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没人会一开始就将做烂人视为终生目标, 即使是楚弄影也不例外。她或许也有过年少轻狂、天真热血的美梦，但早在现实中摔得稀巴烂，反倒磨炼出一颗百毒不侵的心脏。

    纯粹的理想实在太过脆弱, 每个人都期盼成为正直的圣人或英雄，能够豪气万丈、器宇轩昂地向世界宣战，可事实是个体的力量过于渺小, 在透不过气的外力下不堪一击。

    人光是想在环境中保有本我便实属不易，更不用提改变外界, 简直是天方夜谭。楚弄影是狡猾好学的人, 她初出茅庐时也摔过跟头, 渐渐便摸通外界的规则, 开始学会用敌人的力量战胜敌人。

    每个世界都有不同的力量法则，现实世界里是“钱”, 书中世界则是“能力值”。人只要掌握这些力量, 基本上就在横行无阻、所向披靡。楚弄影被这些力量击倒过, 接着便聪颖地学会方法, 再凭此反击敌人，成为屡战不败的斗争者。

    她拼命地赚钱，拼命地提高能力值, 即使不认同这套力量法则，但她要凭此去跟敌人战斗。她当然知道等价交换、武力至上的评价体系有些问题，可她已经没有办法停下脚步, 她面对的敌人太过强大, 只要停歇就会被击倒。如果她战败倒下, 就会被环境吞噬。

    她变得谨慎疏离, 游刃有余地权衡左右，用强悍与凶残来保护自己。做好人太难, 做坏人太过，做烂人刚刚好。烂人没有弱点，既可以保护自己，也不用伤害别人。

    当然，她也因此不能再做好人，可云破还是好人的模样。

    他稳稳当当地走在正路上，正在完成她无法达成的目标。

    云破沉着地站在台上，向众人冷静发问“我们努力地追求能力值，究竟是想要战胜堕神，还是在不断沦为堕神”

    楚弄影深吸一口气，她由于深藏心底的秘密，一方面感到头皮发麻的恐慌，一方面却又溢出令人欣喜的愉悦。即使她现在被敌人的力量所污染，可他仍然怀揣着她最初的理想，沉稳地成长、前进着，跟外界在对抗。

    她思及此，反而不再为堕神碎片担忧，而是露出轻松的微笑。

    陈贝才看着楚弄影毫无遮掩的笑颜，他见她唇角高高翘起，双眼发亮地注视着云破，小声吐槽道“完了，完了，又傻了一个，我偶尔真想退社，拒绝继续发亮”

    焚狼听到对方的碎碎念，奇怪道“你念叨什么呢”

    陈贝才看着多年电灯泡担当焚狼，又觉得自己没有太亮，微微松了一口气。

    院长办公室内，同样有人在关注着会长竞选，姜怀信跟老友云修国重逢，正迫不及待地炫耀“怎么样我特招的学生我任命的图书管理员我努力培养的未来好苗子”

    姜怀信觉得自己太有眼光，云破不光在学习能力上出类拔萃，而且政治素养上根正苗红，完全能成长为值得期待的未来院长。联盟学院的立场特别，属于中立地区，院长的位置也至关重要。

    云修国见姜怀信满脸热切，忍不住嘀咕“又不是你生的，用得着如此激动”

    “学院的学生都是我的孩子，四舍五入也算我生的”姜怀信完全遗忘学院吞掉马哲社部分收入的行为，忘却自己没收孩子压岁钱的暴行，恬不知耻地说道。

    云修国看姜怀信没点正经，真想让外人看看院长的真面目。姜怀信平日里装得光风霁月，私下却满嘴跑火车，令人颇为无语。

    姜怀信“你们家尹泽空不行撑不住一回合的”

    云修国凝眉“泽空的能力值更强，特招生才一年级”

    姜怀信当即嗤道“你们根本就不理解学院，还想用帝国的方法治理”

    院长姜怀信比云修国等人更了解学院，尹泽空总认为自己在校内无人能敌，却忘记很多人其实不吃这套。许多人没有公然表达意见，只是不愿意惹祸上身。人确实总是畏惧强权与力量，但偶尔也会为尊严与团结而战，不惜以卵击石。

    台上，云破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宣讲，他垂下眼眸，坦白道“我同样陷入过思维怪圈，因为周围人都在追求力量，所以自己也被焦虑地卷入，生怕落于人后。别人都在做这件事，自己不做就是异类，即使想要的不是能力值，依然随波逐流地争夺着。”

