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楚弄影带着焚狼大摇大摆地入住沙格力家中, 云破却在外面跟村民们交涉。他不可能当面反驳雷系猫的要求，只能在她之后向其他人保证，学院一定会归还双倍的水粮给村民, 也会将住宿等折算为生活用品交还。如果村民不放心的话, 他们愿意交出部分贵重物品作担保。

    然而，村民们见识过楚弄影的可怕实力, 哪里还敢再提这些事情，更不敢要云破的担保物。村里人只差大喊“饶命”, 然后上交一切水粮, 让云破颇感无力。他总觉得事情细节处有点拧巴, 尽管问题看上去解决，但有些地方令人不舒服。

    焚狼在屋内隔窗偷听云破和旁人对话, 他苦恼道“你不管管老大吗”

    焚狼没法否定云破的决策, 可他跟楚弄影一样, 并不想对村民们客气，只能寄希望于杠精。他也觉得老大有点太好，可云破又一向如此, 让人没办法批评。

    楚弄影其实有计划让云破出面打温和牌，但那也该到三人站稳脚跟之后，不能如此上赶着, 像是在拆她台。

    她心烦意燥地翻着古玛的资料, 难得对小龙傲天有些许微词，不禁嘲道“我能怎么管那可是云会长，只能云会长管我，我管不了云会长。”

    尽管楚弄影知道云破的性格如此, 但她现在仍莫名有点委屈。她可以接受所有人对自己的不理解，却没法面对来自云破的任何误解。如果他稍微质疑自己, 不跟她站在一边，她就会掀起天大的怨气，瞬间暴躁易怒起来。

    云破没有当场说她的做法不对，可他那时迟疑的态度和如今殷勤的补救，都证明他认为其中有问题。他只是不愿两人起隔阂，所以没直接出声叫停，但他的举动同样致使她与他的隔阂发生，她又不是不懂他的傻子

    楚弄影承认自己对小龙傲天有点情绪化，没法像面对其他人般客观理智，例如她能接受黎银曼跟自己观点不同，但对着云破就无法抽离冷静。因此，她会由于他的迟疑而郁闷不平，甚至难受得不行。

    如果换成其他人做这事，楚弄影肯定大骂对方圣母白莲，明明是她解决的问题，对方却出去做好人。然而，她不会如此想云破，因为她深知他的本性。即使世界将他折磨得痛苦不堪，他都不愿伤害他人及世界，他是真傻子，没办法质疑。

    她既被他的纯粹与少年气吸引，又被对方的理想主义所伤。她不能告诉他这么做不对，这又会将他引入歧路，使他变得跟自己一样。假如云破的特性消失，他们新世界的目标也将无法达成，再次陷入死胡同。

    简而言之，楚弄影自己交的朋友，如今跪着也要交下去。她过去欺压云破多年，终于也在他身上生起闷气，可谓风水轮流转。

    楚弄影越想越气，她索性将资料摔在桌上，怒道“他不是喊着要在前面领跑，我倒要看看他能跑成什么样”

    杠精当年要不是有自己，他在城中村就被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现在哪还会有莫名其妙的同理心都是给惯的

    焚狼见杠精火冒三丈，顿时也吓了一跳，头一回见她对云破如此恼火。楚弄影和云破就没怎么发生过矛盾，其中固然有云破性格温和的缘故，但也少不了楚弄影对他的包容，毕竟是唯一的朋友。

    焚狼心生担忧，他唯恐小队就此解体，正想替云破找补两句，当事人却推门进来。云破和乎雅从外面进屋，他好奇地问道“你们在聊什么是找到古玛的文献吗”

    焚狼生怕杠精发火，他本想嘻嘻哈哈地掩盖一番，却离奇地发现刚才的炮仗骤然哑火。楚弄影一秒收回气恼的神色，她乖乖地捡起桌上的资料，小声道“没什么”

    焚狼“”你刚刚表现得可不像没什么这是变脸的奇门巧技吗

    楚弄影私下有些小怨气，可对着云破却不会当面发作，谁让她跟他一样，都不想彼此起隔阂。她只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要为乱七八糟的外人生气，专注小龙傲天就好，让他去做想做的事。

    杠精世界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乎雅刚刚回家一趟，她如今背着酣睡的婴孩，笑道“你们估计找不到文献，我知道放在哪里。”

