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是该配一把剑了。”这是六殿下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后道,“这样好看吗?”
莳药一顿,一瞬间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会这么正常地与人对话……真的是六殿下吗??
回答他的,是一道清冷的少年嗓声:“都好。”
莳药打开门,便看见了一个白衣少年的侧影。那少年正襟危坐,雪色的衣袍层层堆叠,恍如一枝半开的蓬莱雪。
他的黑发披在身后,一半挽起,只插了一根剔透的白玉簪,一颗水晶坠子轻轻晃动。
六殿下的手半搭在白衣少年的肩上,正俯身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从这个角度,莳药只能看见那雪公子长长的、低垂的睫毛和一小半侧脸。
六殿下听到了她的声音,起身。雪公子转过头,露出了他左眼尾下的红色泪痣。
这一刹那间,莳药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这么好看的人,果然要最精妙的楼阁才配得上他。
雪无霁见那侍女端着托盘也不知放下,不知怎么了,只呆呆傻傻地望着自己,便走到她面前,伸手道:“给我吧。”
“……”莳药的脸骤然通红,“砰”地把托盘往桌子上一放,跪地道,“殿下赎罪!!”
陆宸燃扬了扬眉,道:“哥哥,她在打你的主意。”
莳药差点疯了:“我不是,我没有!”
雪无霁略带谴责地望向陆宸燃,后者哈哈一笑,道:“我说着玩的,别在意。”
莳药逃命也似的退下了,一边疾走一边心想,那个小媳妇一样、还会给人梳头的人是谁啊??是真的六殿下吗!?
……完蛋了,她和莳花的赌好像真的要输了!
阁内,二人已经坐下,雪无霁道:“我金丹已塑,却无趁手佩剑。是该考虑了。”
他尝了口甜酪,微微眯起了眼睛。
“我可为宿哥哥寻天下名匠。不过,”陆宸燃话锋一转,“要说剑,只有一个地方最好。”
雪无霁心中微动,道:“剑冢?”
“正是。”陆宸燃道。
剑冢并非一个地名,而是一方秘境空间。
它在三界之外,进去后是一片沉黑海水,水上有一岛屿。这座岛屿没有生灵生存,唯一有的就是“剑”。
前世,雪无霁的本命灵剑“不知寒”,便是出自剑冢。
而这一世,他还有一个必须入剑冢的理由……他感应到自己的第四尾,就在剑冢中。
雪无霁沉默,少顷道:“但要入剑冢,需要剑碟。”
剑碟是岛屿上的一种特殊玉石,形如灵芝。
它有两种途径能够获得:一是造出能被剑冢认可的剑,剑冢感应到其共鸣,剑上便自会生出剑碟;二是入剑冢者采摘带出的剑碟,一朵“入”至多可换三朵“出”。
剑碟极端珍贵,多为门派私藏,连皇室都不得持有。这是仙门与皇族之间微妙的平衡,每一个入剑冢的皇室后裔,必须由三大门派的子弟陪同才能进入。
陆宸燃道:“我的十七岁生辰临近,过几日,虹光门的人会送来剑碟。我自有办法让哥哥进剑冢。”
雪无霁观察过陆宸燃现在腰间的佩剑,与他记忆里不同,这一把剑虽然也好,但却中规中矩、不算罕见,远不如他前世的本命灵剑——“枯桑”。
然而,他却没问这个,而是捕捉到了另一个词:“生辰?”
他恍然想起,自己还从来不知道陆宸燃的生辰。
修仙者寿数漫长,一年对于他们来说不过弹指一瞬。最多在二十岁之前会年年过生辰,二十岁之后大都是十年、甚至百年才过一次。
陆宸燃点头:“嗯。是六月十五。说来,我还不知道宿哥哥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呢。”
六月十五,正值大暑。
雪无霁摇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他到了凌霄界以后,连一次生辰都没有过过。没有人记得,所以连他自己也忘记了。
这两个字触发了他的回忆,雪无霁模糊地想起来,自己在人间过的一次生辰。
那是很少有的、父王和母亲都在场的时候。他记得自己面前的一碗长寿面,还有母亲低柔的话语。
她说,阿宿,吃了这碗面就会长命百岁。
……人人都在求长生,然而长生究竟有多好,他却感觉不出来,只觉高处不胜寒。
陆宸燃道:“等到想起来,我年年陪宿哥哥过。就算想不起来也罢,选一个你喜欢的日子——就算每天都过也没关系。”
这个日子很重要吗?生日,是很重要的节日吗?
