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年腰部传来剧烈的疼痛,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觉得小腹也隐隐作痛起来。不过她也没有顾得上, 连忙将那几颗黑色的小珠子捡起, 放在手心仔细看了起来。
时下流行的香料多是研成粉末, 也有些是制作成长条或是一整块,倒是很少能看见这种颗粒状的。她伸手在香料的上方撩了撩, 去闻气味,只觉得气味外晦涩,甚至有些呛鼻。
她去问方嬷嬷, “这是什么香味道有些奇怪。”
方嬷嬷走过来仔细看了看, 拧着眉头说“我也不知道,明明放进去的香料不是这些, 难不成”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 转而看向苏九年, 见小姑娘面色变得慎重,心里也有了几分准备,叫旁边的墨兰, 将老夫人用的香料拿出来。老夫人现在用的香料被做成了一个方块状, 看不出什么, 方嬷嬷便让人将香料一点点刮开, 果然在最后找出一个小珠子来。
墨兰不知内情,看着苏九年嘟囔了一声, “好好的香料糟蹋成这样。”
方嬷嬷手心已经是汗涔涔的一片, 真要是香料出了问题, 那中毒的便不是老夫人一个,落晖院的人都跑不掉。
这时候墨兰的话无疑踩到方嬷嬷的痛处,一贯对人好脸色的她也板着呵斥,“你的活都做完了,有功夫在这里说三道四。这香料是我让人切开的,你是不是还要怪我,然后去老夫人那里告状”
墨兰显然没有料到方嬷嬷发这么大火,顿时有些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小声回话,“我没得这个意思。”
“没有便没有,先出去将等会要炖的燕窝挑干净去。”方嬷嬷说着看向苏九年,给她一个眼神之后,便朝着里屋走过去。
苏九年得了暗示,便跟了上去。
两个人将香料的事情同老夫人说了一遍,最后的时候方嬷嬷才面带为难地提了一句,“香料还是先前大姑娘送过来的。”
她口中的大姑娘是江氏的小女儿秦暮云,江氏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骄纵些。不过她倒是没有被养成天真烂漫的性子,倒是将江氏的算计学了十足,拜高踩低的本事比谁都强。前世秦暮云未出阁时,对苏静和很是巴结。后来她嫁给安平公主的长子之后,便开始处处针对苏静和,撺掇着江氏给秦明尧纳妾,同苏静和差点就闹翻。
可若是说秦暮云敢下手害老夫人,苏九年是头一个不信,原因无他,就是秦暮云不敢。
她现在正是说亲的年纪,不说还要仰仗着老夫人帮忙的相看,就说老夫人真要是有个万一,她便要守孝三年,耽搁下去。她不仅不敢害老夫人,还要处处讨好老夫人,把老夫人这个祖母看得比自己的娘亲还要重要。
可偏偏这香料就是秦暮云送过来的。
老夫人显然也是想到这一点,没有立即发火,沉思片刻之后,只让方嬷嬷亲自去请秦暮云过来。秦暮云今日刚好不在府中,而是受了九公主的邀请,去城外看梅花。方嬷嬷留话,让大姑娘回来之后,立即去落晖院一趟。
苏九年得了空闲,先回去补觉。睡下之前,她扭头往身子后面看,看见腰上有一块乌黑的淤青,严重的地方还有不少的红点,像是要渗出血一样。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依旧是平坦的一片。嫩白的手轻轻覆盖上去,感觉同往日没有多少变化之后,她又有些发愁,这到底是有没有怀上
她纠结了一会之后,决定下午便出府去看看。焦嬷嬷知道她要出去,只是阴阳怪气得说了两句,倒是也没有拦着。
不过她倒是赶了巧,在路过垂花门的时候遇上了回来的秦暮云,她原本想要避开,刻意往旁边走去,谁知道还是被人叫住了。
“那谁,我说的就是你,你给我站住。”秦暮云的长相像极了江氏年轻的时候,美则美矣,可太过盛气凌人。
她找过来的时候,苏九年但还是有些懵,这一世她同秦暮云没有什么交集才是。她反应过来之后,很快朝着秦暮云行了礼。
秦暮云吊着眼角,看向苏九年的目光中有些不善,“你就是三叔院子里的那个丫鬟”
“奴婢正是九年。”苏九年低着头,想了片刻之后,一下子就明白了秦暮云叫住自己的原因。秦暮云同九公主交好,而九公主一直爱慕秦三爷,这次她找过来,应当是过来替九公主打抱不平。
苏九年倒是没有猜错,不过秦暮云倒不是主动找过来,而是今日出去,被九公主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心里存着气,不能得罪九公主,现在想要把气都发到苏九年身上,“你就是那个爬床的那个丫鬟,看你长的还不错,但是你没多大的年纪吧。”
她笑着,涂着艳红口脂的唇咧开,“怎么,这么小就开始缺男人了”
苏九年这一路走来,不知道被人讽刺了多少回,可也是头一次受到这么的直白的侮辱,像是要将她拨干净,在她的身上打下“”的字样。
老夫人对她再怎么过分,她都能忍着,因为那是三爷的母亲。方嬷嬷和焦嬷嬷说的那些难听的话,她也受着,因为原本就是她做错了事情,她该受到责罚的。
可她没必要忍着秦暮云这样的作践,低着头回了一句,“不知道这样得诨话姑娘是从什么地方听见的,等知道谁在您面前搬弄是非,奴婢定是要和老夫人好好说说。您还没有出阁,那个人就敢在您面前说这些,知道的说是侯府管教下人不严,不知道的就要污蔑姑娘您爱听这些事情。”