    楚弄影和焚狼刚进屋没多久，根本没有翻动沙格力家中的东西，自然不知道资料在哪。乎雅却似乎对周围熟门熟路，她从水缸的底部找到钥匙，打开一个不起眼的柜子，抱出其中落满灰尘的资料。

    云破害怕灰尘太大，对婴孩身体不好，连忙接过乎雅的工作。楚弄影则对她的熟悉感到奇怪“为什么你知道东西在哪”

    乎雅苦笑道“我以前住在这里。”

    焚狼“这不是那个胖子的家吗”

    乎雅摇了摇头，解释道“这是村长的屋子，我丈夫去世后，沙格力接管村里工作，才搬到这里来的。后面的屋子还放着一些村史，你们也可以翻找看看，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云破闻言一愣，没料到乎雅是前村长的遗孀。因为乎雅家里的条件极差，所以三人都没往这方面想，还以为她只是普通村民。

    云破等人都没打算提起对方伤心事，他客气道“抱歉，我们不知道您丈夫”

    乎雅无奈地笑了笑，轻声道“没关系，他是前不久对抗堕神生物时丧命的，这个地方就是这样，死亡是常态，安宁才是不正常”

    楚弄影扫去文献的灰尘，她唰唰地翻着资料，终于在村籍中找到古玛的名字，寻着他的家谱往下找。她找到古玛亲人的名字，干脆向乎雅请教“请问这些人还在世吗”

    乎雅不好意思道“可以念一下给我听吗我看不懂上面的文字。”

    楚弄影按照顺序往下念，然而乎雅都毫无反应，直至所有人名说完，她才犹豫道“玛c好像是卡卡的远亲，不过他在我童年时就逝世，估计卡卡对他没印象”

    “卡卡的其他亲人也已离世，恐怕他不知道古玛是谁。”乎雅叹气道，“他奶奶年前刚走，现在孤身一人。卡卡就是村口摔倒的小男孩，他刚刚还让我跟你们道谢。”

    楚弄影没料到村口救下的男孩就是古玛后代，她瞟了一眼桌上的雷火剑，平静道“不用谢我们，谢谢他祖先的剑吧。”

    乎雅惊道“这是古玛的剑古玛是卡卡的祖先”

    楚弄影淡淡道“对，我们在神境内找到古玛的剑，他的笔记上记载诺亚村位置，我们凭此才找到这里。他曾经想破解你们口中幽暗森林的秘密，但最后却惨死在神境内，现在也被遗忘了。他用生命维护的东西，如今宛如一个笑话。”

    古玛没有成为被铭记的英雄，他犹如荒原中的一颗风沙，除了在老旧不堪的村籍上有名字，没在任何地方留下痕迹。他笔记中的诺亚村美好宁静、民风淳朴，可三人赶到此地却大失所望，油然而生被欺骗感。

    乎雅笑道“也不能算笑话你们不是来了吗”

    “虽然他最后没有成功，可他让你们带着剑来到这里，我想一定是先人冥冥中的指引与庇护”乎雅轻声道，“你们是我生平见到的第一拨外人，甚至还能击败堕神生物，我相信这是诺亚村改变的开始。”

    楚弄影懒洋洋道“你可比傻蛤蜊会说话多了，建议你们村改选女村长，别老挑些蠢货上位。”

    双方其实没有任何联系，可乎雅却用古玛将他们联系在一起，只差说缘分妙不可言。

    乎雅笑出声来，她好像已经习惯楚弄影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并没有什么见怪的地方。

    乎雅陪三人整理村中文献，楚弄影中途还带剑出门几趟，击退频繁来犯的堕神生物。诺亚村确实危机四伏，时不时就会面临骚扰，然而楚弄影一剑一只，轻松得犹如弹弓打猎。她的实力瞬间扫平村内的不安定音，沙格力等人彻底闭嘴，再也不敢有怨言。

    然而，诺亚村的状况却比三人想得更糟，村落根本不可能向学生们借出水粮，他们甚至没有学生富有。

    三人跟黎银曼达成远程联络，黎银曼听云破说完村中的存量，皱眉道“这不可能撑过去的，我们有三个年级的人，村里的余粮都不够一天，还没有我们的储备多”

    云破“倒下的同学们现在怎么样”

    黎银曼不安道“有人的堕神化状态还再加重，我已经不敢保证零伤亡率，假如老师们明后天还不到，恐怕就要”

