但最为关键的还是,这个年少的小郎君却是束冠的穿戴

    在这样的年龄提前加冠,只能说明小郎君的家中已无长辈,需要他自行的顶门立户,撑起家业

    坦白说,并不是一个好结亲的对象,毕竟这样的小郎君很有可能家有难缠的叔伯兄弟想要侵吞他的家业,哪怕是主支,也支撑艰难。

    若是姑娘嫁过去,指不定的就要受苦,但偏偏就是如此状况下,夏安然却遇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被求婚。

    一个年轻的女郎,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她唤住了步行回府的小少年。

    女郎的面上有些尴尬之意,她先是屈膝一礼,道,“失礼小郎君,”她音调沙哑“敢问小郎君家中可有婚约”

    夏安然愕然,他条件反射的摇了摇头,那小娘子又问了第二个问题,“那君可有心仪的姑娘家”夏安然又是摇头,女郎的神色稍稍宽松了一些,问道,“那你可否娶我”

    见这小少年的表情猛然间僵硬,女郎忙解释说“小郎君莫要误会,吾并是那等骗取红妆之人,此后也不必郎君养,吾会绣,可自己养活自己的。”

    女郎脸蛋发红,却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焦急,她已经看到这小郎的侍从上前想要阻挡她了,她一咬唇,一口气将话说完“吾名唤阿孺,曾被拐卖后逃出,有个弟弟,我会绣花,能够养活自己和弟弟但是”

    “吾明年便要至婚龄”

    夏安然立刻明白了这个名为阿孺的姑娘的意思,按照汉朝的规定,女子十五到三十岁间如果没有婚嫁,便要缴纳高昂的“单身税”。

    有多高呢寻常人是一算,她们要交五算,足足五倍的差额使得大部分人家都会赶在女郎十四周岁时候将其许配出去。

    这一举动是受汉初人口骤减所迫,目的是增加人口,虽然其效果达到,但是后患也颇多,首要的一点便是,女孩十四五岁时候身体发育并未完全,此时生子其实有伤寿数。

    加上无论男女,这个时候情窦初开,心智不成熟,彼此之间都还是孩子却要成为夫妻,又是父母强行点婚,无意间便造成了许多怨偶。

    自制度建立到今日抗议者一直不少,但西汉朝廷至今没有废除的原因便是其的确给朝廷带来了明显提高的出生率。

    农耕时代,人口最重,一切都要向人口和农业让步。

    故而许多心疼女儿的家庭自女孩出生之日起便开始存钱,就想着将孩子留久一些,但此举又有一个问题,普遍早婚的时代,女儿家能等,但是好的男儿郎却也早早被人订走了呀。

    如此,便有了类似于“童养媳”的存在。

    说到底,都是为了避税。

    面前的这个小娘便是如此。

    见小郎君露出恍然之色,这小娘咬咬嘴唇“吾能够养过自己和阿弟,只是若要交五算便有了难,若小郎君不嫌弃,不若纳了我,我一份红礼也不需要,还能帮小郎君管家,若小郎君未来有了心仪之人将吾休弃也无妨的。”

    夏安然无奈得笑了下“女郎,吾还未到婚龄”

    “我可做小郎的童养媳”

    夏安然被这娘子为了逃税的坚定态度给震慑到了,他思索了下,只觉得一夜未睡脑子里面满是糨糊,此时有些晕晕陶陶,但他忽然注意到了一个重点“方才娘子说你能养活你和弟弟女郎的弟弟多大”

    这女子愣了愣,她有些无措得看了眼面前的小少年,嗫嚅道“弟弟今岁三岁弟弟吃的不多的,我,我的绣品能卖钱”

    她显然是误以为夏安然在暗讽她养不起一个男儿了,见状夏安然忙示意她莫要多想,“是吾失礼,在下的意思是,女郎可以用绣品抚养弟弟可否让某看一看女郎的绣品”