秦暮云顿时变了脸色,她倒是头一次被一个丫鬟威胁。一种恼怒冲上的心头,她抬手就想要给苏九年一巴掌,“怎么,你还敢威胁我不成,我今天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兜头一巴掌打过来,苏九年躲避不及,生生受了这一下,白净的脸上迅速浮起一个巴掌印。
秦暮云仍旧觉得不解气,还想要打过来,“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就是海阳侯府养的一条狗,还敢教训起我来。你这张嘴这么能说的话,我就直接把它给撕烂了。”
说着她就要扑过来,她身后的丫鬟见主子都开始动手,就想要冲上来按着苏九年。她们人多势众,要是真的被抓住了,就要脱下一层皮来。
苏九年心里一慌,见势头不大对,身体倒是先反应过来,转身就要往落晖院跑去。她脸上火辣辣地疼着,可见当时秦暮云下手有多狠。她心里骂着,怪不得秦暮云是秦明尧的妹妹,两个人都是疯子
秦暮云见她要跑,顿觉不好,狠狠拧了身边丫鬟一下,“还不赶紧追不过,难不成真要看着我丢人不成。”
苏九年在扬州城每日奔波,到了戚家之后又经常上山摘草药,速度可是比这些每日只端茶倒水的丫鬟快多了,很快就跑到落晖院门口。
方嬷嬷正好出来,见她这个样子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姑娘她要打死我。”苏九年往自己的腰后一按,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滚烫的眼泪就直接落下来,扶着方嬷嬷的手臂就要跪下来,喘着粗气求了一句,“求嬷嬷救救我。”
她一路跑过来,头发和衣服都变得凌乱,额发被汗湿贴在脸上,显得巴掌印外明显,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得不得了。
方嬷嬷也知道秦暮云的性子,再加上她也喝了苏九年配制的解药,自然对苏九年多了几分偏袒,拉着苏九年的手往里面走,“你先进去避开一下,老夫人正好要找大姑娘问一些事情,等大姑娘走了之后,你再出来吧。”
苏九年也没有指望她们会真的为了她一个丫鬟去怪罪侯府的姑娘,专门到落晖院不过是让秦暮云有个忌惮,也让老夫人对秦暮云的印象更差一些。现在见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便直接转身往里走。
秦暮云带着丫鬟匆匆赶到,见到方嬷嬷倒是收敛了下脾气,不过语气依旧是不怎么好,“嬷嬷可看见一个丫鬟跑过来了”
“是九年吧,她刚刚来过。”
秦暮云得了话,暗自骂了一声,不过没有胆子真的冲到落晖院里去打人。她愤愤看了一眼院子里,心里又怕苏九年到老夫人面前告状,毁坏了她一向乖巧的形象,语气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着急,“我同那个丫鬟之间有些误会,嬷嬷可否帮忙将人给叫出来。”
方嬷嬷头发丝都不动,站在原地,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这个再说不迟,老夫人找您有些事情,您还是先进去见过老夫人吧。”
秦暮云心里觉得古怪,狐疑的看了方嬷嬷一眼,见看不出什么之后,才往里面走。见到老夫人之后,她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容,亲热地走到老夫人身边坐下,问“祖母,我瞧着您今日的气色好了不少,想是这病很快就会好了。”
老夫人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这身体好不好,不是还得看你么”
秦暮云脑子一懵,因为疑惑眼睛瞪大,见老夫人沉着一张脸,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祖母,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明白。”
她脸上的疑惑和震惊都做不了假,若不是贯会蒙人的,那便是她真不知道实情。
下毒的事情老夫人没准备说出来,一方面是怕打草惊蛇,一方面也是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来。她闭上眼睛,心里想着事情。
这种沉默像是一把钝刀子,在秦暮云的神经上慢慢磨着,她心里越发没底起来,颤着声音问了一句,“祖母,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若是我做的什么地方不对,您只管说出来,我会改的。”
老夫人思来想去,基本上可以确定秦暮云是不知情的。她也没有绷着一张脸,如同往日一般笑着,“你送来的香料挺好闻的,我让丫鬟去香料店铺都看了一遍,都说没有这种香料。所以叫你过来问问,这香料是在什么地方买的。”
秦暮云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这是老夫人的搪塞之词。她是个会看人脸色的,联想到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立马猜出应该是香料出现了什么问题,惶恐不安地回话,“这香料是九公主送给我的,说是很难得,我想您一向喜欢香料,就借花献佛,将香料送给您。”
这里她撒了一个谎,香料确实是九公主没错,不过不是送给她,而是让她转赠给老夫人。她当时起了一点小心思,见老夫人喜欢香料后,就把这份功劳揽在自己头上。
老夫人听完之后,看向远方,目光一瞬间变得悠长,又问了一声,“你可确定香料是九公主送你的”