    楚弄影果断道“现在就带人朝着诺亚村移动，只有离开堕神神境，才能减缓堕神化速度。水粮的问题再想办法，神境内的东西根本不能食用，离开是必然的事情。你们和老师联络，让航空艇直接来诺亚村，也比降落在神境附近轻松。”

    堕神神境外全是可怕的风沙，根本没有平稳着陆的地方，诺亚村起码是周围唯一的安宁之处。

    云破凝眉“所有人都来诺亚村吗”

    楚弄影面无表情道“没错，地方不够就在周围拓荒，以现有建筑为中心扩散。历史上的诺亚村可比现在要大，肯定还留有过去的设施。我们不用向村民借粮，附近必然有其他资源点，才能养活过去的诺亚村。”

    “既然他们不愿意借水粮，我们就自己凭能力去找，这样总行了吧”楚弄影直直地望向云破，她忍不住嗤道，“还是我们连村民废弃的旧房子也不能住”

    云破察觉她话中小小的怒气，他不禁面色一愣，诧异地望着她。

    黎银曼好像察觉到空气中的味，她的声音立马降下来，弱弱道“好的，我现在去安排”

    黎银曼说完，立即挂断远程通讯，似乎不敢掺和其中。

    乎雅同时有些慌乱地起身，她干笑道“我先带孩子回去休息，你们有事随时找我。”

    乎雅察言观色的能力极佳，立马觉得自己不宜待在此处。焚狼同样想要逃出屋子，无奈他根本没有合适的借口，只能硬着头皮坐在凳子上，眼看正副会长掐架。

    闲杂人等离开，闲杂狼可怜地离不开。云破望着一言不发的雷系猫，试探道“你在生气吗”

    楚弄影“没有。”

    云破好声好气道“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他们有点可怜”

    楚弄影冷笑道“他们根本不可怜，他们是咎由自取。”

    云破颇不赞同，皱眉道“他们没有渠道获取外界信息，没有能力去了解联盟学院，我们有天然的优势，但也不能由此就”

    “哈，你以为是封闭的环境致使他们变成这样”楚弄影毫不客气地嘲道，“那你可大错特错，正是他们又蠢又坏，才只配待在这里，怨不了其他人。”

    云破眼神一暗，他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楚弄影笑着反问“为什么乎雅会住在那样的房子为什么卡卡会差点在村口丧命为什么没有人记住古玛的名字为什么他们会抢雷火剑为什么诺亚村会越来越小你能回答这些问题吗”

    云破哑然。

    “云会长，你可是联盟学院的特招生，应该聪明绝顶，不该答不出来吧”楚弄影似笑非笑道，“因为是他们自己选择这样的环境，选择没有好人的世界。”

    “世上只有三类人，好人、坏人和不好不坏的人。如果是诺亚村的好人，他们会选择外出探索希望，如同古玛、卡卡，他们愿意为这个村子付出性命，因为他们是好人，生来就具备牺牲精神”

    楚弄影冷声道“可坏人只要躺在村里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切，享受、窃取好人的成功果实就行。如果好人失败了，他们没有损失，如果好人成功了，他们乐享其成。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现实就是好人的数量越来越少，再也没人愿意外出冒险，陷入无尽的封闭之中，这还不是咎由自取”

    “不好不坏的人只会顺从大多数，他们在没有好人的世界里，就会跟坏人们互相消耗，最后让村庄彻底消亡，一切归于虚无。”楚弄影慢条斯理道，“我家乡有人专门扶贫，就是救助困难地区，这种事情见得太多。你将自己代入为诺亚村民，误以为是环境导致一切，可你要知道有些贫扶不起来，他们不是贫困，他们贫的是知识，贫的是思维，贫的是道德”

    “即使你花巨资去救助他们，他们仍然弃养老人、抛弃女童，从来不会将钱花在正经地方，更不会选择接受教育，而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后来规定赡养老人者有救助补贴，才算彻底解决这样的乱象，否则便陷入死循环。”

    楚弄影忽然涌出滔滔不绝的怒气，她甚至不是为自己遭受的误解生气，而是气云破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他就是一个好人，可好人的力量实在太弱，轻而易举就被坏人消灭，她害怕他也会有这么一天。

    她害怕他会为如此不堪的世界牺牲自己。

    “你觉得他们可怜，可谁去可怜好人呢谁去可怜古玛谁去可怜乎雅的丈夫谁去可怜乎雅谁去可怜卡卡”