雪无霁脑中一闪而过许多破碎的画面,除了那碗长寿面,还有更深的一些回忆,他已经想不起来了。渡忧茶盖过了他的人间记忆,重生后仍旧有影响。
看着陆宸燃星辰般的明眸,他不觉也升起了一丝期待,道:“我会想起来的。”
*
之后的一连三日,雪无霁都在飞天阁中画画。
他已有三尾,灵体更是九尾,先前的虚弱只是一时的不适应。因而于此同时,他的修为也在与日俱增。
答应陆宸燃的画像刚生出一点头绪,但他不着急。除此之外,他想从剑冢出来后就把九尾的事情告诉陆宸燃。
第三日的时候,雪无霁将那副月下花海图完成了,陆宸燃也恰好说:“虹光门的人来了。”
于是午时之后,二人往宸烛殿走去。到了门口,雪无霁却忽然听到了后院里一道声音:“二殿下请用茶。”
陆宸燃嘴角的笑意一淡。
——这不是属于任何一个宸烛殿的侍卫的声音,宸烛殿也没有什么“二殿下”。
“看来不仅是虹光门的人来了。”陆宸燃似笑非笑,“宿哥哥,跟在我身后。”
他往殿中后院走去。雪无霁抱着画卷,视线越过他,看到不远处亭子里有二人正在下棋。
一人是个华服青年,身材高大,肤色是小麦色,五官英俊有棱角,面容与陆宸燃有几分相似。雪无霁已经知晓了一些基本的信息,清楚陆宸燃是六皇子,但他的兄弟只剩一个二哥。
那么,这个青年就是二皇子陆允风了。
还有一个红发青年面容俊美,穿着黑色短打。尽管朴素却分毫不掩其风采,微卷红发扎在脑后,炽烈而引人瞩目。
他腰间悬着一块象牙彩绘牌,上书“虹光”二字。
那句“二殿下请用茶”,就是陆允风身边的仆役说的——用的是宸烛殿的茶具。
陆宸燃双手抱胸倚在门边看了一会儿,那边二人还一无所知,红发青年像个松鼠一样满嘴都是糕点。
陆宸燃忽地扬起了唇角,眼中一片冷嘲,腰间佩剑骤然飞出!
雪亮剑光猝不及防地击向对边对弈的二人,堪堪擦过陆允风的手,击碎了他手中的茶盏。
白瓷炸裂,茶水横流,陆允风被惊到,霍然起身大骂:“陆宸燃!你有病!?”
那红发青年则眼睛一亮,唔唔地咽下口中糕点,道:“哎呀,好剑!”
陆宸燃见到雪无霁的第一面就哥哥、哥哥地喊得亲热,见到他这个真二哥时却是直接一剑刺出。陆允风要不是躲得快,手都要被划伤。
他笑道:“太脏,不如碎了。”
这是在说茶盏,却分明是在骂陆允风。
陆允风沉着脸,道:“今日你我同去剑冢,我不想和你争执,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雪无霁心想这兄弟二人相见,简直还不如仇人见面,就听得陆宸燃嘻嘻道:“一起入剑冢?哦,我差点忘记了——你比我晚塑金丹。”
红发青年插话道:“什么?怪不得二殿下你十七岁的时候师父没叫我来送剑碟。啧,说起来你六弟好像十五岁不到就塑金丹了吧……”
“闭嘴!”陆允风气得眉毛抖了下,打断了红发青年的话,又转头对陆宸燃道,“父皇叫你禁闭,你就该好好反省自己,竟然还如此……我要告诉父皇!”
陆宸燃眯了眯眼,慢慢向亭子里走去,道:“父皇?哈哈。”
他总共就说了四个字,但每个字都十足的嘲讽,十足的顽劣。
雪无霁知道陆宸燃这张嘴能把活人气得入土为安,死人气得揭棺而起。他前世就如此,这一世他重生后,倒还是第一次看陆宸燃嘲讽别人。
但是,禁闭?
他还不知道这件事,原来陆宸燃是在禁闭之中,无怪乎这些天从没看见过他出宸烛殿。
雪无霁看陆宸燃,陆宸燃眨眨眼睛,表示待会儿再说。
陆宸燃面对雪无霁的时候是一副温和皮相,转过脸眼角眉梢却立即冷了下来,邪气横生。
他缓步走到了陆允风面前。红发青年自觉地站起来退到一边,拿着块绿豆糕津津有味地看戏。
“二哥,你猜我现在敢不敢杀你?杀了你,父皇会不会怪我?”陆宸燃笑意盎然,眸色漆黑。
他比陆允风稍矮一些,看起来还有几分苍白,但陆允风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撞掉了一颗棋子。
陆允风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后,面色一僵,难看至极。他神色莫测,忽然一拳向陆宸燃打去!
他身强力壮,所以除剑道外还修了掌法、拳法,这一拳没带多少灵力,但他指环上的机关却悄然打开,弹出尖刀。若被刺中,必会中毒!
红发青年道:“哇,打起来!打起来!”
陆允风冷笑出声,但下一刻,他的动作却被人制止住了。
“什么……”他不可置信地抬头,却见一雪衣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单手便牢牢地攥住了他的手腕,竟使他没法再动分毫!
刹那间云气舒卷,一股寒意以棋盘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置身其中,犹如千山落雪。
那少年的眼眸是淡褐色,仿佛比这灵气还要冷。
陆允风惊怒交加,却在看清少年的面容后意识到了他是谁,眼中蓦然流露出几分惊艳。薄冰覆盖上陆允风的手臂,把他的衣袖冻得薄脆。霜雪蔓延到棋盘,石板咯咯作响。
寒潮卷起了雪无霁的白袖,衣袂飘飞。
陆允风愣愣地看着雪无霁,忽然道:“你跟我走,不要跟着这个病秧……”
雪无霁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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