秦暮云意识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知道承认之后,老夫人便会怀疑起九公主来。日后九公主一旦知道是她在背后捅了刀子,定不会放过她,意识犹豫起来,没敢搭话。
老夫人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是或不是就这么难回答吗”
秦暮云吓得一耸肩,立刻说“是,香料的确是九公主给我的。”
老夫人没了声音,半天以后才淡声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今日之事,莫要再向别人提起。”
秦暮云惴惴不安,瞟了一眼老夫人的神色之后,乖觉地说了一声“祖母,那我就先回去了”
之后,转身离开。
苏九年不清楚老夫人和秦暮云说了些什么,等秦暮云离开之后,便直接回到听松院。焦嬷嬷看见 她脸上的巴掌印记被吓了一跳,别别扭扭问了一句,“你脸上怎么了,被人欺负了”
“前头遇见大姑娘了,许是我这个人不讨喜,她便打了我一巴掌。”苏九年简略地说了说。
焦嬷嬷不大喜欢苏九年,可也承认她做人滑不溜秋的,让人拿捏不住错处,说是主动去得罪大姑娘不大可能。她想了想,应当是大姑娘主动动手的,原因也简单得很。
淮阳侯府向来对下人宽厚,这样没有缘由的体罚很是少见。焦嬷嬷一边觉得苏九年这个小狐狸精终于栽了跟头,一边又觉得大姑娘下手未免也太狠了些,这半边脸都快肿起来了。她心里头纠结得狠,最后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之后,便转身出去了。
她声音骂得小,苏九年没听见说什么,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她就没有去管。所以当焦嬷嬷拿着煮熟的鸡蛋过来之后,她有几分惊讶,寻思着是不是听松院里不成文的规矩,挨打之后要给几个鸡蛋安慰一下。
就这么迟疑几秒,焦嬷嬷便有种被人戳穿心思的恼怒,将鸡蛋直接塞到她手里,板着一张脸翁山翁气的说“你别多想,我才不是关心你,就是看你可怜而已。”
说完之后,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举动莫名其妙,“哼”了一声以后,转头就离开了。
苏九年低着头看手里两枚鸡蛋,脑海里回想焦嬷嬷那一番别别扭扭的话,心情一瞬间变得好起来,最后哼着歌将鸡蛋剥开,对着脸上敷过去。
秦江春听焦嬷嬷说时,便沉着一张脸,走进来听小姑娘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对着铜镜敷脸时,仿佛那些纷扰同她没有任何关系。可越是这样,秦江春心里便越是难受。
他带进淮阳侯府,是存了好好照顾她的心思,而不是让她来受别人欺负的,“她把你打成这样的”
他突然出声,苏九年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立即捂着自己的脸,眼睛怯生生的,“奴婢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
她见男人没有看着她没有说话,顿时脸上有些发烫,头埋得很低,“您别看着奴婢了。”
秦江春只能看见她的头顶,乌泱泱的头发安静地贴着头顶,连头发丝儿都透着一股乖巧。他在想,是不是她挨打的时候,也呆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还手。这样一想,他心里划过对秦暮云的厌恶来。
不过对着小姑娘的时候,声音依旧是柔和的,长指轻触小姑娘的脸颊,声音很温柔,带了一点诱哄的意味,“抬起头让我看看伤成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很是低沉,温柔说话时,那话上就像是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蜂蜜。苏九年心脏砰砰跳着,肤色从莹白一点点变成了绯色,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将头抬起来。
然后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她能看清楚附着眉弓生长的眉毛,能数清浓长而微微卷翘的睫毛。她仰着头,能看见那双深眸注视着自己的脸颊,小心而慎重,像是对待一件瑰宝般,甚至让她有一点点的错觉。
三爷也是喜欢她的。
这个念头一起,她心脏的跳动便错了一拍。
秦江春仔细看了一遍,心中的怒火更甚,压着声音问“她为什么动手的”
提及到这个,苏九年的眼神黯淡下来,整个人也清醒几分,倔强着看着秦三爷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她说奴婢不知羞耻,这么小的年纪就会做出爬”
“好了。”秦江春打断她的话,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
苏九年没能忍住,顿时哭了出来,一狠心就将那层窗户纸给捅开了,“您心里不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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