    她略感悲伤地望着云破，只差咬着牙询问他，谁去可怜他自己呢

    他选择迎接未来的不幸也要保全主世界，可又有谁会真心实意地为他着想

    “你在我面前挥舞那点莫名其妙的怜悯心，就如同一个恃宠而骄的小孩，根本没法解决任何问题，不过是仗着我对你好罢了。”楚弄影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道，“因为你知道我没法伤害你，所以就用这种方式来伤害我。”

    云破怔愣道“我没有这么想”

    楚弄影嘲道“但你就是这么做的，剩下的事就交给云会长吧，我恐怕不适合待在这里。”

    楚弄影面无表情地起身，她想要伸手拿桌上的雷火剑，直接离开此地。焚狼的速度却比她还快一步，他忙不迭抢过剑，一溜烟地蹿出去“我去外面巡视一圈，说不定有堕神生物”

    焚狼作为万年电灯泡，第一回醒悟自己该离开，他恨不得一口气跑回学生营地，远离这个可怕的是非之地，临走前还将门狠狠撞上。

    楚弄影被焚狼抢夺先机，顿时被身后的云破追上。他怅然而悲伤地拦住她，哀求道“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

    他望着她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突然升起莫大的恐慌感，仿佛梦中的情景成真。她彻底选择远离自己，或者变回假人般温和小影，不再是神气活现的雷系猫。

    他要彻底失去她了。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理由，我只是暂时没明白而已”云破失落道，因此他没有出手制止，强压心中的疑惑。他误以为她不会发现自己的情绪，没想到她对自己的迟疑一清二楚。

    他见她想决绝离去，顿感天旋地转，颤声道“我没有你那么聪明，也没有你那么有办法，但只要你愿意解释给我听，我都可以认真去学，所以能不能麻烦你，给我一点时间和耐心”

    小智慧神难过不已，他甚至在此刻否认自己最引以为豪的智慧，祈求地向她低头。他可以理解书中最难的知识，可他现在还读不懂人性，他还不具备她游刃有余的能力。他已经在飞速地成长，但还差那么一点点。

    楚弄影心里明白，差得那一点是她造成的，她将云破保护得太好，缺乏原著中的不近人情。他没有被周围人深深地伤害过，仍然保留着她失去的赤子之心，对外界毫无警惕。

    云破“请你教教我吧，让我像你一样。”

    楚弄影听着他卑微的请求，她突然有点泄气，当即道“像我一样没什么好的，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云破察觉她的软化，诚恳道“可我觉得你很好，你就是好人。”而且是只为他好的好人。

    楚弄影闻言有点别扭，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气早就消了一半。

    云破见状灵光乍现，突然发现雷系猫的弱点，他开始围着她打转，真挚地吹起彩虹屁“你那么聪明，那么有想法，请你教教我吧，我想向你学习楚老师楚会长雷系大佬”

    云破本来就是看上去真诚有礼的长相，他目光灼灼、神色柔和地出言请教，让人觉得拒绝他都像做错什么。他的声音醇透温和，现在又刻意放缓语气，犹如一阵清和的微风，酥酥软软地扫过人的耳朵。

    楚弄影早就不再生气，但她还是躲到一边，闷声道“你走开。”

    云破被躲开也不恼，他如同看到龇牙咧嘴的小猫，再接再厉地上前撸毛，夸夸业务越发熟练“我深切地认识到自己的误区，希望武道小状元能为我答疑解惑，好歹我也算你多年的武道粉丝，还是你公司的副总及技术总监”

    楚弄影“哼。”

    云破“我以前教你做题，可比你现在有耐心，而且我都教好多遍，你才给我讲一遍”

    楚弄影原本还有点美滋滋，她听到这话却极为气恼，怒道“你怎么还有脸翻旧账”

    这两件事能一样吗她又不是小说土著，不会做题理所应当，怎么能相提并论

    云破迟疑道“因为仗着你对我好所以有脸翻旧账”

    楚弄影“”

    云破见她仍有点不满，他苦恼地思考一番，提议道“如果你还是很生气的话，不然现在咬我一口吧”

    他觉得咬人好像是雷系猫的解压方式，起码她上回由于此举瞬间恢复、镇定下来。

    楚弄影看他果真凑上来，她气得一字一句道“我、才、不、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