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得知皇帝侄儿发完疯首先吩咐的是他要吃什么,而不是心急地处理有关孙之獬的事儿,小小的惊讶。
随即他又忍不住笑了出来--虽然不明白皇帝这是因为孙之獬受了什么刺激,但是皇帝能放开自己,总是好事。
他虽然有心,却瞧着他那乖巧、懂事、尊重的模样从来没真正下手过;朝臣们也都听话的很,皇帝的每一道政令几乎都如实地实施下去。可他这个皇帝自己却是始终规矩的好像一个样板儿,把他自己逼得紧紧的。
明明打小儿生活顺遂得很被皇嫂和太后护地好好的,现在又是关内关外的大清皇帝;明明汤若望很久以前就告诉他,皇帝在听他说起欧洲美食的时候眼睛发光,整张俊脸都发亮,可是他却从没听到皇帝有任何表示。
多尔衮笑了笑,吩咐了自己的大太监,“通知内务府和御茶膳房总管,日后皇帝的饮食按照皇帝的要求来,让那几位山东厨师不要再做满族菜了,多做做他们的山东菜。”
贴身大太监听得一愣一愣地,他也没有解释,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再去找几位苏杭菜做得好的厨师来。”
打小儿就伺候他的老太监睁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不过今儿的事情太“邪乎”,他也不敢多问,利索地答应下来,麻利地退下。
多尔衮对于亲信的惊讶很是了解,等他退下后,情不自禁地笑着摇头。一口气喝完了手里的茶坐回去继续批复奏折。
他还恨着皇太极的杀母之仇,他还有着自己的私心和野心,可是他即使还能有儿子,也是太小,没有登基的希望。而他的弟弟多铎也实在是资质跟不上。而皇帝会是一个好皇帝,一个性情坚韧、心志坚定、胸怀宽厚的好皇帝,一个能让自己放心身后事的好皇帝。
“今儿的‘酸汤子’做得挺好。”晚膳后散步的时候,多尔衮对着小皇帝满脸写着的“破罐子破摔、爱咋咋地”的字样,忍不住笑话他一句。
小顺治轻轻地笑了一下,园子里的好风景让他暂时不想理会孙之獬的事儿。
不过他想起来一件他一直想办却有一直犹豫的事儿,虚心地开口求教,“如今大清采用《时宪历》,非常准确。功臣汤若望不光担任太常寺少卿、掌钦天监事,还是侄儿的老师。而吴明煊、杨光先天天折腾说汤若望他们是邪教。”
“侄儿对于叔父制定的,大清对于各方文化积极学习、兼容并包、为己所用的政策非常认同。对于蒙古、西藏、维族、甚至汉家的道佛两家的多种宗教兼容并包的态度更是赞赏。侄儿本有心让汤若望出任钦天监监正,又担心儒家文人误以为我们是要借助洋人打压他们。”
这个时候,华夏大地上的儒家理论,也就是理学对于华夏的封建农业经济,已经有了相对完善的统治、管理方式和方法。尤其是在这个改朝换代,皇帝是满人的情况下,敏感不安的汉人们是不会同意汤若望出任钦天监监正的。
清醒过来的小顺治开始正视汉人当前的心理现状。
皇帝没有因为与汤若望的个人感情而忽视现实情况,还能想到汉家文人的态度,心里已经真心奉他为帝的多尔衮对此很是欣慰。虽然他重用洋人,但他并不信任洋人,就和他不信任汉人一样。
就听多尔衮同意又拒绝地说道:“此举确实不可行。汤若望毕竟是洋人。而中西历法之争由来已久,打前朝闭关锁国阻止洋人入内就已经开始争斗。我们对各家宗教的态度要持平,过多的抬举洋人会造成耶稣会传教士的影响扩大,教徒大增。”
小顺治细细地考虑一会儿,真诚地道谢,“侄儿明白了。谢叔父教导。”
若是天主教徒大增,必定激化中西矛盾,让汉人更加抵制西方技艺。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侄儿这几天跟着汤若望学习当年利玛窦和徐光启翻译的《几何原本》觉得甚好。考虑到现在西方国家的火器、历法、造船等各项技艺都很好,我们不如直接派人去西方学艺?”