    刺绣起源很早,但受制于原材料,其多兴盛和发展在南方,这主要由其丝线所取决的,在棉花尚未传入之时,绣线多以天然蚕丝为主。

    而能够饲养蚕的的温带和亚热带地区便占尽了天然优势,当然旁的地方也不是没有绣娘的存在,但是能够小小年纪售卖绣品可不是寻常外行人的水平。

    加上这小娘子说自己是被拐卖的,还能带着弟弟从拐子手上逃出避过战乱到此处此中手段着实令人佩服。能有这番胆识,夏安然有九成把握这女郎出生并不简单。

    听到夏安然想要看她的绣品,这女郎倒是放松了些,她似乎已经意识到夏安然是不打算娶她,但是听这小郎君的意思是想要买她的绣品,这一番努力也不算亏。

    她似乎一时没带绣品,便告了个罪让他稍稍等上些时候,自己则撒开腿跑到了一处墙角,夏安然这才注意到墙角还站了个小男孩,小男孩衣裳有些旧,却整整齐齐的,两个眼睛圆溜溜的,满满的精神气。

    看到他阿姊跑过来那小郎立刻迎了上来。又听女郎说了几句话之后,小孩立刻扭过脑袋直直看了过来,小眼神警惕值满满,夏安然眨眨眼,远远冲着那儿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反倒是把小娃给吓了一跳。

    不过片刻后,女郎便拉着明显在闹别扭的弟弟走了过来,她将弟弟提着的篮子打开给夏安然看里头的绣品。

    实话说,很粗陋。

    夏安然在现代见过各色巧夺天工,加上现代的丝绵都好上色,可以保证绣品色彩鲜艳惟妙惟肖,后世的针法也远比针绣刚刚开始发展的西汉要多得多。他的身体又长于宫闱,这个娘子的绣品只能赞一句针脚细密,加上绘图构图上也有些天分罢了。

    不过也无妨,若是这女郎当真拿出了什么精妙绝伦之物他才要担心这是不是背后有些阴谋呢。

    夏安然面上不动,但他很快被另一样东西吸引。

    是一个络子,但这个络子特殊就特殊在是用丝线来回穿插所制。

    丝线本就纤细,加上染色技术不过关,一不小心就会眼花,但是这根络子却用这淡淡的丝线画出了一个小纹路,是一只白兔子。

    哇这个真的厉害了,夏安然对上对下的看,等放下这个络子的时候他思考了下,问道“女郎,这个络子”

    “对不住,这不能市,”女郎一口拒绝,面上很是坚定“阿弟喜欢吃兔子,这是弟弟的生辰礼物。”

    夏安然被这一句话给噎了一下,居,居然是因为喜欢吃兔子才绣兔子的吗,他还以为小孩属兔,转念想想现在还没有十二生肖的说法呢。

    他有些哭笑不得得说“女郎误会,在下是想要问女郎是否于愿意研究一样东西”

    更何况在汉代的教育多采用放养性质,也没有什么专业课本,这时候的小皇子的生活还是很幸福的,当然除了储君之外。

    加上老刘家本身就是粗陋出生,对于这方面的教育也不算太上心。

    但是偏偏夏安然自己“求”出来来了一个特殊待遇,以至于他在就藩之后还要接受来自于文化课的灵魂炙烤。

    一并的,他还自发给自己增加了武术课。

    太傅和中尉并丞相商量之后呈送上了一份课单,虽说是用词看上去恭恭敬敬,但实际上毫不留情得将夏安然的业余生活全数塞满,呆滞的小皇子看着太傅递上来轻薄的一张纸,并漂亮的隶书,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好。

    而且最可怕的是,此前就藩的一路上太傅一改聊天时候和蔼的模样,拿起教鞭之后简直变了个人,而已经被摸清底细的夏安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堆上书桌的一册册陌生的书册眨眼睛。