    他在母亲和小影的帮助下，才发现自己更想要的东西，脱离坏境带来的怪圈。

    “实际上，人需要的是差别，我们聚集在一起，并不是要完全地融合，而是想分享彼此的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项，都有自己的特别之处。所有人聚拢在一起，或许偶尔会发生摩擦争执，却又能更好地各司其职，发挥出更强的力量。”

    众人原本并不重视云破，此时却渐渐听得入神，让尹泽空略有不悦。在尹泽空看来，云破不过是在煽动弱势力量，妄图拉拢弱者建立联盟，击败现行的统治体系。

    “如同我身边的人一样，我朋友的处事方式跟我截然不同，但我并不会感到冒犯或讨厌。她给予我很多崭新的理念，我相信我也在无声地影响她，最后产生远超于两人原本力量的效果。”云破露出浅笑，他坚信雷系猫也在改变，或者说她从来就没变过，只是一直在掩饰而已。

    她掌握旧有体系的力量，却从没有对弱者下过毒手，反而用其击败狂妄自大者。因为新体系的力量还不够强大，所以她用这种方式保护脆弱的萌芽。

    楚弄影闻言一愣，内心竟感到一阵震颤，她没想到他连这些都知道，看得明明白白。

    “我们不需要唯能力值至上的学生会，那根本不用特意投票选拔，只要去堕神战区招一批军人就好。我们需要的是发挥所有人力量，甚至是将加法变成乘法的爆炸式上涨，只有用人类的方式战斗，才能真正地战胜堕神。”

    “堕神是永远无法打败堕神的，只有人类才能彻底打败堕神。”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丝毫不弱于尹泽空的演讲，跟云破上台时完全不同。相比杀伐果断的强权者，平等仁爱者显然也不逊色，同样能获得赞同。

    梁渺藏在人群之中，他难得地眉头紧皱，望向沉着冷静的云破，心生一丝杀意。他不喜欢这个天真纯粹的人类，云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和平与仁爱的气息，令人阵阵作呕。他们是来挑起猜忌与斗争，对方却在化解矛盾与隔阂。

    当然，有人比梁渺更早一步坐不住，尹泽空一边笑着鼓掌，一边站起身来，沉着地开口“学弟讲得很好，可实在过于理想，我们要面对穷凶极恶的堕神，倘若完全没有能力值，恐怕不太合适吧”

    众人没料到尹泽空会突然站起，他们皆怔愣地望着尹泽空，又看看台上的云破，感受到暗流涌动。

    周围的温度突然控制不住地下降，尹泽空目如寒冰，露出一丝轻笑，意有所指道“我不恰当地打个比方，倘若我现在就是堕神，想要对学弟下手，你又该如何反抗朝着对方讲理想”

    可怖的冰龙瞬间凝聚在上空，猛地朝云破扑去，想要将他击得粉碎。下一秒，黑紫的液体汇聚着雷光，在半空中挡住冰龙的攻击，双方碰撞处绽放出一朵妖紫的冰花。雷光毒液和雪色冰龙互不退让，依然在高空中对峙，令台下的学生们惶惶不安。

    楚弄影已经果断站起，她刚刚下意识地甩出雷光，正好跟云破的黑羽术汇在一起。她面无表情地看向尹泽空，毫不客气地嘲讽“你是不是傻谁说完全不用能力值，不要随便偷换概念，他只说除了能力值之外，还有其他有价值的东西吧”

    她手掌上凝结出电光爪牙，冷笑道“对付不讲理的堕神，当然要派更不讲理的人上，恶人还需恶人磨。”这是她最擅长的事情，她掌握旧有体系的力量，就是为了扇这种人耳光。

    尹泽空眉毛紧皱，没想到两人的合击技竟挡住冰龙，打得他措手不及。他试图加大冰系异能的输出，却莫名其妙地无法凝聚力量，反而感受到雷光凶猛的威慑力。

    若水珠是水系及冰系异能的法宝，它只在战意中开启，而云破的战意纯粹简单。他厌恶一切无谓的争斗，但他想要保护她，想要保护他们共同的理想。

    云破依旧镇定地站在台上，他眼神平静，不紧不慢道“学长，你现在用自己的行为，验证我的理论没有错。”

    “我们的能力值加起来都没你强，可你如今却没有半点办法破防，这不恰好证明人类能击败堕神”

