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来得很快,大概只有五分钟,红色的救援车就拉着警报到了。
一个指挥员带着两个年轻战士下车,其中一个小战士取出专业的液压扩张工具,一下就将门缝撑开。魏郯扶着陆时语的手腕,将她的左手小心地抽了出来。
她的左手已经发紫肿胀,一道触目惊心的深深的白色压痕,从食指横过整个手掌。
“小同学,你们家大人呢?”指挥员叔叔问。
“她家里现在没人,我马上带她去医院。”魏郯替她回答。刚才在心岸的时候,他就听她说了她爸妈去外地出差,根本不在帝都。住隔壁的太爷爷太奶奶今天又去通州看望老朋友,也不在家。
“上车,我们送你们去医院。”指挥员叔叔说。
陆时语左手又痛又麻,几乎没有知觉。毕竟年纪小,又是女孩子,出了这样大的意外,她把魏郯当成了唯一的主心骨,任凭他领着她上车、下车、挂急诊、拍片。
等了半个多小时,拍片结果就出来了。急诊外科的中年男大夫看了看,“骨头没事,主要是软组织损伤。先打个临时石膏固定,这两天好好休养,最好能24小时持续冰敷。星期一再来看。”
从诊室出来,魏郯把陆时语领到外面的候诊区,“小钦快到了,我们在这等他一会儿。你饿不饿,楼上有餐厅,我给你买点吃的?”
陆时语脑袋垂地低低的,没说话,也没反应,只有肩膀极其细微地抖动了一下。
魏郯弯腰,从下往上看她。
“吧嗒”一大滴眼泪,从陆时语的眼中滚落,砸到他的额头。
怎么又哭了?
“是不是疼得厉害?”魏郯顿时慌了,“医生开了止疼药,我现在取药,你坐下等我一会儿,很快的。”
他直起腰,脚步一转,却听陆时语略带压抑的抽噎声响起,“你,你别走……我,我就是,就是想哭一会儿,忍不住……”说着没有受伤的右手紧紧抓住他的袖子不放。
平时嘻嘻哈哈,活泼好动地恨不能要上天的小霸王,今天出了这么大的意外,连惊带吓,像朵失了水分的娇花,蔫头耷脑无比可怜。
“好,好,我不去,陪着你。”魏郯顺着她坐在旁边,伸手揽过她的肩膀。
呜呜咽咽地哭了半晌,把眼泪和鼻涕都蹭在了魏郯整洁的校服上,陆时语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她的额头抵在魏郯的肩上,感觉到他一下一下在自己背上轻拍着。熟悉的气息,柔声的安慰……让她感觉好受多了,似乎手都没那么疼了。
她直起身,抽抽鼻子,“我渴了。”
魏郯垂着眼,冰凉的指尖碰了碰她又红又肿又烫的眼皮,“哭好了?”
陆时语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
陆时钦刚从学校出来就接到了魏郯的电话,听说姐姐意外受伤,他急匆匆拦了辆出租车就往医院赶。
两个穿着中学校服的学生在人来人往的急诊外科,很是显眼。陆时钦很快就找到了人。
只见他姐本来挺漂亮的一张脸,哭得乱七八糟毫无美感,一双眼更是肿成了桃。魏郯蹲在她面前,拿着巴旦木乳饮料,瓶子里插着吸管,她低着头就着吸管喝。
呵……
未知的恐惧最让人胆战心惊,陆时钦从接到电话后,一直揪着的心骤然放下了。
还有力气自己娇自己,应该没什么大事。
陆时语正喝着饮料,突然头顶覆下来一片阴影。她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帅脸,心里的委屈又涌了上来,软软地叫了声:“钦钦。”
陆时钦唇红齿白,一张脸长得比女孩子还精致秀气。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捧着被临时固定,包成了猪爪的手端详了半天,好看的眉心完全蹙了起来。
魏郯站起来,在旁边解释道:“医生说暂时没有大问题,这两天持续冰敷,星期一再来看。”
陆时钦抬起头,没好气道:“你怎么这么笨啊?三岁小孩都知道不能把手放在门缝里,活该被夹!”
陆时语被骂得心里一酸,更难受了。她是老陆家这几十年来唯一的女孩,出生后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自然养得就娇气些。
她也知道是自己的错,可她也不想啊,这不是意外嘛。
想到这里,她嘴一瘪,委屈巴巴地又要掉金豆子。
陆时钦直接伸手捏住她的嘴:“还哭,再哭眼睛不要了你!”
陆时语的嘴巴被捏扁,像个鸭子似的,她左右摆头挣扎着。魏郯见状,连忙拉开陆时钦的手,愧疚道:“小钦,你不要再说她,今天的事是我的责任。”
陆时钦看了他一眼,“这是意外。你不要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袒护她,她得长长记性了,整天毛毛躁躁的。”
医院离家很近,也就五六百米,用不着打车,而且周末晚高峰也根本打不上车,三人就步行回家。
陆时钦掏出手机,问伤员:“晚上想吃什么?”爸妈出差,太爷爷太奶奶也不在,晚饭只能订外卖。
陆时语想了想,“海碗居的炸酱面,老成都的蹄花汤。”
陆时钦放下手机,“您倒是真会点。这两家都不送外卖,而且离咱们家一东一西。”
陆时语眨眨眼,举起手,“我想吃嘛,以形补形,我觉得对手伤也有好处。”
魏郯立刻道:“我去买吧。”
陆时钦认命地叹了口气,“算了,我去。谁让你是我亲姐!十三,你帮送我她回去。”
陆时语又走了一段,脚步渐渐慢下来。
魏郯问道:“怎么了?”