    太傅给他安排的课程全是他没有基础的课,不能吃老本的夏安然只能乖乖拿起书本。

    中尉程不识为了让中山王殿下读书不那么无趣,将自己的儿子提了过来,小伴读名唤程武。

    没有辜负老爹对他的期待,这位小郎君据说天生力大,且在老爹的系统教育之下,他将此优点发扬光大。

    所有汉室的小皇子都要学习武技,但尽管如此到底比不上武将之子,夏安然震惊得发现这个小郎君在脱光之后身上已经隐隐有了肌肉线条啦

    藩王殿下摸了摸自己的软肚皮,在小伴读的热情邀请下还是留下了一层衣裳,保住了他身为“殿下”的尊严。

    夏安然这具身体似乎有一个剑术精通的buff在,但并无甚大用,因为程不识教授的是刀术。

    在西汉初年,主要的兵器已经开始由剑转刀,一方面是冶炼技术的进步,原材料由铜转为了更加坚硬的铁,而单面开刃的刀比之双面开刃的剑在锻造和开刃上能够省去大量的时间,适合军队配装。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剑的攻击方式以刺击为主,劈砍不便还易折断,故而国家的未来趋势便是全军普及汉刀。

    对于皇子们而言,他们所研习的重点自然也跟着从以刺击为主的剑术偏向了大开大合的刀斩术。

    当然,剑术他还是要学的,毕竟剑亦是皇室的礼器。

    站在校场上便变身魔鬼教头的程不识恭恭敬敬得对着小皇子道“天寒,请殿下先行暖身。”

    暖身的项目就是跑圈。

    就当夏安然已然变身成一只小花喵之时,距离中山国千里之外的大汉国都城内,汉景帝刘启刚刚收到了到了他刚刚就藩的儿子的第一封书信。

    驿使抵达之时,刘启正于长信宫给窦太后读书。

    七国之乱危机刚刚被破解,又过新年,整个汉庭的气氛都极其的欢快轻松,而夏安然的书信来得更巧,恰恰打断了窦太后对刘启的就立太子问题的老生常谈。

    刘启一听闻是远行的儿子送来的书信,自然以此为由打断了窦太后刚刚开启的话头。

    窦太后对于小孙子的来信也很是好奇,倒也没在意儿子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之姿,反倒令刘启快些打开来给她这老婆子念上一念。

    刘启自然不会拒绝母亲的这一要求,更何况他也有些好奇刘胜写给他父亲的第一封信会写什么

    是诉苦还是

    他想起临走之前这小儿对自己说的一番话,倒真有几分期待,谁知被一层层传递上来的居然是一根竹筒。

    筒身上有蜡封,封上头印的是中山王刘胜的印以证明身份,如此也证明了这确实是九子寄来的东西。

    这倒有些新奇。

    一旁的馆陶公主亦是将九皇子送来一根竹子做封装一事告诉了窦太后,几位长辈都觉得有些好笑。见过以锦盒封装的,就没见过直接拿根竹子装的。

    窦太后笑着不轻不重得夸了几句小孙子的节约,然而片刻后几个刘家人就发现了问题,无论刘启如何努力,都无法自缝隙中将竹管分开。

    这莫非是有机扣相连还是用了胶

    刘启令人唤来中山国前来的驿从,然后他们得到了答案。

    用拧。

    这还真是个新鲜事。

    现代人早已习惯用拧的方式全然是因为螺旋纹开口的方法被发明,但此前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国人使用的闭合方式都是“塞”为主。

    螺旋纹的制作不易,下部和上部的螺纹必须基本一致,现代能够以机械控制宽度和旋转角度,在全靠人工的汉代,做出这个东西花费了近三十多节竹管。

    好在这些竹管中大部分也能够勉强匹配上,虽强行匹配的结果是失去了防水效果。

    没错,做出这样的竹节的螺旋纹扣法就是为了防水密封效果,夏安然原本的想法是这样加工一下说不定能做出更加省钱也更方便的水壶,远征军的时候正好能用,结果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常识性错误。

