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是个有本事的人, 这点胤禔一直是承认的,而且胤禩细心且精细。他真想琢磨什么, 心无旁骛的状态下, 就没有他弄不明白或者说没有他搞不了的事。
因此现在听见胤禩说“如此狂悖之书,居然流传到了皇孙中,臣弟心中实在不安。是以特地来上奏皇上。”
在胤禩的奏报中, 他说的是从孩子那听说弘昪教训弘晋,提到了一本名叫南山集的书, 原本他以为是小孩子贪玩, 看得是如如意君又或者等艳情之作。可后来想想, 若只是这种书籍,弘昪不至于将弟弟教训一顿。
于是他向学士们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是南山先生戴名世的著作,此人曾经是正蓝旗教习, 如今漫游于燕、赵、齐、鲁之间,所著之书居然传进了宫里。
戴名世年轻的时候也是反清复明的支持者,等到参加了博学鸿词科, 上了年纪之后又变成了合作态度, 以天下为己任。奈何科举运气不好, 在他看来,一个旗学教习对他显然是大材小用了。那会他就停止了教习的差事开始游历。
直到康熙四十四年, 他又一次参加了顺天府乡试, 终于考上了举人。转年却落榜会试, 原本康熙四十八年, 他可以再度参与考试的,奈何先皇驾崩,今上即位,元起元年的科考就暂且停了。
而这个南山集,是康熙四十一年,戴名世的弟子决定为师父出书而付印。其中关于当时的后金、农民军、南明等方面的描写还算正常,大体没什么特别不可说的地方,无非是用了南明年号,但人家也用了后金年号。
但康熙初年,四辅臣办的庄氏明史案殷鉴在前,没人知道当今的心思,这会都闭紧嘴巴唯恐引火烧身。
胤禔皱着眉听到最后,问道“朕想知道,八弟你到底是问了谁,把这本南山集问的这么清楚,好像你读过了。”大臣们也偷偷看向了八贝勒。
“臣,问了侍读学士何焯,他与戴名世有旧,也收过这本书。臣将此书带来了。”
何焯原本打算这一年就借口回乡,离开八爷府,不想赶上了康熙驾崩。他与老八也是多年情分,新君继位情况不明之时,何焯还是个要脸的人,这会离开实在是像是墙倒众人推。
而何焯年轻的时候,在和徐乾学翻脸之前,也曾经在京中放浪形骸。只是他的交友圈并不是成德、尤侗、朱彝尊那些人,而是方苞、和戴名世这些仕途不顺的。所以戴名世著作付印,当时何焯也收到了一本。
胤禩问起的时候,何焯也没有多想,就将南山集给了胤禩。至于胤禩如何知道弘晋拿的是南山集他在宫里打听这种小事,简直是手到擒来。
现在问题有了两个戴名世狂悖,笔下两朝易代之时对本朝颇有不敬似乎,另外就是宫中皇孙如何得到宫外的这种书籍还有一个不能宣之于众的问题就是,这个皇孙为什么是废太子之子
胤禔看着胤禩,老八这是打算借着这件事卷土重来,不怕得罪人了借着踩废太子给自己递投名状,这能屈能伸,皇帝觉得幸福来的太突然,简直不敢置信。
“你把书放下,暂且回去,朕先看一看再说。”胤禔看胤禩满脸失望,又道“你的辛苦,对朝廷的忠心耿耿,朕还是知道的。去罢”
胤禩这才退下。
胤禔也没心思讨论了,只是问鄂尔泰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臣想说,若是修改吏部对官员的考评,恐怕会出现另一个问题。”
鄂尔泰说的很小心“臣在西南当了几年官,见过那种事杀良冒功。土司杀掉自己的奴隶和良民,将他们的人头作为反叛的人头交给地方官,以便换取朝廷的赏赐地方官其实也清楚,但没人会说。”
“你是说担心地方官为了自己的前程,没有邪教逼出邪教”皇帝深吸一口气,眉头紧皱,这也的确是问题。鄂尔泰所言非虚,这种可能性存在,且极有可能发生。
“还需要慎重,需要相应的一些渠道避免此事。”
胤禔想到了三织造,如果要这么办,土客械斗频繁的地区、将来要办的改土归流的地区,都需要这种专属皇帝自己的信息渠道。
“鄂尔泰,你在外多年,也是历练有成。”胤禔微笑道“朕对你寄以厚望,现下在翰林院好生养德,帮朕教导一下皇子和宗室子弟,朕是要大用你的。”