“十三,我走不动了。”手疼,眼睛也疼,陆时语觉得自己今天体力严重透支。于是努力睁大就剩一道缝的眼睛,想找个长椅坐下休息一会儿。
魏郯没有一点犹豫,将两人的书包挂在身前,然后背对陆时语,矮下.身:“上来,我背你。”
陆时语摇头,“不用,你背不动。”
魏郯哼笑一声:“你忘了,我可是从小打磨过底子的人。”
这倒是了。魏家是中医世家,家里开的“百草堂”已经传承了三百多年,祖上还曾经做过宫里的御医正。魏郯的曾祖父魏士坤不仅是国宝级的名老中医,还是八卦掌第三代传人。他们家子弟众多,家里有教小朋友的启蒙班,陆时语和陆时钦小时候都去上过。
陆、魏两家即是近邻也是世交,魏郯比她大五个月,是魏士坤最小的曾孙,排行“十三”。
这也是她一直“十三,十三”地叫他的原因。
两人从幼儿园起就是同班同学,上了初中,还成了同桌。
陆时语小时候活泼好动,在家里根本呆不住,像个胡同串子似的,天天在外面疯玩。她大概天生就有领导才能,附近的小朋友都爱找她玩,还都愿意听她的话,久而久之,就成了这片的孩子王。
结果,她去魏家的启蒙班,第一天就被从小练习八卦掌的魏郯给摔翻了。
陆时语特别虎又不服输,那时两人的相处真是一言难尽。以至于每次见他,陆时语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魏十三,我们来打一架。”
但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后来,陆时语想明白了。她干嘛老是自讨苦吃,尽管她打不过魏十三,可人从来也没有欺负过她。
所以,从小学高年级开始,两人的关系慢慢好起来。
“快点上来。”魏郯扭过头催她。
陆时语道了声谢,伏在他身上。她左手不方便,右手圈着魏郯的脖子,安安分分地趴着,一动不敢动。
天已经快黑了,路灯“啪”地点亮。陆家住的是规规整整的四合院,此刻胡同里很安静,树叶被风吹动,发出沙沙轻响。暖黄的灯光下,魏郯的漆黑短发变成了暖棕色,他侧脸轮廓线极其干净利落,眼窝深邃,鼻梁立体高挺。
陆时语默默看了一会儿,低声道:“你放我下来吧,我不累了。”
魏郯脚下不停,搂住她膝弯的手又往上掂了掂:“没事,我不累。”
陆时语是那种骨架很小的纤细身材,看着不胖,但是又有点小肉,背在身上像背着一团有分量的棉花似的。
他目视前方,脚步很稳,背着个九十斤的大活人走了几百米,呼吸声依然平稳规律。
不知道是天性如此,还是从小受到的教育使然,魏郯比起同龄人更加成熟沉稳。陆时语将脑袋轻轻抵在他肩背上,她觉得很安心,就好像可以任凭他带着自己,去往她未知的前方任何之地。
魏郯直到陆时钦买了饭回来,才离开。
油亮咸香的炸酱面,配着糯而不腻的蹄花,一下就挑起了好吃嘴儿的胃。
二十分钟后,陆时语摸摸吃的鼓鼓的小肚子倒在了沙发上。
“你今天先别告诉太爷爷太奶奶,免得他们担心。”她嘱咐弟弟。
“嗯,我知道。”
陆时钦看着大字躺平瘫在沙发里一动不动的人,“起来,洗漱了。”
“你背我去,晚上十三还背我回来呢。”
“我可不是他,别指望我背你。你说你是手伤了,又不是腿断了,还让人家背,脸呢?”
陆时语幽幽地看着他,“小钦,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优秀吗?”没等他说话,她就自己接着说道:“因为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我就想着我弟弟是中国的莫扎特,百年一遇的天才,怎么能吃不好呢?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将好吃的一口一口省下来给你。所以出生时你比我重二两。”
陆时钦真他妈是服了,这人是千年撒娇精转世吧。
可是,怎么办,他就一个亲姐姐,又不能退货。他无奈地在沙发前蹲下,“姑奶奶,上来吧。”
陆时语嘻嘻笑着跳了上去。
陆时钦被压得趔趄了一下,他嫌弃道:“你是猪吗?这么重。”
陆时语一下就不乐意了,马上为自己辩解:“我165高,才九十斤,很瘦了好嘛!”
陆时钦把她往上掂了一下,轻哂:“我觉得自己变成了起重机。”
陆时语哀怨地盯着他的后脑勺,啪地使劲拍了一下。
“woc,陆时语你再拍一下试试,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陆时语不敢动了。她这个弟弟小时候安安静静的,谁知道越长大脾气越臭,再也不可爱了。
大概更年期提前,和青春期合并了。
陆时钦把她放在了洗漱台上,很快,洗手间内响起姐弟俩的斗嘴声。
“不能用热水洗脸,毛孔会变大,要温水温水!”
“诶诶诶,不要薄荷,我一直用的是柠檬味的牙膏!”
“挤太多了,少一点少一点!”
“陆时语,你再把牙膏沫子喷我脸上试试?”
“噗,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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