小顺治目光平静地望着多尔衮,安静地等着他的答复,既没有催促也没有紧张,或者任何的试探和急切。多尔衮眉头微皱,一时沉吟不语,他就自己慢慢逛着这个刚刚修缮好的皇家小园子。
布局对称而不呆板,舒展而不零散的“宫后苑”,奇石罗布,佳木葱茏。晚梅、迎春花等早春花草盛开的姿势喜人悦目;生长了数百年的古柏藤萝将花园点缀得情趣盎然;或造型奇特、精美绚丽,或纤巧秀丽、玲珑别致的亭子本身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精心铺设的彩石路面古朴别致,九百余幅不同的图案,有人物、花卉、景物、戏剧、典故、、、,让他越欣赏越觉得妙趣无穷。
小顺治低头专注地看着脚下的彩石,感受着鹅卵石路不同于其他道路的脚底触感,想起来有一次他陪着曾经心爱的姑娘逛故宫,她撒着娇,拉着他一起顺着这些图案的走势,用双脚一一描绘的情景,情不自禁地微笑开来。
他记得,那一天他们穿的是刚刚拿到手的Verdy亲友版。
叔侄俩坐到位于“宫后苑”东面的万春亭里,小顺治一边喝茶一边对着亭子上方的藻井彩画细细地瞅,眉梢眼底都是暖暖的笑意和喜欢。
多尔衮忍不住笑了,皇帝这番变化挺大,他以前从不会有这般活泼好奇的情绪外露。
挥挥手让宫人都退下,多尔衮直接说道:“派人出海的事儿,收到皇帝的章程后也有想过,此事还需要召开八王议事大会一起商议。关于孙之獬的提议,皇帝有什么想法?”
小顺治眼神一暗,感觉这方好山、好水、好花、好茶,好石头都被蒙上了阴影。他放下手里的茶杯,收敛表情,一字一句,清晰有力,温润有礼地回答多尔衮的问题。
“侄儿感谢叔父告知侄儿此事。侄儿想到的是,当年皇考之所以坚持更定国号为清,是有两个原因。其一满语里读金、清同音,改号乃改“汉”意并不改“满”意,因为‘金’曾激起汉族百姓的仇怨太深,不称‘金’可以减少他们对满清继续扩张势力的阻挠。”
“其二,这是皇考已定下的入主中原之策,原来的金朝最多统治半个中国,满人要建立全华夏的大一统,‘清’为扫清廓清;永清四海;清明在躬,气志如神明。所以侄儿认为,我们可以对各民族发型服饰的不同‘有容乃大’。”
摄政王安静的听完,放下手中的茶杯望着他含笑不语--皇帝侄儿还有口齿伶俐、舌灿莲花的本事?
放开自己的小顺治面对他的打量气定神闲,镇定自若。摄政王在心里笑了笑,装腔作势的本事也挺好。
当年满人之所以改“大金”为“大清”确实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清”的满语是ambadaicinggurun,出自一个蒙古语--代青--daicing,因此,大清国的意思是为“至高无上之国”,“善战之国”。
一个是要在气势、含义等方面压住了“大明”。因为大明属火,皇室姓朱“色赤,赤为火色;而“清”“满洲”三字都带水,去除犯火克金的忌讳,符合汉家五行相克说之水克火,寓意清灭明的吉祥之兆。
相比之下,当然是皇帝侄儿的“两个理由”更好听。多尔衮欣然接受了皇帝侄儿给出的说法,笑着问道:“依皇帝的意思,当如何对待孙之獬之提议?
“侄儿的意思,既然要改一个汉家习俗以示满汉一统,不若就把汉家的女子裹脚习俗改一改。凡家里有裹脚的女子,男子不可以参加科考,更一律不允许出仕。”
“至于汉家文人方面,废除前朝的八股科考制度和理学,参考北宋的科考方式,儒家氛围,或者西方的科考方式、文化思想,或者其他满蒙回各民族选拔人才的方法。”
小顺治的语气就和平时他们叔侄两个讨论天气一样稀松平常,多尔衮惊讶地睁大眼睛。
“北宋?西方?”多尔衮对于北宋文化并不是很熟悉,但是他直觉这个皇帝侄儿的话里头另有深意。
他从来没有小看过这个一直沉默的孩子,在他收到那份章程后更是明白他的目光远大和深谋远虑。
北宋的科考方式他本能地反对,但是西方的科考方式,却是说到了他的心窝里。
满人要在自诩五千年文明的汉人面前保持住自己的民族不被同化,不被看低,不光是一味的打压汉人,更重要的是要有可以和汉家文化抗衡的文化。这也是他重用汤若望等洋人传教士的原因之一。
“前朝的科考制是应该变化一些。这个和汉家女子放脚,派人出海一样,都需要八王议事大会议定。皇上先说说,打算如何处理孙之獬?”多尔衮并没有忘记早朝上他这个侄儿对孙之獬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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