“臣,谢恩臣微末之人,得皇上如此恩遇,粉身碎骨,万死难报”
“好生养德,善自珍重罢。”胤禔让他退到一边,在场的就只有大学士和南书房学士,胤禔将八贝勒献上的南山集扔给张廷玉,道“八贝勒做记号的地方,你读一读。”
“昔者宋之亡也,区区海岛一隅,仅如弹丸黑子,不逾时而又已灭亡,而史犹得以备书其事。今以弘光之帝南京,隆武之帝闽越,永历之帝两粤、帝滇黔,地方数千里,首尾十七八年,揆以春秋之义,岂遽不如昭烈之在蜀,帝昺之在崖州,而其事渐以灭没”
张廷玉不敢读下去了,此书明确写了弘光、隆武、永历三朝年号,依照庄氏明史案的前例,这就是犯禁。他捧着书,深深地俯下身,不敢说话。
胤禔靠在炕桌上,看似闭目养神,问道“这个意思,就是说弘光、隆武、永历就如当年的昭烈帝刘备,宋之少帝赵昺”
他没说问谁,在场的人都不敢说话,张廷玉的手在发抖,皇帝声音平静,听在他的耳朵里却如天上惊雷一般。张廷玉吐出几个字“回皇上话,正是。”
“狂生不提少帝赵昺,就这三个人,也配和昭烈皇帝刘备相提并论么”胤禔睁开眼睛“笑话。”
“皇上的意思是”在场的大学士马齐试探道“您的意思是,不追究了”
“哼,这事且不急,国计民生方是大事。”一本康熙四十一年出版的书,不急着处理,再说胤禔其实不看重戴名世和什么“年号问题”,他关心的是,这本书怎么就到了弘晋手里
皇帝站在乾清宫,隔着窗户看着弘德殿,吩咐人道“把弘昪他们哥几个身边的侍卫叫过来。”
既然他们兄弟几个多少都要回家,心机,不,是老谋深算的皇帝怎么会不派人盯着些。胤禔就是好奇,他也算是经常关心几个侄子的状态,没听说他们和什么外头人接触如果他们在自己这么彻底的关注下都能随意接触外头,胤禔觉得自己可以撞死在乾清门上了。
侍卫被叫来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是直王府的老人,是被胤禔盖章的“勤谨”,否则也不会派他干这个活儿。当时胤禔还特地叮嘱他,“阿哥们毕竟是胤礽之子,朕恐外人撺掇以至于君臣离心、父子失和,是以叫你去护卫他们。”
结果这个侍卫赌咒发誓,说皇侄们绝对没有在他的视线下和外头人有任何越轨接触,而且弘昪、弘晰二位阿哥都极为小心。前往郑家庄的时候,就算是出宫路上碰上什么人,他们都会避而不见。
“奴才实在、实在是,”侍卫发现自己说不清楚了,干脆道“奴才愧对皇上,愿一死报皇恩”
“”胤禔心道我还没说要你命呢,他马上道“朕知道你的忠心,只是叫你来问问,你收拾一下不要叫人看出来,什么都不要说,回去罢。”
看来的确不是路上碰见什么人,那胤禔激灵一下,他怎么也灯下黑了,还用什么侍卫,现成的书房为何不查里头的侍读、侍讲、掌院学士,都是可疑人选
前头说过,世间万事凡走过必有痕迹,此事亦是如此。
在将书房经常出入,以及弘晋的侍读、侍讲学士清查一遍之后,走进胤禔眼中的,是回京述职的某个官员。只有他最近出入上书房,算算时间,正好应该是弘晋拿到书不久。
此人是右都御史赵申乔的次子,回京述职,因为在山西太原知府任上官声不错,正好在胤禔让朝廷官员给皇子、皇侄讲外头民生的名单里。
为什么会盯上他呢
因为他常年在山西为官,是噶礼的得力干将,胤禔最近翻看康熙过去的种种批红,发现赵凤诏此人,曾经在康熙面前将时人山西巡抚的噶礼夸成了“古今完人”“道德楷模”。
元起皇帝都震惊了,噶礼那么个东西,居然成了道德楷模赵凤诏你到底和噶礼什么关系
噶礼离开山西任上,也没忘了提携赵凤诏,可以说这个赵二和亲爹赵申乔的关系,还不如和恩主噶礼的关系。那么,噶礼和胤礽过从甚密,甚至收留了长泰之子,这个赵凤诏,会不会就是那个秘密和弘昪兄弟联系,给弘晋带宫外书籍的人
那他为什么要带南山集
胤禔盯着桌子上的那本书,道“来人,将弘晋阿哥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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