    “谢谢你的临时实验，为我们找到新出路。”云破并未由于尹泽空的攻击有半分慌张，反而云淡风轻地还回去。他只要跟她站在一起，似乎就有无尽的底气。

    尹泽空面色一冷，眼中酝酿起暴风雪，他刚要全力再攻一回，却突然听到制止声。

    “都给我住手难道你们忘记学院的条例吗”姜怀信匆匆赶来，云修国则紧随其后，叫停突如其来的闹剧。

    众人看到熟悉的院长和另一位陌生老人，皆长舒一口气，有种捡回命的感觉。双方真要在此激斗，其他人连躲避都不方便。梁渺看到姜怀信，他立刻机警地低下脑袋，偷偷混在人群之中。

    云修国冷声道“泽空，不要输不起，更何况你还没输。”

    尹泽空看到家族的长辈一愣，他略一迟疑，率先撤下冰龙，没有再挑起事端。

    姜怀信面色严肃，厉声道“尹泽空，突然攻击低年级学生，这就是你做学长的方式”

    云修国心知老友要替云破出头，便出面打圆场“他就是玩笑打比方，刚刚也没动真格的，只是孩子们动作太快，双方就直接对上。”

    楚弄影见陌生老人胡说八道，她忍不住笑道“嗨，原来这叫玩笑打比方那我以后能天天跟学长打比方吗他怕不是就叫比方，到处等着被人打吧”

    云修国没料到面前的女生伶牙俐齿，一顿话说得夹枪带棍，脸色当即不好看。

    姜怀信知道楚弄影跟云破关系好，他倒没有过于生气，反而戳了一下她额头，训斥道“行了，别叭叭啦，给我把雷撤了。”

    姜怀信语气凶恶，却没说楚弄影不对，顺势将事情翻篇，也没让云修国发作。楚弄影怒瞪一眼奸商老院长，不情不愿地把雷光撤掉，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她在院长规劝下落座，焚狼等人也安定下来，静待台上的云破归来。

    姜怀信亲自平定混乱，主持现场秩序，他先是严肃重申学院纪律，接着便现场监督计票，统计各位候选人的票数。

    尹泽空双拳紧握，等待着最后结果公布，却听云修国忽然道“泽空，你还是棋差一招，心性实在毛躁，不懂过刚易折。”

    “如果你没有出手，或许还有机会，现在却被他卷入，输掉自己的底牌。”云修国深感可惜，倘若尹泽空没有出手，云破还不至于彻底立住脚。

    尹泽空凝眉道“他才一年级，即使讲得再好，也不可能”

    尹泽空还没说完，台上已经将结果公布，云破竟以微弱的优势取胜

    姜怀信站在台上，官方地宣读结果“联盟学院一至六年级在校生16285人，学生会会长竞选共收到线下3162票，线上10327票，弃票2796票”

    “尹泽空共计收到5998票，云破共计收到6050票。因此，水系学院云破同学将会担任下任学生会会长，开始着手重组学生会的工作。希望你严于律己、勤恳高效，不辜负同学们的期望，为学院内带来新面貌。”

    联盟学院内人数众多，云破和尹泽空仅差52票，实在是惊心动魄的胜利。

    尹泽空面色极差地离开，他不愿久居此地被嘲笑，连带原学生会老骨干们也纷纷起身。马哲社及一年级们则神采飞扬，楚弄影等人是得意地要上天，其他人是感到扬眉吐气、与有荣焉，围着云破欢笑祝贺。

    礼堂内，其他年级的学生最为冷静，他们看着微小的差距，不禁心生唏嘘“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尹会长太仰仗自己的力量”

    这些人的投票对象或许彼此不同，但不妨碍他们聚集在一起讨论，分析这场下克上的胜利。众人各执一词，表达着不同见解。

    “这跟尹泽空的力量没关系，他的实力就算再强，哪里挡得住爱情的力量”有人颇不赞同，掷地有声地说道，“这才是人类的伟大之处”

    旁边人连忙拍腿“没错，我才不管会长是谁，反正好好嗑c就对了没c嗑我就死了”

    “你看看，你看看，居然仅仅相差52票，连选票都是爱你的形状”

    “”

    最先发言的人满脸茫然，他听得云里雾里，突然跟不上周围人的思路。什么叫尹泽空是被狗粮毒死的为什么旁边人好激动怎么又叫做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