    螺旋纹,并不密封。

    或者说,这样粗劣的螺旋纹,并没有密封效果。

    苦着脸搜索了一遍记忆之后,夏安然才猛然间想起,他小时候饮料瓶密封技术还不到家的时候,瓶盖里头其实是有一个橡胶垫层的,正是靠着这个带有一点弹性的橡胶层才保证了液体不会进出。

    而后来应该是因为技术革新,才使得内外螺旋纹能够完全咬合,或者是旁的原因,方才保证了饮料瓶盖不需要橡胶也能密封但是他做不来。

    于是这只能最后做出了一个半成品,防水效果有,防漏也有,就是比较弱,最后的亮点唯有咬合能力强。

    做不成水壶只能拿去做信匣。

    夏安然还能勉强安慰自己这东西还是有点用的。

    被这种“黑科技”为难了一下的刘启将竹筒打开后递给了好奇探过头来的刘小彘让他拧着玩,自己则抽出了其中的信件。

    一入手,他立刻挑了挑眉。

    窦太后见他久久不出声,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怎的了胜儿写了什么”

    “母亲,”刘启一目十行将夏安然前几张信件看完,他将这些纸塞到了窦太后的手心里,“您摸摸这是什么”窦太后保养得极好的双手在这张纸上来回摸索,她稍稍感受了一下之后,眉头立刻也跟着皱了起来,“这是纸”

    她眉宇之间蹙起,隐隐透出不满之色,在这位太后的印象中,纸是极其昂贵的物品。

    她对这个小孙子抱有期待,却万没有想到小孙子刚刚就藩王便养出了这等奢侈的毛病,按照皇室思路的一贯原则,她立刻开始思索会是谁带坏了自己的乖孙以及要怎么换人的问题。

    就在窦太后脑内开展头脑风暴的时候,便听刘启说道“胜儿说,这是纸,却是稻草所制的纸张,本钱极低。”

    话一出口,场内但凡对纸有些许了解的人都稍稍一愣,帝王没有管他们的反应,见九子的书信中有说自己让人带了些纸张过来,刘启忙让人呈上。

    他亲自研墨,并于纸上落笔,见墨水入而不散,效果比之用丝绢做成的纸丝毫不差。

    任是刘启城府再深,平日再淡定,此时也忍不住轻轻的吸了一口气。

    “启儿,这纸如何”窦太后见刘启久久不言,忍不住催促道,她自也十分关心试验的结果,但见刘启久久不言,窦太后便错以为儿子这是不满意小孙子造出来的纸,忙宽慰道,“胜儿如今不过才11岁,难为他有心,刚到封地就倒腾出这个玩意儿。可见他早早就想着为你分忧啦,东行的一路上也一直在想着这事儿呢。我同你说,老婆子就是觉得就很好,你可不许骂他。”

    老太太这一番态度极其强硬的偏帮,惹得景帝哭笑不得,他摇摇头,对窦太后解释道,“您误会了母亲,儿子不是要骂他,儿子是在想要如何奖励他。”

    听闻儿子如斯表态,窦太后的面色立刻和缓了不少,她露出了笑意“听你这意思,胜儿此次拿来的可是个好东西”

    “然。”刘启认真思考后应道,此时他的指尖正一下下得摩挲着纸面,显然是在整理这被打得措手不及的思路“纸张不错尚在其次,儿子以为,此物最大的价值,便是在便宜二字。”

    他这话倒让先前一直旁听不曾插话的馆陶公主有几分好奇,她眉目流转,一改方才刻意避开的模样,半是凑趣捧哏,半是疑惑得问道,“我虽不会做生意,却也知道东西越贵便赚得越多,怎的如今这造价便宜也成了它的优点啦”

    刘启却不答,亦是不看她,只拍了拍一直歪着头听的小儿子,后者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们瞧,谁说话就看像谁,好像真能听得懂似得。

    刘启此时心情极佳,又见小儿可爱,便故意逗他说,“彘儿,可能回答姑母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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